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名人之一 狗肉咒

阿莉

文/ 太白金星

二零二零年四月二十六日

（一）初识狗肉咒

杏岭屯在山区，是一个两山夹一沟，有150多户的大堡子，东西向的村道两边各一排房子，绵延有2里多长，最东边我所在的是一队，全屯五个生产队，一个比一个穷。

69年初春，当知青有半年了，对队里和全村已经基本了解。在队里进入紧张的备耕状态，一天下午三点左右，（没开始种地，队里还是吃两顿饭的时候）下工时间到了，我是跟林大仙马车从南沟地里拉茬子回来，队长下令这车拉到队部院里给饲养员温猪食用，走到村南口离队部百米，追上前边大金牙（王金鹏）赶的牛车，它是拉一车黑土送到队部房后垫猪圈做过圈粪。这时大金牙3-4岁的儿子在村口等他下工的爹，爹就把他宝贝儿子抱到里耳板子上，然后挨着儿子坐继续赶车。别看马车比牛车快，这时离队部也不远，下工也不差这一会，也没超牛车，在后边跟着，距离不到3丈远，当前套牛走到队部大门，外套牛（大蠟角）可能认为按照以往的习惯进院驻车，就往院里拐，大金牙忙用大鞭子迎，嘴里喊着“喻欲吁！”屁股一拧，给它一鞭子，不料把身后儿子拱下车来，我眼见孩子落地就被随后而来的大花轱辘（木轮）子从孩子的右小腿上压过去，随后就是孩子玩命的凄惨哭声。

突发情况使大金牙从车上跳下来都吓蒙了，不会动了，我更蒙瞪。这时林大仙跑过来高喊：“大金牙抱孩子回家，小崽子（指我）你把牛车卸车回队部卸牛，我把茬子卸了赶车去西头找“狗肉咒”。以前听说过祖传正骨的名人“狗肉咒”没见过真容，心想应该是高大文质彬彬的医生形象吧。

当我把牛车的土卸完，再到队部院里把车停好，牛赶进圈后，我跑到大金牙家，好奇的我急于看到大家传说的“狗肉咒”是什么样子。

屋里已经围的水泄不通了，只能听到孩子玩命的哭声，不一会林大仙把“狗肉咒”接来了，马车停在院外，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车轱辘汉子，连毛胡子炸毛扎戗，浓眉大眼如同张飞，只是身高差太多，提溜两个酒瓶子，穿着和当地农民一样的便服棉衣，油光铮亮的，如同杀猪的，突然间想起刘宝瑞的单口相声《山东斗法》说的中国法师金光护体，想象和现实是天壤之别。

大仙喊我：“小崽子，帮老高二叔把木板和药拿进屋，”我赶紧从车上拿起车上的几块木板随着“狗肉咒”从大家让出来的道走进屋里。

（二）眼见‘狗肉咒’接骨

“狗肉咒”进屋把酒瓶子放在炕沿上，脱下孩子的开档棉裤的右裤腿看了看说：“没有外伤，只是表皮有一些瘀血，孩子的棉裤的功劳，”又捋了捋小腿，说：“是小腿骨折，没大事，按我的方法办，小孩长的快，用不了100天保证孩子能下地跑。”只见他打开酒瓶深含一口，嘴里无声嘟囔啥就不知道了，喷到孩子的小腿上，双手在孩子腿上来回揉搓，一会又含酒嘟囔，再喷揉搓，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小，我看的发呆，旁边的何二懒蛋媳妇告诉我；“他那是念狗肉咒再加上那是药酒，也不知道是狗肉咒起作用还是药酒起作用，反正孩子不痛了。”没有亲身体验到现在也无从证实。

20分钟后狗肉咒已经大汗淋漓，大概是发功消耗体力，也可能是天气升温他还穿棉衣捂得，他敞开棉衣漏出滚圆的肚皮，认真的用带来的药酒调配药面糊在孩子的腿上，转身拿起木板比量一下长短，让我用菜刀剁成合适的长度，大仙把大金牙家里一个褥里扯成布条，孩子的妈妈和狗肉咒在给孩子打上夹板，并告诉她家每天给孩子伤处如何喷药酒等。

