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粪烟的味道

白羊子

<p class="ql-block">  2004年7月的一个周末,是我难忘的一天。当天,天还未亮,我就乘坐上越野汽车,从阿坝县城出发前往100多公里外的求吉玛乡采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当阳光静静地铺洒在阿曲河畔绿色的草原上时,勤劳的藏族牧女已走出炊烟袅袅的房屋和帐篷,一边唱着“暖暖的太阳牛羊同享,热热的火是人的福贡……”的牛粪牧歌,一边开始拾回一筐筐、一栏栏新鲜的湿牛粪了。牧女们用双手将其拍成直径为六七寸左右的圆型“牛粪饼”,整齐地晾晒在帐篷或房屋附近的空旷地带或山坡上,为花红草绿的草原平添了朵朵黑色图案,远远望去,就像那一幅幅美丽的山水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一路上,我看见那些牧民房屋和帐篷外都有一个个1米多高、用来挡风的牛粪矮墙,都有一个个牛粪垛,都有一个个牛粪矮墙牛圈。这些用牛粪砌成的墙和圈,既可防止狼的侵袭, 又可以防寒保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在阿坝牧区,牧民们不论是在家,还是游牧在外,都离不开牛粪燃料。我过去曾于冬天去过牧区,住进乡政府,屋中央都有个烧牛粪的铁皮炉,屋角则堆放着牛粪燃料,要自己生火取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在阿坝草原,牛粪作为燃料至少己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了。牛粪在安多藏语里叫 “觉瓦”,意为燃料,没有粪、尿的含义。人们对它不但没有不干净的概念, 而且还觉得很亲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说心里话,我倒挺喜欢闻牛粪的干草味,也喜欢拿着屋角的一块块牛粪饼,用废旧报纸或煤油来引燃牛粪火,然后铲几簸箕草煤在牛粪火上。不一会,当铁皮火炉被烧的通红时,屋里就暖和了起来,驱赶走了身上的寒气,让我很惬意,也很有劳动的成就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牛粪在阿坝牧区,不同季节还有不同的名字,其颜色、硬度和火力都不相同。夏季里的牦牛粪经过日晒雨淋,呈白色,烧起来火力很强。这种牛粪干透后比较坚硬,一般不易弄碎。那些勤快的牧女每天将牦牛排泄在圈内的牛粪用背篓或桶运至草坡上,再用双手加工成饼状或小块块晒干。这种经加工的牛粪火大尘小,属于理想的家用燃料。冬季牛食枯草,牛粪既黑又黄,质软火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在阿坝牧区,大家都知道牛粪很重要。没有它,就吃不上饭,喝不上茶,取不了暖。与此同时,人们还从牛粪火味里嗅出了家庭的温馨;艺术家也从中悟出了艺术的真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当然,牛粪不仅是重要的燃料,也是阿坝县城集市上的商品。每天清晨,阿坝县城附近的藏族妇女将质量最好的干牛粪装入藏式的牛毛袋中,驮至县城的集市出售,价格低廉。上世纪90年代时,每10公斤仅为人民币7元左右,深受阿坝县城的居民欢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阿坝县城过去也是以干牛粪为主要燃料,现在都已改为电力、液化气等燃料了。此外,在阿坝的其他一些习俗中,牛粪还是木柴、煤炭、天然气和其它现代燃料所替代不了的一种吉祥物。在新居落成乔迁之喜时,新居里一定要事先安放好汤东杰布(供奉的永固柱神)塑像,一袋上好的牛粪和一桶清水。寓意主人住进新居后的生活富裕,幸福安康。同样,民间举行婚礼时,在特定的位置中央要悬挂用五彩哈达挽扎的象征婚礼吉祥物的彩箭,彩箭下面摆放一袋上好的牛粪和一桶清水,上面各系一条洁白的哈达,象征新婚夫妇婚后生活美满、儿孙满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最有特色的要数藏族过年时用牛粪做馅,讨运气的习俗了。