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受骗记（二）

过好每一天

老婆患病以来，手术、化疗后各项身体指标已经恢复正常，为了预防复发转移，我们一直打算西医治疗后再中医调理，在寻求中医的过程中，我们几次与“药托”近距离接触，真正见证了“药托”是怎样为了钱而不择手段，这些卑劣的手段在普通人看来是多么缺德又不可思议！ 　　2021年2月15日正月初四，我们第二次来到了北京准备第二次化疗，17日下午我来到门诊楼一楼打印检验结果，打印完毕我正在仔细查看各种数据，突然听到有人在说：“哥，是嫂子病了吗？” 我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她戴着口罩，上身穿粉色羽绒服，看上去眉清目秀，眼里还透着一丝忧伤。 “哦，是的。”我赶紧回答。 “是哪里不舒服呀？”女子继续问。 “卵巢癌。”我回答。 “哎呀，我姐也是卵巢癌。”女子说。 “你姐现在怎么样？”我急切地问。 因为卵巢癌发病率较低，所以很少遇到相似的病例，突然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人，我急切地想与她交流一下病情。 “我姐现在挺好的，已经度过五年危险期了，现在一年复查一次，这次是来北京复查的，她住在酒店，我来帮她打印结果。”年轻女子回答。 “她在哪里做的手术？化疗呢？复发过吗？……”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她是在这个医院做的手术，也是在这里做的化疗，而且病理是低分化，很严重的，当然也复发过。”女子说。 “那后来是怎么治疗的呢？”由于人多声音噪杂，女子声音又太低，所以我边问边往前凑了凑，这时候女子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其实我姐手术后一年半就复发了，肝、肺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肿瘤，然后又开始化疗，连续化疗了四次效果还算可以，但是第五次就没有效果了，后来我们便托熟人找了一位中医开了中药，一直吃到现在，肿瘤没长大也没缩小，我姐现在生活得很好的，该上班上班，该跳舞跳舞。” 　这位女子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和我老婆的病情也很相似，这越发激起了我的兴趣，我继续问道：“你们去哪里找的中医呢？” 去鑫某堂找一个姓高的教授买的中药治疗的，高教授是北京中医药大学的教授，现在在协和坐诊，有时候也在鑫某堂坐诊，我有他的联系电话，你去前得先打电话预约才行。”女子边说边拿出手机找出了专家的电话号码：高教授，电话***** 我赶紧拿出手机拍照记下了电话号码。 遇到了如此相似的病例，找到如此理想的治疗方法，我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好多了，我顺便问了一下：“你家是哪里的？” “我是陕西西安的。”女子回答。 “我们能加个微信吗？到时候我们可以相互交流一下。”我说。 “也…可…以的。”女子犹豫了一下，拿出了手机，我赶紧扫码，手机上显示：“一串符号+美玲”，我在微信备注了一下：“西安美玲姐卵巢癌”，以便下次联系。最后这位女子还补充了一句：“哥，西医都很自私的，为了钱他们不让吃中药的，你别听他们骗你，中西医结合治疗癌症是当今最好的方法。” 回到酒店我跟老婆说了今天的情况，老婆说：“既然有这么好的中医，那我们化疗完成后就去看中医。”能找到这么好的中医，老婆当时也很高兴，因为后来一直忙于化疗，这件事在我们的记忆中也慢慢变淡了。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在这三个月中我们每三周就去北京做一次化疗，每次化疗前分别要抽血、B超、CT、心电图等各项检查，然后打印数据，每次化疗都要把老婆折磨得死去活来，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我却无能为力，只盼着赶紧化疗结束，然后用中药排毒、调理身体，尽快恢复健康。 5月17日下午我们又来到了打印机旁打印化验结果，为第五次化疗做准备，我在前边排队打印，老婆就站在我身后一两米处的位置等候。