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火車

吳亞生

兩年前和太太一起乘車。車過常州，窗外己夏，斑駁陽光連同線杆投影從車窗映入。用餐后閒話火車速度很快，慢慢地把話題轉到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兒上。明黃的陽光泛過那往事兒，她象是低身在一叢叢瘋狂生長的蒿草後邊笑吟吟，露出一排潔白牙齒。她就立在那茂密的蒿草後面，隱隱約約不能名狀，但就在那兒......。 

那事兒與火車有關。事兒就發生在南滨。她是一個很小的地方。應該是國家行政管轄範圍內，除三沙市外，最南端的鎮子。說鎮子可能有誇大的嫌疑，其實只能算是個聚居點。油棕、椰子、劍麻和着爛漫的熱帶花卉，或疏或密，或遠或近，各自盛情向着明晃晃的太陽，盡興生長。沿着一條不寬的紅土路，兩邊多是用寬大的椰子樹葉當篱笆墙的小院落，院子內的民居多是兩層小樓。很多的居民是把一樓用做雞舍、廚房、倉房。二樓才用做起居。我就住這條路最南邊的藍家。

主人藍先生是位南濱一帶遠近聞名的全科醫生。藍太很慈祥，是藍先生的護士，兩口子在地老天荒的小鎮子上是极受人尊敬。不光是他們倆的醫術更為重要的是他倆的仁德。正在陪我們吃飯，有位氣喘的老人拄着拐棍登門求醫。藍先生便放下碗筷，把老人請進診室。

我吃完飯很久藍先生才出來，說笑着把老人送走，老人邊感謝，邊躇躇而行在門前的紅土路上。後來才知道，老人鳏居於此，後輩盡數去了南洋，沒了音訊。藍先生為老人行醫分文不取，每年的年夜飯老人也和其他幾位境況相近的老人都會在藍家團聚。那晚我仰望夜空，星星近得幾乎可以觸手可及，蛙聲在蚊子的嗡嗡聲中倒成了伴唱者。

藍先生的兒子是我的學生。承继了藍先生的嚴謹，最熱的天氣里，白襯衫也能燙熨平整，散發出浆洗過的香氣。語調低沉斯文，家學的影響也反映在他的作品里，永遠是色調淡雅，筆觸精細。內容也多是南滨人或事儿。雖然說是他的老師，但我們倆人的年齡卻只有三年而已。我略長，和他相比他倒比我更持重。

我太太常講的一句話：＂好時光總是過得很快！＂ 藍家待了三天。畫了幾張風景寫生，周邊走了走。很多沒有經歷過，見識過的人或事兒倒是在我眼前打晃晃蛮多年。離開藍家是大清早，我和小藍背着大包拎着畫架畫凳赶火車去三亞。火車運行的速度真的不快，水蒸汽在機車周邊形成一大片紫色的霧。晨光中一縷縷向後面瓢散。

小藍奔跑着向着車頭駛來的方向大聲喊：＂去三亞！去三亞！＂那火车竟然停下来。一位老者从车厢跳下来从脖子上的布包里取票找零很熟练。这列车很奇特，大致有六节车厢。人乘坐的车厢只有一节绿皮车。紧靠车头的是节四周边木栅栏的牲口车厢，有个简单的棚子，里面十几头水牛神情比较紧张；水牛车的后面是节呱呱乱见的一车鸭笼。

绿皮车厢后面是三节装满了铁矿石。乘客多是挑担去三亚零卖的果农、菜农。他们的孩子在车厢里跑动嬉闹，对他们来讲真的算是一次旅行，他们不再压抑，在大人的呵中全然不顧，依舊笑着鬧着，漸漸地大人也就放棄管束，任由孩子們去鬧騰。和賣票的老人攀談得知這真的是一列運行最其特的客貨畜禽混裝的編組。

只有開出時刻表；而没有到站时刻。途中的上下客是一种临时协商的契约关系。下车时老人用手持扩音器告知车头司机。而司机看到有人要上车，也会让车徐徐停下，等待乘客。 持续三个多小时的停停走走，终于到了三亚。回望这列车的一瞬间，我知道了见证了一段历史。這時光一晃竟已有半個甲子，我不由得將回憶收住，重回到明亮整潔的高鐵車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