一切都处理妥当，大金牙蹲在锅台边擦着悔恨的眼泪，院里心痛外孙子的老丈眼子杜大虎（杜景林），不停的骂着这个惹祸的姑老爷子；“温灾的，缺大德的，生大疔到，倒血霉的，起大黄的……”头一次听到这样一通淋漓尽致东北农村版的“国骂”，杜大虎口冒白沫的骂，如同心脏病发作一样可怕。

林大仙忙着站在炕上把剩布条捆在三檩上，把孩子腿吊起，只能让我赶马车把狗肉咒送回家了。

（三）结识狗肉咒

我把马车挑头，大金牙和杜大虎等人千恩万谢的把“狗肉咒”送出院子上马车，没留他吃饭，大金牙家也确实没心做饭。

“狗肉咒”家在堡子紧西边，距离大概有2里路。

我坐在里耳板子（左）赶车，他坐在外耳板子（右）只有我们二人，不得已就聊起来了，我不敢也无权称呼他外号。我老爸要比他小很多，随大溜也称他为老高二叔了。我通报了名和姓，感觉老高二叔是个自来熟的人，健谈，乐观，也是没正型的人。自称是屁眼子大把心都拉出去的。告诉我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接近30岁了，老儿子也20岁，中间有三个孩子夭折。是筷子夹骨头三根光棍，他的经典语录是；“爹养儿子是正常的，例如看到任何人都可以问你养几个儿子，谁也不敢问你养几个爹。”看似很有道理。

他还告诉我他家是很招人的，堡子里很多光棍，农闲的晚上都去他家游戏，闲聊，打闹，雨休时整天人不断，就是‘光棍帮’的人比较多。他说我也是光棍，并以“光棍帮”帮主的名义约请我入帮，一路聊天一路笑声。

老高二叔对我说；“爷们，咱们相识了，以后出门遇到什么难事，方圆百里，提我狗肉咒，就说咱们是好爷们，到哪都会有人帮忙的。”我没太在意，以为是吹牛只是应付一下，敷衍而过。

路上遇到一些老娘们，老高二叔还不时的撩闲，从后面追上的就袭击人家屁股，掐一把或拍一下等，相向遇到就对胸下手，惹得人家追打或者被笑骂“骚公鸡”等。可能这就是山沟里的另一种文化，不敢苟同，十七岁的我没见过世面，不敢笑也不好意思看，只剩下脸红了，收获是知道他还有“骚公鸡”这一外号。

大约十分钟后到他家了，他家就在堡子西门里道南第二家，他家北窗对着村道，隔一道秫秸杖子，里面能有一丈宽的园田。由东房山进院，他家正房三间，西厢房两间是仓房，正房前边50米就是河套。我帮他把剩余的木板拿到仓房，放到一堆木板上，他说这是给人用的杨木板，木质比较轻，另一堆是给牲口用的橡木板和椴木，木质细还比杨木坚。我还参观了仓房内半埋地下的两罐药酒，一罐是泡了三年以上的，另一罐是不到一年的，都是他的宝贝。老高二叔邀请我进正房，我以天要黑为借口谢绝了，实际我是饿的前腔贴后腔了。他还约请我常来玩，送我到村道上，看来天黑之前我是吃不到晚饭了。

（四）‘狗肉咒’外号的来历

第二天队长让我与大仙到西沟里任家沟口的两块大平地——老高头段和老高二段拉高粱茬子分给各家。

大仙赶车一过老高二叔家房后我就想起昨天老高二叔说他方圆百里是名人，这些事一旦被我盯上了就想弄个水落石出，板不住就想问起大仙。

大车出了西门外无人处我先提问；“大爷，头段和二段是“狗肉咒”家以前的地吗？”“是他家祖上留下的地，解放前他家没落，卖给咱队老赵五叔家，成立初级社就成我们队的两块好地。”“为啥管他叫狗肉咒哇？”平时不爱言表的大仙打开了话匣子：老高家祖上也是大户人家，有房有地，有大牲口栓大车的人家，更有祖传正骨赚钱手艺的，从哪一辈开传的已经无从查起。从他爷爷辈就开始一辈不如一辈，但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生活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过日子。

