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苗绣——穿在身上的宫廷彩绘

王胜华

武定苗绣

王胜华

　　武定苗族，能歌善舞，不仅有世界一绝的纸上绘画艺术，而且还有天下一绝的布上绘画技艺。

　　杜甫在《前苦寒行二首》里说：“楚人四时皆麻衣”，足见麻布衣服到了楚国的时候就已经极为普及和紧俏，四季穿戴。苗族不仅能种麻织布，而且还能运用植物的汁液把麻丝粗布染织成各种颜色的布料，制作出色彩缤纷的花衣花裙。种麻织布，工序繁杂，实效性长，一般情况，端午撒麻，六月薅间，七月刈晒，八月避潮，九月剥结，十月纺线，冬月织布。让绿色的麻丝变成洁白的丝线，必须用灶灰反复地煮，反复地捶洗。织出来的布，也必须经过反复煮，反复洗濯，粗糙的麻布才能变成细滑而洁白的麻布，才可以在上面刺绣自己需要的花纹图案。

　　抽麻成匹，这只是武定苗绣的第一步，要成珍品，必须经过繁杂的蜡染、刺绣、腰织和打褶等工序。

　　蜡染蜡染，先蜡后染，蜡是主工，也是精工，染是次活，也是粗活。苗族蜡染技术很发达，早在秦汉时期，苗族先民就已经掌握了蜡染技术，即“用蜡绘花于布而染之，既去蜡，则花纹如绘”。武定苗族制作服饰上用的蜡，不是一般市面上的白蜡，必须是新鲜的黄蜡。白蜡容易脆裂，点蜡图案走线不准确，在收卷布匹过程中容易折裂，因此必须是蜂蜡，是新鲜的黄蜡。蜜蜂黄蜡粘性强，韧性好，即使是薄薄的一层也不易断裂，能够确保花纹图案及线条不会走样失真，因此，制蜡也极其讲究。苗族几乎家家都饲养中华蜜蜂，自然也是为此一用。制蜡，必须从蜜蜂窝里割取蜜汁饱满的蜂巢，将蜂蜜咂净，直至“形同嚼蜡”的时候，将蜡渣包于纱布袋内，煮于沸水中，让纯净的蜂蜡自然从蜂屎蜂胎中溶解出来，浮于水面，用一把木勺在沸水表面荡来荡去，让黄蜡粘在勺背上，适度冷却，扣出勺子形状的黄蜡，弃水汽，捏成便于收藏的蜡坨，以待点蜡时候用。在布匹上点蜡，这是女人的事情，一个苗家女，心有多灵，手有多巧，脑子有多聪慧，在点蜡的时候完全能够体现出来，因此，任何一个苗家女，从小就不停地苦练这种点蜡技艺，自然就熟能生巧了。点蜡必须用专用的蜡匙，制匙是第二道工序：苗家人依据自来水笔笔尖工作的原理制作出点蜡用的蜡匙；采用三角形全等的现象，剪同模同样有拇指指甲大小的两块铜片，然后找来手指一般粗，一头微弯的一截木棍，在微弯一端的中间锯一厘米左右的夹槽，将两片三角铜片的一角插在木棍槽里夹紧，再用铁丝扎实，一把用来点蜡的蜡匙就做成了。

　　苗家女点蜡，必须胸中有千丘万壑，成竹在胸，才能临阵不紊，将织好洗白的布匹从一头展开，撮一盆温度适中的子母灰，置上一个铁碗来溶蜡，蜡液温度不宜过高，也不宜过低，将蜡匙一次一次浸入蜡液，左手托布于胸前，右手执蜡匙，就像绘画一样，按照心中已成的花纹图案在白布上点蜡。这样一匹布，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方能点完蜡。待整匹布的花纹图案点完之后，化二道蜡（用过一次又煮化捏拢的蜡）去覆盖那些需要留白的地方。点蜡如种地，补白如耥地，等点蜡和补白都完成之后，小心翼翼地将蜡好的布匹收卷起来，待完成了这样的三四匹布之后，就可以送到专门的染坊里去染了。苗族是世界上掌握染技较早的民族，在只有白色粗布的年代里，苗族先民就已经能够制作出色彩斑斓的服饰。现在，除了市面上可以买到的染料之外，武定苗族依然能够从各种植物里提取染色，染制出不同颜色的布，以满足多采苗绣的需求。

　　武定苗族染坊里常常有几口大锅，一锅同时可以容染五六匹布，将染料兑在清温水里搅匀，用文火烧至半开，像掏肠子一样将布匹一截一截掏入热汽腾腾的染料锅里，浸闷在染料锅里半小时左右，让染色充分浸入没有被蜂蜡封闭起来的花纹图案，小心地取出，滤干染料，像制蜡一样，用大锅大火大清水，煮去燃料和封蜡，再拿到清水河里洗濯，经过这样一蜡一染一洗，一匹洁白中嵌进苗家女人灵魂的布就蜡染出来了。苗家女百褶裙上面的红杆和黄杆，也是用这样的方法染制出来的，只是因为没有图案花纹，不需上蜡，染起来要容易得多，颜色要鲜艳得多。武定苗族花衣上色彩斑斓的羊毛线，也是通过这样的方法染制出来，因而穿几代人也不变色。

