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共产党人的清贫故事

潇湘一剑

<h1> 一个共产党人的清贫故事</h1><h5> ——追忆我的舅父毛寄颖</h5><div> </div><div> 王文生</div><div> </div> 我的舅父毛寄颖去世二十多年了,作为外甥,总想为他写点什么。写什么呢?我找不到方向!<br> 舅父是官员,我是手拿锄头、捏泥巴的农民,这是我们的距离,距离产生隔阂,因而,我们就显得疏远,最关键的疏远是来自我高中毕业时请求他帮忙在城里找一份工作。<br> 高考落榜的哪一年,我心怀美好的憧憬,来到高山寺路17号大院——零陵地区文化局所在地。舅父当时在江华出差,我和舅母廖群英说起想请舅父找份工作的想法。舅母是家庭主妇,为了家庭生计,四处做临时工,在街道藕煤厂打过藕煤,在纸盒厂糊过纸盒,在火柴厂粘过火柴盒,在造纸厂拖过板车,在制药厂洗过药瓶,在祁剧团扫地、烧开水,在芝山影剧院检票、扫地。为了补贴家用,没日没夜地做临时工,熬白了头发。<br> 地区文化局副局长项治栋、马万林都是从四野南下来的老干部,看见舅母到处打工挣钱维持家庭生活,于心不忍,就趁舅父出差南京的机会开了个特别党组会,要求以地区文化局的名义,解决舅母在芝山影剧院的工作。过了一段时间,地区劳动局的招工手续全部办完了,芝山影剧院的经理蒋先福拿着表格到文化局办公室盖章,正好舅父在场,看见招工表格填写着舅母的名字,马上怒火冲天,问蒋先福:“谁让你搞的?你这是私用公权!这个招工表谁敢签字盖章,我就撤谁的职!”<br> 蒋先福说:“大家好心,以文化局的名义,向劳动局申请,解决你家的困难,你不感谢,还发脾气,这不是伤人的心吗?”舅父闻言,解决舅母的招工是以文化局党组名义形成的,更加光火,要办公室立即通知党组成员开紧急会。在会上,舅父说了党的组织原则,要求任何人不得以权谋私,更不能以组织的名义为个人谋私。最后,舅父把招工表格放在桌子上说:“我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五张嘴,困难是存在的。但是,以党组的名义解决我家庭的问题,我是坚决反对的,也是不允许的!我希望局党组把这个招工名额给更加需要的同志,让他们渡过难关。”后来,招工名额给了别人,我的舅母还是一如既往的四处做临时工。直到我的两个老俵激流、潮流先后进了厂矿企业,舅母才结束漂泊的打工生涯。<br> <h5><u><i>(毛源流与外甥朱台顺、侄儿毛光宇)</i></u></h5> 说到我的老俵,就必须要说说我的大老俵源流。<br> 源流1951年出生,他出生后,舅父受不了农村种田的苦,就再一次跑出去继续寻找他的革命道路。在常宁县城,考上知识分子失业速成班。由于国家急需知识人才,加上舅父1949年在47军革命干部学习班学习过,由于要配合解放军剿匪,完成征粮任务,经47军首长点名,舅父提前毕业,率领征粮工作队在衡南县廖田墟乡开展征粮工作,并圆满完成任务。有了这个前提,舅父自然是急选人才之一,分配到乌飺当了一名语文教师,三个月后,当了校长。后来,从衡阳文化科分配到零陵地区任文化馆馆长、文化科副科长、湘黔铁路零陵地区指挥部宣传组长、教育局副局长、文化局局长、宣传部副部长兼文化局党组书记、局长。舅父在当地区教育局副局长时,正好赶上落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机会。地区劳动局的人找到舅父,主动以知青的名义,帮助解决源流老俵一家农转非的事宜。舅父说:“弄虚作假不是我能够做的,我的大儿子不是知青,你们要搞成知青,这是错误的,我谢谢你们的好心,也不希望你们犯错误。”舅母知道了,找到舅父单位,与舅父闹了起来。舅父态度非常坚决地说:“源流年龄偏大,结婚在乡,农转非根本不行,不符合法律规定。在农村,能够种好几丘田,也是有出息的。