他家一直人丁不太旺，老爹40岁才有的他，从小被老爹惯的好吃懒做，读私塾2年就说死不念了，大他十多岁的哥哥从小就看不上他，哥俩关系不融洽，谁也不服谁，实际治病手艺哥哥比弟弟要强，二老离世哥俩分家，哥俩有相同的手艺，地域限制两家不能同时吃饱，一个槽子不能栓两条叫驴，哥哥有大样，卖房卖地，带着没出嫁的妹妹，携妻带子远走他乡，老家让给弟弟经营。堡子里老高家只有他一家。哥哥在外过的不错，老高二叔过的不如意时，有过不去的坎时，就到哥哥家去划缘，每回都不空手。

解放后一直行医，所有人员受伤来者不拒，有骨伤者都来马车接，就连一些大牲口因为翻车，惊车，掉沟也常有受伤，接骨时发功，念狗肉咒，一去就是三五天，名声很大，西丰的大部分地方都知道他，

狗肉咒看病独特，例如吉林泉太公社马良村一中年妇女，背柴下山不慎秃噜脚，摔到山下沟里，剧痛不能站立，乡亲们把她抬到家，以为是骨折，当时就用马车把‘狗肉咒’接到家里，检查一番。“狗肉咒”让其它人出屋，只留两位比较强壮的女人帮忙，把伤者脱裤（农村人不穿内裤）喷药酒到处乱摸，嘴里没说好话，而激怒伤者，让帮忙者按他的要求，掰腿以及上抬下压，紧接着又对伤者伤处拳打脚踢，使用暴力，伤者忍无可忍与他对骂，“狗肉咒”装生气狠狠地踹伤者，只听体内沉闷一声响，他说治好了，让女人起来行走了，原来她是大胯脱臼，激怒她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减少痛感。

拿手是锁骨骨折独特的打夹板方式，他用瓦楞纸还不许任何人观看。

公社北部英华岭公路坡度过大，县公路段决定撤岭工程施工，各队都分到任务，都是坐马车通勤施工。达民屯下放户回民老黑（回民管姓朱称姓黑）20多岁的儿子有自行车，每天骑车上工，一天收工他骑车下岭，在高速下坡途中车闸损坏，车就不受控制，飞一般到坡底，老黑儿子一看停不住就撞向路边公路备料堆，车被弹飞几米高，自行车直接从房子上飞过去，人却惨了，从房后飞落房脊上，砸断脊檩又落在房前水泥地上，当时右耳和半个鼻子无影无踪，人严重昏迷，送镇医院抢救，只注意脑部和外伤，没发现小臂骨折，多天以后清醒，才发现已经小臂长骨痂，但严重不正，医院有责任，所以允许“狗肉咒”进病房治疗，狗肉咒把他小臂砸断，重新接好，没有任何后遗症。

玉贤青年点的几个淘小子，把队里的毛驴子偷出来，弄到县道上换班骑驴，打的驴飞跑，一个骑驴小子不小心右脚撞在里程碑石桩而摔下来，一看脚面朝后，抱脚哀嚎，正赶上“狗肉咒”外出治病归来遇到，连忙下车怀抱转体给矫正，使这小子当时就能走路。

治病的经历太多了。

最霸气的在平岗镇里的兽医站更有名气，有一年，距离20多里杨木屯的一个生产队枣红大辕马由于惊车狂奔掉沟里，不知是翻车压的还是摔的马右后腿，大腿骨折，公社兽医站给判死刑，准杀证都给开出来了。生产队不死心，毕竟大辕马有价值三千多元身价，来请“狗肉咒”。不到半年大辕马驾车奔驰在县道上，兽医站被重重打脸了，从此后没有老高二叔的同意兽医站不敢轻易的开出“准杀证”。

镇医院没有骨科，有骨伤患者不是转60里以外县医院，就是介绍给“狗肉咒”。由于贫苦的村民大部分都选择后者，无意中镇医院好像有给“狗肉咒”牵驴的嫌疑。

距离十几里地的辽源矿务局长安煤矿（平岗矿）更是骨伤高发地，常有冒顶、落石、滚渣石和轱辘马子（矿车）碰撞等大小事故发生，很多都由‘“狗肉咒”来处理善后。就连吉林的南部，比如辽源、泉太、四平、郭家店、公主岭等地的马车都来接过他，酒肉款待，回来时现金、瓶酒、土特产都有了。“狗肉咒”就是他的代名，几乎这一带都知道“狗肉咒”和杏岭屯，他是最大的名人，于是他在队里的出勤率不高。

