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 黄 麦

锡斋

坐上机场城际列车，出西安北客站，很快就从地下爬升上了地面的渭河南站高架轨道。就算出城了。

离开了喧闹的城市，映入眼帘的是车窗外片片麦田，顶顶塑料大棚和被绿色塑料纱帐覆盖着地面的已经被圈起了围墙的块块基建工地。

大片的小麦已经呈现杏黄的颜色了。黄绿色的麦浪随风摇曳，一波伏下，一波拱起。看长势，今年小麦又是一个丰收年。

飞机爬升，眩窗外片片麦田瞬间向后飞去。

小满过了。小麦再过10天左右应该就进入收割期了。

这一趟入地上天，让我这个久居城池的“农民”，恍然穿越回了家乡。见景生情。我心中忽然想起了“麦浆糊汤”。

上小学前，是年旱灾。缺水的渭北旱塬更是禾枯池涸了。夏、秋两季连续严重欠收。冬季已经是艰难度日了。翻过了年，春荒实在难度。

生产队开会说政府要派下“救济粮”，可能是高粱或者红薯干子。农民听了高兴了一阵。他们感受到了政府的关怀，希望得到它们，以便糊口，度过至难度过的麦熟口的春荒。

可是，今日盼，明日盼，总是不见“救济粮”下来。农民有的说，怕是被人“截”走了，有的说，粮食到了渭南，因为运粮的马车太少，运不到县上和公社，有的说“领导发扬风格，把粮食给了别人，说我们有粮吃，不要。想着那救济粮，真是望眼欲穿。

麦熟一晌，蚕老一时。眼看着这两天就要开镰（收麦）了。队长急得上午、下午都向麦地跑，看麦熟的成色。生产队敲铃上工，聚集在大槐树下的群众或坐或躺，倒筋窝项，无精打采，说没饭吃，乏的没劲。

队长与几个村民商量，正是三夏时节，龙口夺食。夏收、夏种、夏管是一刻也缓不了的。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呀。

工要上，就要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要吃饭，等不着“救济粮”就自己想办法吧。借都来不及了。何况这节骨眼上更是借不来了。于是，有人提出了“应急策”——吃“麦浆糊汤”。

历史上有人记录过这样的吃法：将已经灌满浆，籽未实（硬）的麦穗割下，揉出穗上的籽粒，用石窝窝（石臼）踏碎（捣烂），再将其熬成糊状。这是接济春荒的一种特殊的办法。真正的“寅吃卯粮”。不得已而为之。

生产队一大片杏黄色的麦子，一个上午便被队长组织的村民们“枭了首级”。

家里5口人，分的一大笼鲜麦穗。娘和大姐用手揉出了麦穗中绿色、白色、黄色相间的，鲜嫩、饱满，圆咕噜噜、柔软Q弹的籽粒。又把那籽粒放进家中的石窝窝里砸碎，使之变成粘稠的像给牛奶中加进麸子的糊状食材。再将糊状食材挖出一勺，放进尚没有把水烧开的温水中，搅拌均匀，持续加热，便成了“麦浆糊汤”。为了节省那金贵的“粮食”，二姐再去地里挑些“仡怒怒（蒲公英）或者苦曲菜”，拌进糊汤里，供一家人果腹充饥。

那添了菜的“麦浆糊汤”，麦香味浓郁、诱人，浆白似乳，（麦）皮筋弹滑，菜叶黄绿，论色、论香、论味俱佳。真可谓“琼浆玉液”。然而，一天两顿，充饥不耐饥。一则总量有限，不可放开肚皮吃（严格地说应该是喝），二是其中水分多、糖分少、蛋白质少、脂肪几无。

“麦浆糊汤”留给我的深刻印象是吃不饱、肚子饿。因此，我从小便认定了要珍惜粮食。最见不得浪费粮食。独自用餐，无论好吃可口与否，盛在碗碟内的饭菜我坚持务必吃完，绝不剩下。看见会议餐吃不完的饭菜，看见校园餐厅里学生们剩下的饭菜，看见有人饭桌上的挥霍浪费，我自己心里就十分难过，总有一种罪孽、罪过的感觉。

记得退休前处室会议用餐、聚餐，剩的面条米饭，我一定动员男士们多加几口把它吃完。剩的一角锅盔、两个花卷或包子，我一定要求同志们打包带走，绝不能剩下倒掉。

一日里顺耳听到同志们议论说：处长真是个怪人，剩的扇贝、大虾一个就值十来块，多值钱、多好吃都不要，却偏偏一定要打包那值不下八毛一块的两角锅盔一个包子。

我幡然醒悟。日食三餐，当思农夫之苦；身着一缕，每念织女之劳。匙饭百鞭，寸丝千命。餐桌上的那些山珍海味、珍馐玉馔、凤髓龙肝，碗碟里的最普通、最基本的淀粉制品，我们都应该倍加珍惜！物力维艰！粒粒皆辛苦！

前日，伟大的袁隆平先生被玉皇大帝邀请去极乐世界推广良种去了。我进入网上吊唁厅，为他献上一支黄菊花。我心中痛楚郁闷，在网上但凡关于先生逝世的多篇消息下，呼吁把袁隆平先生封为“中华谷神”甚或“地球谷神”！。

我坚持认为决不能忘记为众生谋口粮的人。

我一凡夫，无谋口粮之能，总该扪心自问，我辈岂有浪费之本？

今日，举国反对浪费、厉行节约。“光盘行动”蔚然成风，实乃社会的文明，人类之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