打印完毕，我回过身看到老婆正在和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聊天，这位女子还不时抬头环顾一下四周，看上去好像挺警惕的，看到我来到近前，老婆赶紧对我说：“这位妹妹的妈妈也得了卵巢癌，已经度过五年危险期了，人家是吃中药控制的。” 我问：“你妈什么时候得的病？复发了吗？又怎么控制的……”。女子一一作答。看着女子的大体轮廓，听着她的说话声，我感到有点熟悉，于是我问了一句：“你家是哪里的？” “湖南的。”女子回答。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这位女子看起来与上次在此主动和我搭讪的那位老家陕西西安的姑娘好相似！ “我们好像见过面的，我记得你好像是陕西西安的，是你姐得了卵巢癌的。”我问道。 “我们没见过面的，可能认错人了吧！”女子回答。 年轻妇女看着我疑惑的目光又解释说： “哦，我在西安上的大学，以前有人问我是哪里的，我经常说自己是西安的。”女子紧张地说。 这种解释虽然有点勉强，但是也有这种可能，所以我就没往心里去。 “你看，我妈过来了，我是来跟她复查的，你看她身体多好！”说完年轻女子赶紧躲到一旁。 这时候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搭讪：“我是她妈，我五年前得了卵巢癌……”一系列语言和刚才的年轻女子说得非常一致，说到自己的病情，这位妇女侃侃而谈，说话自然、大方，为了打消我的疑虑，她又补充了一句：“别看我姑娘年纪轻，可是清华大学的老师，是我姑爷托了卫生部的关系才联系上了这位高教授……” 其他我没听清楚，但是“清华大学的老师”这几个字我是听清楚了，于是我又问道：“哎呀！这么年轻就在清华任教，肯定很厉害的！教什么科目的呀？” “小语种。”妇女说。 “什么小语种？”我接着问。 “嗯…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你看我身体多好，像是五十八岁的人吗？吃高教授的中药身体可好了！”妇女支支吾吾地说着转移了话题，边说边走了。 看着妇女消失在人群中，我又走向刚才的年轻女子问道：“我们加个微信好吗？” “呃…好…吧…”年轻女子拿出手机，我扫了一下她的二维码，我微信通讯录上显示出了“西安美玲姐卵巢癌”。 “原来我们早就是好友了！”我说。 “哦…”女子又一次支支吾吾。 “你能告诉我高教授的联系方式吗？”我问。 “好的。”年轻女子从手机通讯录找出了高教授的电话号码，我赶紧拍照记录，然后女子匆匆离去。 通过这次微信验证，我已经确定眼前这位自称老家湖南的女子就是上次我遇到的陕西西安的那位，虽然她说的话前后矛盾，但是治病心切的我仍然相信她的母亲或者姐姐得了卵巢癌，根本没有没把她和骗子、“药托”联系起来，丝毫没有对年轻女子的身份怀疑过，谁会去撒谎说自己的姐姐或妈妈得了癌症呢？在回酒店的路上我和老婆也谈论过，这娘俩除了老家和患者前后矛盾外，这位年轻女子清华大学教师的身份也值得怀疑：据我了解，西安某个大学毕业后到清华任教小语种，年龄一般不会这么年轻。但是反过来一想，如果不是真得病，谁会诅咒自己的姐姐、妈妈得癌症呢？世界上不会有这么缺德的人的，何况这位年轻女子看上去眉清目秀，说话唯唯诺诺，不像是骗子。今天上午检查完毕，下午没有安排，我想借这个机会尽早去找高教授开个中药，帮老婆调理一下身体，于是出了医院我便给高教授打电话，联系很顺利，高教授立马给我发了位置，他正在泛海国际附近的鑫某堂中医诊所坐诊，下午两点半下班，现在赶紧过去还耽误不了看病。 我一听运气真好，这么容易就联系上了专家，而且马上就能看病。我看了看表，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于是我拉上老婆打了的往中医诊所赶，生怕耽误了就诊。 　　中医诊所位置很清楚，地图导航也很顺利，很快我们就找到了鑫某堂诊所。走进诊所，环境优雅，布置古色古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香味，看来里边供奉着佛像。诊所虽然内部空间不是很大，但是前来看病的人却不少，有拿着影像胶片的，有提着胶片袋子的……，老老少少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我们来到前台交了101元挂号费，然后排队候诊。 “妹妹哪里不舒服呀？”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走过来搭讪。 