我的子女,不要把我当成一棵遮阴的树,他们有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思想,是要不得的!”源流老俵生育有四女一男,生活条件异常艰苦,舅父从未给予接济。每次回乡,总是拿点钱去看望村里更加贫困的家庭,还给生产队购买谷种,鼓励大家脱贫。后来,源流老俵靠自己的本事,当了大队支书,从此,源流老俵就熄灭了回到舅父身边的幻想,老老实实务农在乡。<br> <h5><font color="#ed2308"><u>舅父的一家人</u></font></h5> 舅父是从毛家巷走出来的官员,在那一带,也算是大官了。我虽然高考落榜,也算有知识的人,找他帮忙,必然能行,我的出发点就是这样。<br> 舅父出差回来后,我单刀直入地说:“舅舅,我想请您找一份工作。我不想读完高中再回到农村,这也是我爸爸妈妈的想法。”舅父听了,半天没有做声,隔了一会,他才缓缓地说:“文生,我手上有权利不假。我有权帮助别人调动工作和解决工作,有权给人解决农转非和两地团聚,有权解决别人子女招工的大事。但是,我的权利不允许我为自己的亲人谋私,遇上我这样人算是倒了大霉。”他喝口水又说:“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妹妹,你的父亲是大队支书,有文化有知识,还兼任大队茶场场长,在茶叶种植方面是能手。你应该跟你父亲学茶叶种植,将来也能为社会出力。”我说:“舅舅,大道理我懂,但是,我就是想出来工作,脸上有光。”舅父没有批评我,而是说:“你源流哥在当农民,你桂芳姐在大队办的学校当老师,我四个子女,有两个在农村,难道我不想把他们搞出来跟在我的身边?因为我是共产党员,所以我不能给共产党抹黑。任何人要我走后门找关系,此路不通。”<br> 我听了后,看舅父说得如此坚决,知道找他搞工作的事是无望的,委屈的眼泪水流了出来。第二天早上,舅母送我到车站,舅母说:“莫怪你舅舅,他是这样的人,别人找他解决源流、桂芳的户口,他根本不同意。他说‘我解决了源流、桂芳的户口,将来一大把的亲戚朋友要求解决户口和工作,怎么办?’他说到做到,没有办法。”我赌气地说:“既然舅舅无情,我也无情,我不会再来你们家了。”我赌气的回到常宁,从此,不再与舅父联系。遇上舅父回常宁探亲到我家,我就躲出去不见。这一不见,直到他的逝世。<br> <h5> <font color="#ed2308"><u>前排左起:舅母廖群英、舅父毛寄颖、舅母的弟弟廖伦金;后排左起:毛桂芳、毛激流、毛潮流、毛源流、王春香。</u></font><div><br></div><div> 我应该是错怪了舅父的,后来才知道,舅父一家过得很清贫,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寻常百姓家。源流老俵告诉我一个舅父购房的故事,让我心里一直在纳闷和拷问。<br>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住房改革,公房转私有,舅父分配的八十平米住房需要购房款一万多元。八十年代末,一万多元也不是天文数字,为了钱,舅父一夜之间急白了头发。他不愿意向人张口借钱,我相信凭他的人格与魅力,借钱是很轻松的,也许,会有人趁机送钱给他。舅父一直没有开口借钱。隔了几天,舅父分别给源流、桂芳写信,请他们想办法找人借钱。舅母找一个在银行的老乡借贷,经过多重困难,凑齐了购房款。接着,舅父又想怎么尽早还钱。源流老俵说:“我老子为了还钱,过的日子很苦。平时家里吃的很差,来了客人弄一点肉。我父亲有开支权,为了节约,他从不用公款请客,把来访者请到自己家吃饭。”舅父喜欢喝零陵米酒,有段时间为了还钱,连廉价的米酒也不喝了,甚至掉在桌子上、地上的米饭都要捡起来吃掉,不可谓不苦。在外人眼里,舅父表面很风光,其实,内心顶着家庭困难的压力。