“狗肉咒”也能给大牛疗伤，不是特好的牛不救治。因为国家有保护耕牛政策，屠杀耕牛入刑法，它有“免死牌”，它的繁殖能力强。常言道；“羽牛下羽牛，三年五个头。”一般生产队干活的牛十几头就够用，可是一般的牛群都有40-50头牛，几乎达到灾难的地步，最好的牤牛连五百元都卖不出去，就不如让社员吃肉实在。

文革破四旧时，由于老高二叔名声太大被红卫兵揪到镇里游斗，理由是念狗肉咒是宣传迷信，看病收费是非法的，“狗肉咒”的名字四乡皆知，游斗也起到广告的效应。

从此后出诊时在嘴里默念咒，从不出声，走时不收钱不拿礼品，老百姓都有感恩的心，年底到他家送礼的人不远百里，如同走马灯。

（五）名人‘狗肉咒’的现实生活

拉第二车茬子时走到狗肉咒家房后，大仙告诉我他家是五队的，屯子里最穷的队，他家是队里最穷的人家。大仙停车带我走进他家，一进外屋就看到一切都是黑的，墙黑，锅台黑，玻璃只能说是透亮。地上柴火，烧火棍杂乱无章，无从下脚，10印大锅没盖锅盖，锅里还有没吃完的饭食也黑不溜秋的。

老高二叔从东屋迎出来热情的把我俩让进屋，炕上躺着一个人，是老高家20岁的老二，大仙撩起被子照屁股就打一下说；“晌午了还不起来。”全裸的老二抢回被子说：“没睡够。”继续睡觉，我俩坐在没有炕沿的土炕边。

大仙目的是感谢昨天老高二叔的出手相助，由于太忙，饭没预备，就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深表歉意，老高二叔实在的说：“都是屯亲，理应尽力。”

我观察屋里，炕上铺的破炕席，没有褥子，被子如同造革的，油光闪闪的棉衣好像能防雨。万子炕上有一炕柜是唯一的家具，再无其它，其余地方都是乱糟糟，满地的烟屁股（烟头）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扫地了。五分钟后老高二叔把我俩送出屋告别。

出了西门外大仙告诉我，没有女人的家庭就是这样，光腚睡觉也都不奇怪，全屯一千多人，能找出50个裤衩都难。老高二叔就是大懒蛋不爱干活，大儿子是好孩子，快三十岁了穷的找不到媳妇，全家就指他出工挣口粮，老二养的肥粗老胖就是不爱出工，娶媳妇更难。

大概是1949年，生老二时老高媳妇由于月子后没养好，得了子宫下垂的毛病，硬挺着干活，病越来越严重，严重时子宫都从阴道流出很多，农村人没知识，不讲卫生，来事（例假）随便找破布垫，不幸把流露出的子宫磨破感染。大概是53年成了败血症而亡。媳妇赤身裸体躺在炕上十多天，流脓流血大夏天都招苍蝇了，咽气时只有30来岁，老高二叔看着3岁的小儿子哭的天昏地暗：“顶梁柱，上天梯，孩子他妈我的妻……。”

从此这家也不像家了，所以把当时只有3-4岁的老二就开始惯的不成样子了。看来高家接骨和惯孩子都是祖传。

爷三个勉强赚出口粮钱，几乎没有活钱，三个老爷们都是大肚子汉，360斤毛粮的口粮，省着吃只能挺半年，每年入秋化缘求人做棉衣，开春掏出棉花就成夹袄，扯掉里子就是单衣，铰了袖子就是半袖，被雨浇就是洗衣服了，年复一年就这样过的。

（六）“骚公鸡”外号的来历

五队有一姓吉的单身女人，年龄40多岁，长得很白净，眉清目秀的大个子，体态修长可以算得上婀娜多姿吧，算不上村花，当队花还是有余的。队里很穷可是她的生活水平高于常人，穿衣打扮与众不同，当面大家叫她疯鸡（吉）婆，背后称之为鸡寡妇，脸大泼辣爱闹的放荡之人。她是队里的开心果，尤其是单身汉和她在一起，极度兴奋，平时参加队里劳动，歇气时候开玩笑，也特开放，不论动嘴还是动手，有过格的时候她也不带红脸的，别看一个老娘们，扯咧籍（开玩笑）她可是常胜将军。