这位妇女个子挺高，打扮时尚，手里提了个袋子，袋子里装着影像胶片，袋子外边印刷着红色的“中山大学肿瘤医院”几个大字，一看这位妇女就是从南方来的，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这位妇女上衣领口开得很大，脖子下面有一道长长的、横着的伤疤，一看就是做过甲状腺手术的。 “哦，卵巢癌，来找高教授开个中药调理一下。”老婆说。 “我也是来找高教授买中药的，我得过甲状腺癌，是未分化的，恶性最大的那种，在中山大学肿瘤医院做的手术，手术时已经扩散到肺上了，化疗没有效果，主治大夫向我推荐了高教授，我特意坐飞机从广东过来的，现在吃中药已经三年多了，肿瘤稳定了，没长大也没缩小，这不好好的吗？”这位妇女一连串地说了这些。 听了这些话我对她的病情并没有怀疑，因为这道长长的伤疤最说明问题，但是感觉她的口音却有点不对。这半年来我接触的南方病人并不少，对于这些没有经过普通话专门训练的南方人来说，即使努力地去说普通话，仍旧有一些南方口音的痕迹，而眼前这位妇女不但没有南方口音的痕迹，反而是地地道道的北方口音。 “你的普通话说得还算不错，没有一点南方的味道。”我说。 “我是做地板砖生意的，我弟弟又在北京工作，我经常来北京一住就是一个月，专门和北方人打交道，所以口音都被北方同化了，你们基本听不出南方的味道。”这位妇女解释说。 这位妇女又主动介绍了她的一位患卵巢癌的好姐妹没有吃中药，最后去世的悲惨故事，让我听了毛骨悚然，更加坚定了要买高教授的中药的决心。 “这里能开正式发票吗？我希望能够回去报销。”我问这位妇女。 说真的，这段时间支出确实不少，现在我关心的除了疗效就是怎样省钱了。 “可以的，诊所有办法，你可以把自己的要求跟他说一下，他们一定会帮你解决的。”这位妇女看起来很内行，对这里的情况很了解。 听到我们在谈论报销的问题，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提着影像胶片袋子走了过来对我说：“哥，你不用担心，高教授什么都能办，开个发票小意思，你进去了跟他说就行，呃………” 男子刚要继续说下去，那边叫到老婆的名字了，我们赶紧走进诊室。 诊室空间不大，但是布置很优雅。进门对面坐着一位身材魁梧，年龄在七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穿白大褂，精神矍铄，这肯定就是高教授了。高教授对面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手里拿着笔，在一个本子上记录着什么，一看这就是高教授的助手。高教授的左边放着两张椅子，这应该是为病人准备的，不远处放了一条长凳，这条长凳是干啥用的却不得而知。我们走进诊室，直接坐在了那两把椅子上，因为来得急，所以没带影像胶片，我只好拿出手机把存在手机里的CT报告给高教授看了。高教授仔细查看了报告，只是说病情不轻，一定得坚持治疗、好好治疗。我问了一句：“高教授，买了中药后您能帮我开个正式三甲医院的发票吗？我好回去报销。”高教授看了看我说：“这个我办不了，如果这样办的话我早就被抓起来了。”这时候刚才在外边的那位四十来岁的男子又提着胶片又进了诊室，然后坐在了旁边的长凳上说：“发票好办，我上次就是高教授帮我开的发票，你只管放心交钱买药就行，一个月后就给你开发票。”听了这句话高教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我再说一遍，我开不了发票，要开发票你爱找谁找谁，反正我开不了。”我当时就想：这位提着袋子的男子是干啥的？我们看病你来插什么嘴？这种不懂礼貌的人药店还不赶紧赶他走！据后来分析，看来这位高教授心里明白，这帮人卑鄙无耻，自己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明确表示自己不能开发票就是要把自己与这帮人彻底撇清：你们设托、行骗，做缺德、违法的事我不管，我只管按病情开药、收钱，违法的事我不做！所以这位高教授的做法还不算很没良心！ 拿上药方我来到前台交款取药，药分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中成药，两千七百多元；一部分是中草药，两千二百多元，一共将近五千元！并且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中成药是一个月的，中草药是十天的，吃完十天给病人拍个舌头照片发过来让专家再给调药。”这样算下来，一个月下来中成药加中草药大约九千多块钱，一年需要用四个月，这样下来要将近四万元钱，说真的四万元也不是个小数字，但是只要能控制病情花多少我也愿意！