我的舅母是个勤快的女人,起早贪黑地打临时工,受尽了白眼。<br>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文化局搬到永州市博物馆内,家属房也就跟着搬迁。家属房是集资的,集资购房,舅父再次面临钱的困扰。当时,高山寺17号文化局家属楼已经挂牌拍卖,家属房被停水停电,最后没有搬走的只有舅父和副局长马万林两家。停水停电给生活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在这种情况下,舅父把二楼让给在战争年代大腿受过伤的马万林副局长,自己则要了价格便宜的五楼。五楼价格便宜,可以节省部分钱。他一面写信给源流、桂芳再次凑款,一面把激流、潮流的工资全部拿出来交款,款项不够,潮流只好通过关系贷款一万元才交齐。因为有贷款在身,单位又不景气,潮流只好下岗到广州打工,时至今日,都还过着漂泊的生活。激流单位更差,十多年没有上过班,他继承我舅父的衣钵,喜欢写文字,喜欢钻研文化历史,用文字谋生,用他自己的话说“混在长沙,只为讨碗饭吃”,这就是我舅父及其一家人生活的缩影。想起当时找舅父要工作,看着老俵们的生活状况,不由心寒,不由恐惧。尽管我是一个农民,也当过十多年的村支书,至少认为,我的农村生活过得比他们要好。<br> 这些故事,都是来自于源流老俵生前的讲述。听了后,我才开始释怀,埋怨自己当初不应该错怪舅父。舅父生病住院的1998年,时隔三十年,我再一次来到零陵。零陵的变化很大,让我几乎认为走错了城市。谢绝老俵们邀请去看风景的盛情,我守在医院的病床边,尽管只有一天的时间。我和舅父有了一次深入的对话。舅父说:“文生,我说的没错吧,你和源流的生活方式都很好,最起码有饭吃,有屋住,而激流、潮流所在的单位都衰败了,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都在外面打工。”我笑笑说:“舅舅,原谅这些年我没有给您写信和接近您,过去不懂事。”舅父摇摇头:“我不是鸡肠小肚,你是我的亲外甥,如同己出,我怪你干什么?只要你理解我当时的绝情,就是最好的。”我说:“原来不理解,现在理解了,我感觉还是当农民好。”舅父是否很开心,对源流老俵说:“我不能喝酒了,你陪文生中午喝点酒,他当村支书,有很多事要做,明天让他回去,不要耽误工作。”<br></div></h5> <h5><font color="#ed2308"><u>舅父毛寄颖、舅母廖群英,后排左起毛激流、毛潮流</u></font></h5> 我回去没有几天就接到噩耗,我尊敬的舅父离开了他挚爱的潇湘大地,永远地离开了我和他的儿女们,顿时,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蹲在地上悲切地哭了很久,哭断了宜潭二水,哭白了近子岭上的金樱子花。<br> 舅父去世后,给他子女留下的财产,除了文学书籍,就是数万元的购房和住院欠款。我清楚的记得,在病床上,他对源流老俵说:“你是党员,我死后,不管怎么欠钱,一定要把我的党费交清楚,这是一个老共产党员的最后嘱托。”<br> 昔人已去,在建党一百周年之际,我亦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含泪写下这篇迟到二十年的纪念文章,为的是拷问:<br> 现在的官员还有如毛寄颖一样的清贫者吗?<br> 现在的官员还有如毛寄颖一样的不谋私利者吗?<br> 现在的官员还有如毛寄颖一样把老百姓装在心里的吗?<br> 现在的官员还有如毛寄颖一样对党绝对忠诚的吗?<br> 现在的官员还有如毛寄颖一样旗帜鲜明地行走在红色信仰高地的吗?<br><br><br> (本文作者系常宁市三角塘镇狮塘村村支书)<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