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情

兰幽草

（谨以此文纪念婆婆的离别）

老公是个孝子，从结婚以来每年的长假短假，只要有时间我都会陪着他行走在“两湖”之间一一一回家看看。以前交通没有这样方便，即使开车路上也需要4、5个小时，考虑每次回家家中老小好些人等着，总告诉家里人先吃，可二姐告诉我们婆婆一定要等着我们回家才准开饭。常常车还未停稳就见婆婆站在门口张望着，一见我们下车，大声发出指令：开饭啰！等我们洗完手坐定，桌上已摆满十多个大碗的菜肴，有烧土鸡、胡萝卜烧排骨、烧猪蹄、土芹菜炒肉丝、木耳炒鸡蛋等，因为灶火炒出的菜格外香，不一会我桌上就有了一小堆骨头，单是那烧土鸡、烧蹄花的喷香和清油炒的泡萝卜、蒜头的脆爽就让我吃了满满两碗米饭，还有些不舍放下手中的碗。记得过去回家都是公婆他们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只是坐享其成而已，但自从08年公公走后，婆婆也害了一场大病，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为了不让她受太多的累，所以后来就是二姐夫、哥哥挑起大梁，正式掌权当上了大厨师，婆婆则是在旁边当起小工，但忙出忙进的仍然受累不少。渐渐随着年龄增长，婆婆身体越来越差，特别是前几年骨折以后基本就无法行走了，她只能坐在轮椅上指挥了。

我的婆婆原和公公在广州部队生活，只因为公公当年说了句＂农民现在连饭都吃不饱＂的实话，就被扣上了一顶帽子下放到湖南岳阳附近的一个农场劳动改造，婆婆带着两个女儿也来到了离劳改农场附近的钱粮湖农场生活，老公和他哥哥都是在钱粮湖农场出生的。公公平反后也没回广州，就在农场的林业队任支书直到去世。婆婆一生饱经沧桑，但她用顽强的意志和命运抗争着，她用善良、正直的品德教育着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让她（他）们都成为了积极向上、吃苦勤奋的人。我是她小儿娶的“城里媳妇”，34年前的秋天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在震耳的鞭炮声中，我这位城里的姑娘，随着丈夫走进他家那间并不太宽敞的大平房，望着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婆婆，第一次羞涩地喊了声“妈”，她慈祥的皱纹笑开了花。仿佛注定就该做一个湖南媳妇似的，我颇有湖南人爱吃辣子的勇气，每次回家，婆婆腌的辣椒总是我每餐必备的的小菜，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回去，婆婆都会从那10多个大大小小的泡菜坛里给我端上一碗色泽金黄的熏鱼、熏肉或泡洋姜、泡萝卜等等，还有一碗淋上香油的红辣子，顿时我就会胃口大开，不再为了保持体形而控制饮食，总是吃得肚子溜圆，腰都不敢挺得太直。婆婆知道我爱干净，每次我们回家前，她总要将被褥晒了又晒，换上干净的床单、枕巾、被里被面，生怕我这个城里的姑娘受了委屈。晚上躺在柔软的床上，拥着暖和、洁净的被子，同时也享受着婆婆那深沉、朴实的母爱。

远离老家，无论家里的大小事，婆婆总不让告诉我们，怕影响我们的工作，她给我们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一切都好不用操心，只要你们好我就放心了＂。有一次，困扰婆婆几十年的头痛病又犯了，整整十多天没吃什么东西，人非常虚弱。二姐从湖南打电话来，告诉我们婆婆病得很厉害，好想我们，但又不允许任何人打电话，二姐只好背着婆婆，偷偷打来电话告诉我们实情。第三天，我请好假和老公急急往家赶。听到我们回来，婆婆挣扎着起来，走近婆婆床前，瞧着她憔悴、苍老、瘦弱的模样，我双眼被泪水浸湿，真怕当着婆婆掉下眼泪，忙背转身。听着孙子稚气的叫声，婆婆枯瘦、布满青筋的手拉起孙儿那双白嫩的小手，痛楚不堪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温柔满足的笑容，接着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滴落下来。晚上，看完电视已深夜，正准备上床休息，见婆婆拖着病体颤颤崴崴地从厨房给每人端来了一碗荔枝肉煮荷包蛋，这是我最爱吃的夜宵。一瞬间，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任凭泪水滴满脸颊，哽咽着叫了声“妈”就什么也说不出来。许久我含着泪吃完了鸡蛋。坐在一旁的婆婆开心地笑了。多年来，老人家就是这样无微不至地关心和呵护着自己的儿女和孙辈们，让我们在她沉甸甸、朴实无华的母爱中感受着温暖和幸福。

公公病逝后，婆婆不愿给儿女增添任何的麻烦，一个人坚持住在老家，守着那片桔园，守着那块种满各种青菜的菜园，守着那群欢快的鸡公鸡婆，守着那几间与老伴生活了近五十年如今却空荡荡的房子。因为老屋处在蓄洪区内，按政府要求，堤内的居民都要搬出去，可无论是村干部的多次动员，还是儿女们轮番的相劝，婆婆固守着自己的家园，不愿搬离故土，或许我能理解老人的心意，或许是因为她老伴的灵魂已经深深地融进了这块土地，她就甘愿将自己留在那儿陪伴着直到永远。西头的几家人已经拆屋离去，只留下残墙断壁，风雪中满地的断砖残瓦、丢弃的破败家俱看上去格外的冷清，凄凉得让人揪心。婆婆也一天天老去，身体状况愈来越差，许多事情都无法身体力行，可她还坚持着不让我们为她操心，每次电话和回家时她都会说：一个人生活得很好、很自在，但我们看着她日渐消瘦、憔悴、衰老的面容，还有左邻右舍的不断离去，我们心中怎么可以放下那份牵挂之情呢？！

再后来婆婆身体不好，特别是骨折后生活无法自理，就由二姐和二姐夫担起了照顾婆婆的重任，也担起了守护家园的重任。这几年我们回家，虽然再无法吃到婆婆亲手做的饭菜，但每次回家仍是有干净、暖和的被褥为我们铺好，可口丰盛的饭菜为我们准备，新鲜的蔬菜宰好的土鸡包好的鸡蛋为我们打包好，这一切都缘于二姐、二姐夫、哥哥的辛苦付出，特别是二姐接过了婆婆手中的钥匙，为这个大家庭继续操心受累。

如今勤劳、正直、善良的婆婆离开她牵挂的孩子们，带着她一生的情爱去见她的老倌子，愿天堂里的公公婆婆从此远离生活的苦难，幸福安好！如果下辈子还能相遇，我仍愿意做您们的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