农村人记日历都是按阴历（农历），鸡寡妇与众不同专用阳历，尤其是礼拜几（星期）张嘴就来，因为每到周末她必去矿里，煤矿职工大约三分之一是没有媳妇的老光棍子，可能其中有她的“表哥……”。自称是矿里的“常备临时工”，或者说“助人为乐的使者”。

铲地的时候男女社员都在一起干活，最多的时候能有50-70人，正是开玩笑的高峰，干活时动嘴，歇气时就动手，就是不能闲着。山沟里的社员过格的玩笑时常发生，比如几个女人联合就能把一个老光棍子扒精光，女人把奶挤到光棍的嘴里，就好像是这人的妈了，鸡寡妇就是这种运动的领导者。

老高二叔也不是老实人，队里劳动歇气时也会和鸡寡妇“打成一片”，一次他俩斗嘴，鸡寡妇说：“我要不把你送回去，你是不会管我叫妈。”动嘴没有立体感，老高二叔就和他俩支上黄瓜架，最后鸡寡妇被摔倒压在下边，大家起哄问：“狗肉咒你在干啥？”“我在给疯鸡婆踩蛋。”全体哄堂大笑。从此“骚公鸡”的美名就非他莫属了，这外号只是在屯子西头妇女嘴里说出，在本队使用频率最高，不在全屯流通，原来外号也有流行区域和性别要求。

（七）“狗肉咒”领导的帮派

种地前，连下2天贵如油的细雨，不用出工了。吃过早饭，闲不住的我无聊散步，到队部仓库看女知青在挑豆种，趁人不备把两把黄三等（烟草）藏于腋下，转身走到屯西老高二叔家，当然黄三等是进见礼了。

屋里坐有近20人，原来都是“光棍帮”的人，全体表示热情的欢迎，老高二叔一一介绍，原来这些人如同梁山好汉一样，都是有名有号，年龄30-50岁间（老高二叔的老儿子除外）。他们都是屯内纯正光棍，有了烟草一会功夫屋里云山雾罩，大家高谈阔论，谈天说地，就是不谈理想只谈瑕想（瞎想）。原来帮里有规定，可以唻大玄不可以唻大闲，宁说玄话而不说闲话。这就是这帮生活在最底层人的一种消磨时间，不用成本的娱乐方式，直到该吃晚饭众人才散去。

以后一有闲空我也去过多次，时间常了逐步了解他们，看似一帮不文明、没知识说话粗鲁、低级下流、说话和讲故事荤素搭配的帮，实际他们能真诚对人，有热心和爱心，从不花言巧语，不小肚鸡肠，宽宏大度，穷帮穷乐于助人的典范，他们能自带午饭帮工于管不起饭的穷人家，有求必应，不论是盖房，叉墙和打柴火等他们不求个人得失。自己吃饱了身上虱子都不饿的人，就是比小农意识严重的，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强很多，之后我依靠集体，基本能保证二叔家的烟草供应，我认为“光棍帮”是很优秀的群体，要比我这个偷集体烟草的人要高尚很多。

最好的例子：外号叫“倔驴”的齐姓光棍，是大孝子。老娘患严重的气管炎，土医生说入伏扎伏针能有很大的缓解，可是需要十几元的治疗费。他筹不到钱而苦恼，在老高二叔的号召下，“光棍帮”连续两天，自带午饭到草甸子剜了婆婆丁(蒲公英），晒干卖给供销社每斤0.5元凑足治疗费。给老娘扎完伏针后，从不低头的“倔驴”把仅剩钱买6两散白酒，两块臭豆腐，含泪敬每位哥们一杯酒。

已到入伏老高二叔家就断顿了，我车拉队里收的土豆，茄子等路过老高家房后，我就往他家后院下土豆雨和茄子雨，林大仙装着啥也看不见。

秋天收大窝瓜，我会抱一个最大的咕咚一声的扔进去，一个窝瓜加一些豆腐渣就是他全家一天的膳食。过后老高二叔开玩笑的说：“旗手江青给上海工人送芒果，知青给无食的农民送窝瓜。”然后老高二叔严肃的给我下令粮食作物不许操作，因为当时是违法的。

