九妹

赵利俊（阳泉矿工）

下山湾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远远望去就像是女人的私处一般。也正因为如此，下山湾的女子是多于男子的。到九妹出生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了八个姐姐。其实，父母和其它村里人是一样的。“就是老子死都想生个带把的!”父亲曾这样说。但现实是想法始终不能如愿。九妹的爸爸曾一度怀疑自己没有生儿子的种，也曾听信算命先生的谎话，向一个远方亲戚借种。不成想却生出了九妹。“老子七个儿子，没一个丫头片子!是你家的盐碱地不行!”远方亲戚见生出九妹后，一边回忆与九妹她妈的床上情节，一边这么不要脸的说，弄得九妹她爸像吃了苍蝇一样……直到九妹五岁那年，远方亲戚的老婆死了。阿妈怕阿爸再逼着她生儿子，一气之下嫁给了那个远房亲戚。九妹清楚的记得，阿妈和远方亲戚跑掉的那天，阿爸依靠在门框上满脸绝望的冲她吼叫:“滚!滚!你也给我滚……”虽然那时候九妹还不懂事，但还是明白，这件事不是她自己的错。无可奈何的九妹在菜园子里独自一人偷偷的待了一天，看着翠绿的菜叶，和新鲜的蔬菜。九妹不仅想:“阿妈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我走呢？难道是因为我长得丑吗？”九妹看到自己水中的倒影，不仅哽咽起来……后来阿爸又娶了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也习惯拿自己撒气。九妹除了要帮她带孩子以外，还要帮她做一些家务、甚至是砍柴、插秧、采茶、炒茶、和一些地的农活。直到有一天后阿妈冲自己母老虎般的吼叫:“你个狐媚子勾搭谁呀？一看你就是个招野男人的骚货……”九妹才知道。原来自己长得很好看的。好看的九妹也渐渐的知道了打扮自己。虽然物资很匮乏，虽然东西很有限，但九妹有属于她自己的那一份精致。尽管是土布衣衫，但经过九妹的裁剪，依然让她自己的身材显的凹凸有致。尽管农村没有牛仔衣、牛仔裤，但经过九妹的修改，劳动布也能让它焕发牛仔服的魅力。没有化妆品吗？山泉水就是最好的洗面奶。没有装饰吗？那就在鬓边斜插一朵路边的野菊花。虽然九妹不懂“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但散开后瀑布般的一头长发，编起来黑呦呦的一条麻花辫子，仍然是九妹背影的回头率。正脸的九妹不漂亮吗？谁说的？清澈的眼眸何尝不像天上的日月，樱桃小嘴里吐出的那句不是男孩子盼望已久的温存。更美的是似笑非笑的一对酒窝，有多少男人愿意醉倒在九妹的温柔乡里呀……尽管下山湾女人多男人少，但仍然有不少男子为九妹痴迷。九妹看着大门外盛开的桃花，只淡淡的回了一句:“我要嫁给爱情……”就打发了下山湾的众多追求者。气得后阿妈对着阿爸大吼:“你家那个骚狐狸要嫁那个？嫁给爱情？放着镇长的小舅子她不嫁？放个村上的王麻子万元户她不嫁？放着收山货发了横财的李瘸子她不嫁？啷个狐狸精要嫁给爱情？爱情值多少钱？能置房还是能买地？迟早小贱货的裤裆要被野男人撕烂……”“要嫁你嫁好了!”九妹对后阿妈渐渐的学会了顶撞。“嗨!……”阿爸看自己的小幺女和老婆吵架，也没了主意。一声叹息后，蹲坐在灶房门口的凳子上，呼噜呼噜的抽起了水烟…… 下山湾有一颗老茶树。相传从这棵茶树上釆下来的茶，当年是进贡给皇上的。因此，这棵茶树名声很大。当年闹太平天国长毛子那会儿，翼王石达开就曾喝过下山湾的茶。据后来的老人回忆，石达开在沏好茶往茶杯里倒茶的时候，曾见一青一白两条神龙从壶中飞出，并且绕半空盘旋。才让他有了脱离太平天国进川自立的想法。当然，村里的老人后来也说:“或许石达开看到的，是一青一白两条蛇呢？”“再说了，下山湾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地形本就像女人的私处。从女人的那里能飞出神龙吗？”阿爸也曾这样说对人说。不管怎么说，这颗茶树上采下来的茶。还是进贡给了大清的咸丰皇上。咸丰皇帝也曾赐名“女儿环”。后来，年年进贡，直到大清灭亡。当然，做为贡茶从采摘到加工都做到极精致的。并且一辈辈的传了下来。首先，采花的必须是女子。而且还得是处女之身。并且在釆茶的前七天是不能来月经的，更不能行房事。