付款后我又一次向前台工作人员确认，一个月后一定给开正规医院的发票，想开哪个医院的都行。由于诊所把药邮寄到家，所以我写下地址，正要离开诊所，这时候我听到刚才那位自称患了甲状腺癌的妇女，正在向一位排队候诊的妇女重复着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看到这一幕我依旧没有怀疑她的身份，然后乘车回到了酒店。 　　专家找到了，中药买上了，虽然要增加几万元的开支，但是因为老婆的身体健康又多了一份保障，所以我们夫妻两个心里非常高兴，在酒店里我也忍不住向多位病友推荐了高教授，其中也有曾经受过骗的病友提醒我，看中医要去大医院，尽量别去小诊所，大医院花钱少，药材疗效更有保障。其实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但是这些在外坐诊的医生也是大医院的专家，去大医院挂他们的号太难了，有时候甚至找黄牛都不一定能挂得上，为了方便不得不高价去药店或诊所去找这些专家看病，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晚上我们夫妻来到酒店前的公园遛弯，碰巧遇到了一位春节前因为肺癌做过手术的病友大姐，时隔三个月大家突然见面，相互感到非常亲切，一段寒暄后我告诉她今天去看中医了，然后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又向她介绍了一遍，碰巧这位病友也正想找个中医调理一下身体，所以就留了高教授的电话。 第二天晚上我和老婆像往常一样又来到公园，突然公园长凳上一位妇女急匆匆地向我走来，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昨天的病友大姐，大姐着急地说：“哎呀，我可等到你们了，今天我去医院遇到你说的那位年轻女子了，还是粉色的上衣，还是看上去眉清目秀，还是向我推荐了高教授，连电话号码都一样的，因为她看到我患的是肺癌，所以她妈今天又变成肺癌了！这就是活生生的药托，活生生的骗子！” 我的个天！大姐的话一下提醒了我，昨天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老家西安、老家湖南、姐姐患癌、妈妈患癌、清华大学的老师、诊所里患甲状腺癌患的妇女、那个提着胶片袋子到处乱去的男子……，一切的一切全是骗局！全是骗局！这些是骗局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位高教授是不是骗局呢？幸好我离开诊所时还问了一下教授的名字，于是我赶紧百度了一下，虽然高教授不是北京中医药大学的教授，起码百度上看来还算有点名气，我又查看了百度照片，人还是真的，只不过治疗专项并不是肿瘤，这么多骗局摆在面前，即使高教授是华佗再世我也不敢相信了，鑫某堂的药是不能吃了，但是钱已付了，怎么要回来呢？估计全部要回的难度很大，但是也要尝试一下！于是我拨通了“高教授”的电话，很明显接电话的不是高教授，是昨天的助手，看来这个助手就是诊所的老板。 　　“您好，昨天我在您那里看了中医，药费已经付过了，但是由于我们正在参加一项临床试验，所以我们把看中医的事情告诉主治大夫了，大夫告诉我们实验期间严禁服用中药，否则要补交以前的所有费用，怎么办呢？您能把药给我退了吗？”我编了一个理由，自我感觉还是天衣无缝。 “退药可以，但是只能退中成药，中草药不能退的。”电话那边说。 退多少算多少吧！总比一分不退好！我看了一下收据，中草药2272元，这个只能是当交了学费了，没过几天另外的中成药款2726元就给退回了。 那位年轻女子“药托”、骗子的身份确定了，但是我想来想去心里总是感觉不舒服，一是心疼，二是窝囊，三是感觉可惜。于是我给这位女子又发去了微信： 　　为了避免别人重蹈我的覆辙，我又把自己上当受骗的过程告诉了其他病友，原来这位年轻女子的母亲还“得过”食道癌，就差得前列腺癌了！有位正打算去找高教授看中医的病友表示，如果我再晚几天告诉她，她就要被骗了！ 　　事过之后，我们仔细想一想，其实他们骗人的手段并不是多么高明，在行骗的过程中也破绽百出，他们之所以能够行骗成功，一是利用了患者及家属治病心切的心理，二是手段太卑鄙，谁会想到竟然有人通过诅咒自己的亲人患癌来行骗呢？但是如果我们提高警惕，还是完全可以避免上当受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