冬天往西沟里送粪，我会用八号线做的签子，从队里地瓜窖上面的通气孔扎，就能偷几个地瓜藏在棉衣里，路过老高二叔家送进屋，第二车路过时老高二叔会拿着热乎喷香的烤地瓜在路边等我。

我是热爱和关心集体的，但是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相逢是，谁先谁后也是分明的，我知道这么大的生产队不差两个猪崽子钱的。

一次我从车上跳下来，不慎崴脚，不到十分钟踝部肿得如同腿肚子一样，老高二叔知道后跑来用药酒给我搓和按摩半小时之久，第二天我能下地走路了。

二队场院更房着火，救火时我上房扒房草，从房薄漏进去，摔在屋里粮食堆上，没伤分毫只是吓了一跳，老高二叔硬给我来一次全身检查。

再一次拉一车高粱头把水漏子（山水冲的地下涮帮子的水窝）压塌，我的一条腿被后外耳板子压在下边，十多分钟后，十多个人跑来，抬起耳板把我救出，一条腿全成紫色的，老高二叔来青年点给我治疗，平时一贯乐观的他，心痛我流泪了，让我感动。

（八）狗肉咒“发大财”

71年刚入伏，吉林平岗煤矿发生矿难，听说死了几个人，受伤的很多，矿里的救护车来屯里把老高二叔接走，几天后又派车回来几趟取药酒和药，就一直没有音信。

直到两个月后，屯里来一辆嘎斯51汽车，把老高二叔送回来，拉回很多东西。当晚我就去他家去打听消息。

原来他去矿里治疗20多个骨折病人，由于伤者太多，他连干两天一夜，每天各位伤者都是他亲自换药。他不是医生没办法给治疗费，就算矿医院的临时工，定的每天1.58元，还给他发了矿工的工作服，治疗效果很好。矿革委会主任都来看他治疗换药，派一个木匠归他专用，按要求给做夹板，看到他每次都是汗流浃背，给涨工资每天按1.86元。还给买很多豆包布绑夹板，快走的时候别人才告诉他，给矿里省老多钱了，豆包布比绷带省钱还可以重复使用。

两个月的时间基本痊愈，走的时候医院给他开了三个月的工资，他用了50多斤药酒，医院给他买了五坛子100斤的散白酒，问那些中药应该多少钱，诈着胆子说50元（实际也就30元），医院说按每个伤员4元药费算，给了八十元。问还有啥要求时，老高二叔说还没有棉服时，革委会主任特批给他发一套棉工作服，并把职工交旧领新的旧工作服让他包了两大包，派车送回。当晚老高二叔变样了，身穿崭新的矿工的工装，用长春生产的迎春烟款待大家，搬出一坛子白酒，园田里挖了一粪箕子没长太大的胡萝卜，请帮里大家喝酒，“有一坛子酒就能喝趴下全体”。还有一位当饲养员的光棍，拿来豆饼，烤着豆饼，嚼着胡萝卜，喝着一元一毛五一斤的散白酒，欢乐的吹牛到半夜，最后全趴下，这就是山区光棍的幸福生活。

一进腊月，老高二叔炒了5斤高粱米，老百姓称之为炒胡米，买不起茶叶更是舍不得，来送礼的客人是不能让人家喝白水的，所以最经济的办法就是喝炒胡米泡水，农村人也要脸，这一年被治疗过的人，既然没收费也都要来感恩，不然是让人家笑话的。

基本礼品一刀肉（五斤左右），两瓶酒是必须的，20个鸡蛋，一条烟，这就齐了。还有送鞭炮，或者2斤面，（面是非常珍贵的礼品）讲究的富户可能还送一块布（7尺）虽然不多每年也有3-4块。

老高二叔家准备过一个肥年了。

（九）名人家遭灾

1972年年前，老高二叔家过年的气氛很浓，有别人送的鞭炮，不烧火的西屋，冻着一缸足有100多斤猪肉，两缸粘豆包子，还有几十瓶瓶装白酒，还有在矿里赚的百元之多的现金。