否则，釆来的茶又苦又涩，会影响买相。而且，触怒神灵，来年茶叶产量会降低。其次，采茶前的一清早。釆茶女必须在老茶树下的泉水池子里沐浴，采来的茶才有灵性。更为神秘的是，采茶时采茶女采茶是不能用手摘的，必须用嘴一片片摘下来放到胸前的小茶蒌内。装满后才允许倒入框中。神秘的采茶方式，精致的加工方法。让这颗老茶树养活了下山湾一代又一代人。或许是天意吧，就在下山湾一群妙龄女子沐浴后准备釆茶时，下山湾的支教老师皇甫清也到了，并且以一种尴尬的方式出现。当然，最尴尬的莫过于故事的主人公九妹。“哎，我咋看见有男人偷看我们洗澡哩？”说话的是九妹的邻居春妹子。“那个？那个？”霞妹子一边叫嚷，一边捂胸。“傻女子，咋光遮上头，不顾下面哩？”春妹子一边笑霞妹子，一边出言嘲讽。“下面？还下面？下面给那个野男人吃噻!”不知那个姑娘的一句玩笑话，惹来了一群妙龄少女的哈哈大笑。“快穿衣服，抓住那个偷看我们的男人!”九妹一句提醒，一群姑娘开始忙乱起来。“嗨，九妹。抓住那个坏男人，一定让那个家伙用你的月经带泡茶喝!”春妹子边穿衣服边调笑九妹。“哎，你个狐媚子，还不快穿衣服。还怕那个男人看不够呀？”九妹一边穿衣服，一边去扯春妹子的嘴……当一群姑娘把皇甫清围在中间兴师问罪时。皇甫清是紧张而尴尬的。“一个大男人，干嘛偷看我们洗澡？”霞妹子一边捂胸，一边质问皇甫清。“恰巧路过!恰巧路过!我想绕过去，又不知道到该怎么走……”皇甫清一边扶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一边慌张的说。“书呆子，你要去那里呀？不会是急着投胎吧？”春妹子一边问他的情况，一边出言嘲讽。“我是到下山湾去支教的老师皇甫清，我要去下山湾小学教书的……”皇甫清一边向这群姑娘解释，一边抱紧自己怀里的画夹。生怕被这群姑娘看到。“你怀里抱着啥子嘛？我们检查一下!你莫不是境外偷渡的特务吧!”九妹忽然提高了警惕。“不!”皇甫清一边往紧搂了搂画夹，一边出言相拒。“这个由不得你!”春妹子冷不提防朝皇甫清胸前踹了一脚。皇甫清早已躺倒，一群姑娘一拥而上，早把皇甫清按倒地上。“啥子吗？我看看……”当九妹看到画夹中的画上画的是赤裸裸的自己时，不仅羞红了脸:“你好不要脸嘛……”一群姑娘围来了一看，也羞红了脸。只有霞妹子来了句:“我听城里上大学的兄弟讲过，这个叫人体艺术写真……”“浑身上下都让死男人看遍了，将来怎么嫁人？还画成画让人看？”春妹子一边替九妹婉惜，一边看画上赤裸裸的九妹。“哼，找村长评理去!支教老师也不能遭贱人!”九妹气鼓鼓的说…… 村长是九妹的二大爷，也已经有一把年纪了。老人家在了解完情况后看了看前来支教的皇甫清，又指指他画中的九妹:“小伙子，人家是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你这么做合适吗？以后就别回城了，留在这儿当上门女婿吧!”一群大姑娘也跟着起哄:“敢偷跑打折你腿……”一场风波过后，皇甫清算是在下山湾住下了。下山湾村子不算大，学校又建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村民居住的离学校有很长一段距离呢。站在学校往外望，只能看见天空和三面围绕村子的江水，每隔两天，才有私人客轮停靠，好在村子吃喝不缺。江里有鱼、靠山有地。鸡、鸭、猪、羊、鹅都有喂养，基本都能自给自足，就像陶渊明心中的桃花源，可不是与世隔绝嘛!整个学校不算大，大概有二十来个孩子。却分为幼儿区和小学区。除了皇甫清，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当校长。可是皇甫清来了以后却没见过他。“呵呵，大概校长退休了吧。”皇甫清看看这群孩子，自我解嘲的说。“这里条件不太好吧？这几间瓦房算是校舍皆老师办公的地方。看见那个木头搭的吊角楼嘛，那就是你住的地方……”九妹向皇甫清介绍。自从皇甫清来到这里，九妹几乎天天都会过来转转。他在讲课时九妹会静静的听皇甫清讲学，他在写教案时九妹会帮皇甫清收拾屋子，星期天闲暇的时侯九妹会静静坐在那里，任由皇甫清画她的样子。当然，九妹最喜欢的，还是他在画自己时电脑音箱里通过广播大喇叭播放的那首《九妹》，仿佛就是在唱她自己。“你就像春天的一幅画，画中是天边的红桃花。蓝蓝的天和那青青篱笆，花瓣飘落你身下。画中呀是不是你的家？