　　武定苗绣，如果只有蜡染，也成不了上上珍品，要成珍品，还必须配上挑花刺绣，挑花刺绣，武定其他民族也极其善于，这里就不再赘言。

　　值得细细研磨的到是武定苗绣中的腰织技术。腰织和蜡染，都是武定苗绣所特有的一种技法，苗家女往往采用腰织的方法来制作苗族服饰中最精细、最精致、最精美的花衣和腰带。其方法步骤是：像织布拉线一样，根据披肩花衣和腰带的宽度和长度，将不同的彩线排列拉好，让始端固定好各彩线的排列位置，勿要使其发生错位，将末端绕系在一根镰刀柄粗的光滑木棒上，将彩线中的单线和双线分开，上面各拴一只“眼”，像打草鞋一样，席地而坐，将始端系在腰上，末端的木棒左右卡夹在织者的脚拇趾上，蹬紧拉直，需要单线在上，即提起单线的“眼睛”，需要双线在上，即提起双线的“眼睛”，在单线列和双线列交叉成V字的时候，将绕有彩线的梭子从这头滑到那头，让彩线紧紧织在那个V字底上，经过单线列和双线列反复交叉和反复穿织，一条色彩斑斓、图案花纹排列有序的腰带或用做披肩花衣的布条就织成了。现在，一些地方苗族服饰里的披肩花衣和腰带，很多是绣出来的，虽然看起来平滑美观，但因为少了许多工序，少了许多艺术，图案花纹排列间距随意性很大，图案花纹大小随意性也很大，整条腰带和披肩花衣不管是技术含量还是艺术价值都远远不如挑织出来的东西。因此，武定苗族把腰织说成织锦。

　　可以说，天上的彩虹有多美，地上武定苗族的花腰带就有多美。做工精细、图案精美、条纹精致、色彩斑斓的花腰带可以直接在布条上绣出来，但绣出来花腰带不是上上珍品。刺绣上去，图案大小、花纹长短、排列间距、腰带厚薄都不一样，容易发皱，影响美观。上好的花腰带必须通过腰织，腰织出来的腰带，图案大小、花纹长短、排列间距、腰带厚薄完全一致，整条腰带光滑亮丽如蛇皮，因此，屈原将苗族的花腰带说成“带长铗之陆离”。

　　苗族是爱花的民族，姑娘都像花，名字都起花。《武定县志》把花苗支系记成“卯佬”，“佬”是“花里胡哨”的意思，这是一种错误的记述。其实，“花苗”是像花一样芬芳美丽的苗族，服饰都蜡满、染满、绣满、织满各种花纹和图案。

　　武定苗族虽然是一个爱花的民族，但武定苗绣里的花纹图案很少与其他民族那样去绣真花和真绣花，很少采用写实意义上的大红大绿，很少去真实描摹一花一木，一虎一龙。武定苗绣艺术之花，大多是抽象的，写意的，这些花纹图案，多来源于宫廷彩绘图案，多来源于是廊亭彩绘艺术，极讲究左右对称，极讲究上下布局，极讲究整体美观，有时锦簇花团，有时典雅雍容，但绝不俗态。这些花纹图案，多以雕门镂窗图案为主，有环环相扣如迷宫的“回”形纹，有环环相扣的“弓”形纹，有凹凸相间的“长城”纹，有多样变化的“十”字纹，有相连相通的菱形图案……从这些花纹图案可以看出，苗族在中国古代的文明程度极高，彩绘艺术极高，建筑艺术极高。

　　只要注意，武定苗绣从“王冠”到绑腿，一律都以黑色的三角图案来锁边，这些黑色的三角图案各有指代：“王冠”上的黑色三角图纹，代表古三苗国的边界桩；“阿老戳”上的黑色的三角图案，代表皇城的边界桩；“披肩花衣”代表古代苗国战将的战袍，披肩的花纹样式代表守城战将的级别，花衣袖口上的黑色三角图纹代表战将所守城池的界桩；蜡染百褶裙上的上黑色三角图纹，指代苗族古先民耕种田地的边界桩；绑腿上的黑色三角图纹代表苗族迁徙走过的地方。

　　武定苗绣花纹图案简洁、庄重、典雅，给人一种庄严肃穆感，常常被用在各种庄重的场合。如，白俄罗斯国旗的左边，就是用苗族善喜的花纹图案，代表的是白俄罗斯的民族文化。爱国诗人屈原在《涉江》一诗的开头里说：“余幼爱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意思是说，我从小就喜欢这种奇伟的服饰，直到老，这种爱都没有减弱。光怪陆离的腰带上挂佩着长剑，头上的冠帽像山一样崔嵬。腰带光怪陆离，指的就是苗族服饰里的花腰带，冠帽崔嵬，指的就是苗族服饰里的王冠。

　　武定苗绣将织布、蜡染、刺绣、腰织、打褶融为一体，因而质地更加厚实，技艺更加精湛，历史更加厚重，穿在身上，那种无字史书的穿透力，更强。

　　服饰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生活越来越好的武定苗族，越来越喜欢穿着打扮，这让武定苗绣越来越繁荣发展，除了常年制作苗绣服装并形成一定规模的“苗彩”、“飞龙”、“雪芳”几家苗族绣坊之外，“佳衣”和“苗绣族风”算是武定苗绣的佼佼者，因为它们绣工更加精致，图案更加精美，走线更加精准，图案和花纹均保持了古老苗族传统服饰厚重的历史内涵，因而倍受消费者喜爱，畅销县内县外，远销省外，逐渐形成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