三十晚上爷三个，也过上梦寐以求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吃累了睡一觉，醒了就等12点放鞭，然后再喝，

半夜十二点，接神时间到，不知是否看到灶王爷回来，爷三就拿着二踢脚和鞭炮比着放，酒精的作用，忘乎所以，没大没小都成哥们了，冷了又回去继续吃喝，喝了不到两袋烟的功夫，忽听外面敲盆高喊：“着火了！救火呀！”很扫兴，爷三喝的正酣，二小子自作聪明，用棉被挡住窗户说；“继续喝先不救火去。”还没等“狗肉咒”表态，救火的人群跑进他家院子，爷三抱着破东烂西跑出家门，房上大火已经元盆了，火苗丈把高，火中噼啪乱响，爷三望火兴叹，呆若木鸡。

农村救火和城里两路，城里是消防车喷水，或者喷泡沫救火，农村是自觉的全员出动，拿着二齿钩，三齿钩扒房子，房木和窗户门最值钱，大家抬家具，穷人家一趟就抬完，西屋三个大缸抬不动也来不及了，几个人上房，刨漏房薄，让房草落屋地烧去吧。用大绳栓锅梁众人合力拽出锅梁，椽子，檩子，就连顶梁柱都给薅出来，

很多人用斧子刨出门框窗户框等物，几百人一会就把大部分东西抢出来的，实际损失不大，就是房子趴架了。只有房草全都烧光，房后柴火堆损失过半。群众最聪明，扒掉房薄让大火落屋地，没把仓房烤着是最英明的。当天快亮了，已经没有残火，大家回家。他们爷三分别被光棍帮的人约请至各家打同腿（二人同被窝）睡觉了。

（十） 众人帮助重整家园

正月十四我从沈阳回来听说老高二叔家的事，当天就去他家，见到老高二叔，比十几天之前老多了，脸色不如从前，面上无光还多出很多褶子，头上见白发了，瘦了。谁也难抗这样的打击。

家中的一缸猪肉变成烤肉，两缸粘豆包子当然也是烤豆包了，除了房子没多大损失。值钱的就是年前别人送的瓶白酒和鸡蛋之前就都在菜窖里，坛子里的散酒在仓房，连惊吓都没有。

他家一个春节期间都在大家的帮助下，忙着整理现场，我回来时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窗户和门没有多大问题，稍微修理一下可以使用，两个锅梁没事，由于是老式中字梁，每间只用五条檩子，三间房十五条檩子完好无损，椽子烧坏大半，你家两根他家三根的也凑的差不多了，两个硬山（山墙）完好无损，软山（间壁墙）全无，需要从建，后檐墙没有受伤，前沿墙被锅梁砸的没模样了。最惨的是炕被梁砸成土堆，炕洞土和过火土是最好的肥料，和队里换工，这些肥料归队里，生产队出工出料给搭炕，已经和队长讲好了，东屋给搭南北大炕。

每家献出几捆秫秸供勒房薄用，四根顶梁柱中有一根拉出来时被锅梁砸段，倔驴齐光棍把他家猪圈的横梁拆下来奉献，老高二叔忙说：“倔驴，这可不行，这是毁了你家猪圈，拿回去。”齐光棍生硬的回答：“自己家的毛驴，乐意从屁眼喂料，不用你管。”扔下木料就走了。

明天就要拉拍子（立房架子），玻璃缺点，有人答应捐献。

第二天通过别人指点，我到镇上的生产资料商店用仅有的五元钱，买了五斤半四吋的洋钉送到他家，老高二叔接过钉子双手紧握我手，激动地说；“小爷们，咱爷们知心呀，知道我缺啥，你就是宋公明及时雨，我都想跪下谢你，我的心才能好受一点，可惜我长你一辈，没办法。”我说：“二叔，既然是好爷们就不用说那些了。”

我到他家时拉拍子已经结束，只等开春才能开始修房。

老高二叔一定要招待这些帮忙人，告诉大家说；“大家忙了这些天，今天是正月十五，小爷们也从沈阳回来了，我高兴，没什么好吃的，独特的晚饭都要参加，谁走就是瞧不起我，在没别的就是酒肉管够。”又对二小子说：“小二去菜窖搬出一坛子酒，让他们今晚都趴下。”我也不能走了。