朵朵白云染红霞。哥哥心中的九妹你知道吗？你是我心中那一幅画……”“天天听这首歌算是你在夸赞我吗？”九妹问皇甫清。“我心中也有这个想法吧！你真的很好看呢！”皇甫清一边对他的画作凝神静气，一边敷衍九妹。“这首歌是你给我写的吗？”九妹脸红红的问他。“幸好有网络，要不然真的与世隔绝呢！”他答非所问。“你为什么天天来这里，帮我做事呢？”皇甫清问九妹。“城里长大的男孩子，还真是孩子呢！哪里懂得生活呀！是村长这么说的，他要我照料的生活……”九妹一边回答他的话，一边羞红了脸。“哦，原来是这样!”皇甫清一边画画，一边答非所问。“是我做的菜不好吗？”九妹忽然担心的问。“好极了，我只是担心习惯了你的一切以后我怎么办？我有女朋友的！”皇甫清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云朵，一边不经意的说。然而，皇甫清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就在皇甫清下乡支教半年后，通过网络传来了女朋友结婚的消息，而新郎却不是他。“带着你贫脊的理想和一群农村的猴子共同成长吧。那里曾经是元谋人的栖息地。当然，会有一大群母猴子是你的迷妹呢！愿你和现代文明越来越远……”女朋友这么说他。饭桌上，皇甫清和九妹第一次开怀畅饮。只记得那天吊角楼窗外的月亮很圆，九妹很美，他话很多。大多是谈他的理想，说自己以前的过往，诉说他上大学时的经历和女朋友的恋爱史，以及来下山湾后九妹对自己的好。“你喜欢我吗？”乘着酒劲儿九妹问他。“第一次见你就喜欢呢！”皇甫清或许是酒后吐真言吧。“喜欢看你采茶的样子！”他趁着酒劲上头忽然色色的看着她:“蛾眉十五来摘时，一抹酥胸蒸绿玉。纤褂不惜春雨干，满盏蒸成乳花馥。”“哦……酒有些上头呢！什么酒？”皇甫清忽然问九妹。“这是我出生时，阿爸为我酿的酒。我们这儿但凡有女孩儿出生，父母都会为她酿酒窖藏起来，直到她嫁人才拿出来的……”九妹的酒喝的也有些上头。“女儿红！”皇甫清忽然有些迷离。“这酒是我嫁人时给新郎官喝的洞房酒，你可不能白喝……”九妹双颊潮红，眼光流波，似还有话说却没开口，只是拿手在他眼前晃……“你干什么?”皇甫清心里清楚不妙，眼皮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一、二、三，倒……”随着九妹数的三个数，皇甫清果真沉沉睡去，尽管心里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却盼望事情一直继续下去，继续下去……九妹是用心的，也是有心的，她渴望自己有好的姻缘，有好的婚姻，不像自己的父母，对于自己的婚姻，她想自己做主……“中秋趁月饮，红烛照高堂。门前喜炮催起，青鬓美娇娘。深愿窑藏廿载，入骨人生六味，太液暗浮香。桂下起清酒，岁月两心尝。浮生梦，清冽冽，向流觞。红绡珠影，何如此际醉千场？满院流光灯树。一证姻缘携手，风采少年郎。环佩初闻响，又是满庭芳。”当这首《水调歌头》悬挂在吊角楼的木板墙时，皇甫清已经决定和九妹领证结婚了。他的对得起她，对得起她对自己这么长时间照顾，对得起她的清白处子之身，对得起初识时她和他的相遇，对得起下山湾老村长对自己的照顾。对得起他自己的良心…… 当九妹结婚的消息传遍全村时，又有多少人欢喜，多少人羡慕啊。欢喜的是自己的父辈亲人:“九妹这囡囡吃了太多苦了，是该有个好归宿!”羡慕的是村里的小姐妹们:“现在下山湾唯一懂学问的男人让九妹抢走了，自己还不得嫁那些只懂捕鱼、种田、做工的乡俚呀!”唯一计划落空的是九妹的后阿妈:“狐媚子果然勾引了村里来的教书秀才，要是狐媚子婚姻由我做主，那得赚多少钱呀!……”九妹的婚姻是幸福的。九妹结婚以后一直沉浸在幸福里。九妹嫁给支教老师皇甫清十个月后，给皇甫老师也生了一个女娃。村里人都嫌弃，皇甫老师却喜欢的很。三年后，九妹和皇甫老师通过网络把下山湾的茶卖出了名头，也让自己大赚了一笔。皇甫老师把自己的支教经历写成了小说又小赚了一笔……偶尔，九妹会皇甫清:“我比你那个城里的初恋女友差吗？”“你和她比你多了一份纯真，她和你比她多了一份算计，哎，女人……”皇甫清瞅了九妹一眼，摘下眼镜摇摇头说……（阳泉矿工——赵利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