有一年除夕夜,我在安斗乡华洛村朋友尕波家一起吃年夜饭。这顿饭是一顿面食,将面掐成小疙瘩与青稞麦片、豌豆、人参果、碎牛肉、萝卜等九种食物煮在一起, 平时这种饭叫“突巴”,而在除夕夜的这顿饭是专为驱鬼仪式做的,故改称为“古突”。 为了增添吃年夜饭的气氛,做饭时在面团里包了些不能吃却又能在引人发笑时讨个吉利的东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饭端上来后, 每个人顾不上吃饭,而是一个劲地在自己的碗里挑东西,有的人吃出来的是辣椒,有的人吃出来的是火炭。因为辣椒说明吃到它的人是辣子嘴,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而吃到火炭的人说明他的心是黑的,又是一阵大笑。就这样每吃出来一样东西,众人就笑一阵,到后来吃出来的东西还有石头、羊毛等九种以上。最后当有人吃出来一小块牛粪时,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完后,众人举杯向他祝福,因为吃到牛粪的人是最有福气的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还记得十八年前,我和电视台的同事到莲宝叶则神山深处考察旅游资源。尽管我们在漫长的旅程中像珍惜粮食一样节约所携带的牛粪燃料,但由于驮牛有限,加之路途遥远,从有人烟的地方带去的牛粪很快就用完了。此后我们每天除了完成每一条沟的综合考察外,最艰巨的任务就是寻找牛粪等燃料。若找不到牛粪,我们就无法战胜零下几十度的严寒,甚至会被冻死;而有了牛粪,我们就能安然无恙地走出“生命禁区”。为此,我们的炊事员尕尔伯严格规定大家,在漫长的旅途中,每天只能在一早一晚烧茶期间才可以烤火取暖。因此,每每看见从帐篷里升起的袅袅牛粪烟,我就感到无比的亲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阿曲河畔的牛粪烟,袅娜在藏寨民居的房顶,袅娜在游牧民族的牛牦毡帐上,游弋于川西高原的天空,飘逸于阿曲河畔的草原和牧场,弯弯曲曲的轨迹是阿曲河畔无数条无怨无悔的小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那牛粪烟悠闲、散淡、从容、奔放,一如天空中低飞的云朵。游牧的人们于鸟鸣声里启程,迎着朝阳一路而歌,甜幽幽、香喷喷的味道洒满天际,布满阿曲河畔的高山牧场,将挥舞在田间、地里、牧场的锄头、镰刀和奶桶召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游牧民族啊,一次次被黑帐篷里升起的牛粪烟的温情点亮。望见黑帐篷里神奇的牛粪烟,远牧归来的人们就会信心十足,信心、希望就会凝聚成一股硕大无比的力量。就会使他们步履铿锵。近了,近了,年迈的阿妈正倚立在阿曲河畔那黑帐篷的门口,眼里贮满了沉甸甸的眺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无论只身何处,游牧到遥远的牧场,只要望见那缥缈的牛粪烟,只要沿着那丝丝缕缕的音符,牧人们就能找到家的方向。让思念暂驻,让脚步小憩。舀一碗醇香的奶茶,慰藉旅途的疲劳和孤寂,是一种幸福。于翩跹起舞的炊烟下,感怀回家的喜悦和白云苍狗的世相,是一种印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阿曲河畔的牛粪烟,是地地道道的炊烟。阿曲河畔牛粪烟的味道,是地地道道的安多藏区的味道,是安多藏区炊烟的味道,是阿妈的味道,是故乡的味道!正是这袅袅的牛粪烟,强壮了牧人的骨骼,绵延了游牧民族的思绪。正是这袅袅的牛粪烟的豁达和宽容一次次接纳了远牧者的躁动和义无反顾。阿曲河畔的牛粪烟,如雾,如幻,如霜,如雪,像一首悠远的歌永远盛开在思念的阿曲河畔。</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