晚饭在他家仓房吃的，两个菜，一个是白菜丝拌盐面，另一个菜是盐水泡烤肉，今生第一次吃烤肉，奢侈了，那年月可能县团级干部不见得吃过烤肉。虽然有些哈拉味，一点也不影响食欲，主食当然是烤粘豆包了。

开吃之前老高二叔向大家讲：“各位哥们爷们，我家这次遭灾是我命里注定的，完全是我自找的，我犯了大错，都是贪心造成的。第一，在矿里我只干两个月，为啥收人家三个月的工钱，这就是贪财；第二，治伤用了不到五十斤酒，多要了人家五十斤酒，这就是贪物；希望哥们爷们替我喝进去，就是替我赎罪，感谢大家。发你单工作服，你又要棉工装，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不受罚谁受罚，这就是报应。再次感谢大家！先干一碗，哥们们敞开喝。”一小碗酒一口喝下去，面向全体90度鞠躬几分钟不起。淳朴憨厚的农民最值得交往。

71年队里已经把我提拔成“高干”，管理三头大牤子和一台大胶轮。

开始种地没时间去屯西，等到种完地，老高二叔来找我说；“小爷们，二叔舔大脸来求你，想用你车两天。”“可以，没问题，我去和队长说。”“问题是用车要扣你工分呀，二叔没有你队的工分，二叔要欠你情，无法还的。”“二叔既然是好爷们，就没说的，就这样定了。”

生产队规定本队社员用车，马车一天扣60个工分，牛车一个车工30个工分，全大队别的牛车都是花轱辘（木轮），唯一我的是大胶轮，我的大牛还是最棒的，载重4000斤以上都没问题，干活效率一个顶俩，所以二叔来求我。

头一天我带沙箱和粪帘子，一上午超载拉了三车黄土盖房子够了，下午去坯场拉了两车墙坯，又拉了一车炕面坯。

第二天到矿里运回一车拆房下来的旧砖用来准备建锅台和炕墙用，下午2点回来后又去蚂蚁蛋沟把二小子十几天割的苫房盖的羊草拉回家，满满一大车，车上足有一丈多高，煞绳勉强够长，三间房用不了的用。

老高二叔还对我说：“我从永安屯订做两领炕席，都是5尺5乘一丈的（炕席价值2.5元一领），讲好用2瓶酒换，经这次的教训告诉我，别占人家便宜，我硬给3瓶，小爷们记住吃亏是福！”

老高二叔美美的说；“坏事变好事，小二现在可勤快了，老能干了，这些草就他一人割的，再也不睡懒觉。”我回头看小二一眼，确实比以前瘦一圈，也黑了不少，取笑的说：“二哥是没地方睡懒觉吧，”累了一天的小二苦笑了一下没言语。两天车工队里扣了60个工分，到老秋也就值2.5元。我干出的活够其它牛车干5天。我心里美滋滋的。

盖房子那天老高二叔没让我去，说是用你的车，队长都大力支持，别给队里添麻烦了，再影响队里生产他都没脸见队长的面了。

（十一）尾声

新房建好后我去他家玩过多次，南北大炕20多人都可以上炕坐，关系更贴心了。

9月20日我被招工到镇医院体检，到公社五七领导小组添新工人登记表，一直是低调行事，村里人基本不知道，青年点的同学面前也不提此事，怕刺激别人心情，直到10月12日接到县里报道通知。13日到县里，14日返回公社起户口粮食关系，下午3点多才回屯里。

老高二叔在青年点门前等我4小时了，他是吃完午饭就来了，他是看到我的牛车换老板子了，就打听新车豁子，才得知我被招工，特意来和我告别。花了1.9元给我买了10盒万里牌香烟（当时香烟的包装是一条20盒），爷俩洒泪而别。说明早一定来送我。

老高二叔刚走一个小时又回来了，十分惭愧的告诉我，明天不能来送我了，接他看病的马车就在门外，要去80多里外的西丰县东南的河隆公社看病，两天也回不来，我就上车送老高二叔二里多路，最后还是被他撵回来。

就此一别，就再也没见过我的老高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