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br>◎董斌<br> 实习的第一天,我认识了你,你在部队的工作性质是教员,在地方你的职业是教师。你的名字,我记不全了。因为认识不到一年,你就转业了,此后再没联系。但我记得你姓李,那就叫你李教员。<br> 之所以每次到了“七一”,我总会想起你,是因为在我心里,你是一名党的好干部,一名优秀的党员。<br>学员上机实习不久,你突然搞了一次考核。我因为身体原因,缺席了很多次上机实习和听课的机会,名落孙山早在意料之中。<br> 你在机台上抖着成绩单,愤怒的样子像黑老包涂上了红油漆。你的声音却像鸭子,要多难听有多难听,20个学员兵你骂了10个。轮到我的时候,你可嗨了,声音高八度。你说我是干部子弟,考了这样的成绩给不给父母丢人!你说不用我解释,有病就不上战场了?他妈的,敌人冲上来了,你告诉他们“我有病,我弃权。”他们能饶了你?你是他们爹啊你!战友们看着我一阵哄笑。<br> 我被你的尖酸刻薄激怒了。“一个月后咱俩比试比试,谁输了谁给大家鞠躬。”你乜斜着看了我一眼,说:“哈哈,好啊,知不知道我是军区纪录保持者,跟我斗,我闲着半拉膀子都赢你!”<br> 我也是急了,在其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没缺一堂实习课,课后继续加班学习。病情反复我也不顾了,有时打着吊瓶,轮到我上机实习的时间了,拔下吊瓶就往机房跑。我懂了:对于军人,荣誉有时比生命更重要!<br> 你在这期间,也没忘了刺激我。除了每次见到我眼神里的轻蔑,还有意地在背后说我坏话,在语言上侮辱我,并总能把这样那样刺激我的话传到我耳朵里。什么“脑子不好,咋练都没用。”什么“没想到这孩子还挺用功的,早练几年就好了。”我恨得咬牙切齿,有时恨不得扑上去给你两个耳光。<br> 一个月后,“报仇”的时候终于来到了。第一个项目,目标搜索。这是你的强项,你用的是经验判断法,我却借助了新式追踪仪。你惊讶了,更多的是不解。因为这台仪器刚刚下发部队不到十天,你输了我整整半分钟。而这半分钟的领先,是我和技术员软磨硬泡学了五天操作、外加两盒“桂花”烟换来的,你当然不懂。<br> 第二个项目,抗干扰追踪目标。<br>你一分钟,我六十秒。你有些讶异地看着我,但我分明觉得这里面还有几许赞赏和鼓励的意味。其实你不知道,能跟你打成平手有多不容易。这一个月,我几乎是把两只耳朵分成两个声道,左声道唱的是李双江,右声道唱的是李谷一,然后在这两种合音中识别出电波的音响。而这一天加入的干扰音,正是我熟悉的调调,我有点幸运。<br> 第三个项目,故障排除。这更是我的强项。我打小就跟着开维修铺的大哥鼓捣电子设备,一般的设备故障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你这回输得更惨。<br> 全体都蒙了。没人敢让你鞠躬,你站在那里极为尴尬。脸变成了黑老包涂绿迷彩。我们都以为你又要口出不逊,你要耍威风来挽回你的面子。却听到你大喊一声:“全体列队,董斌出列!”<br> 我有点紧张又略带不屑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这回是我乜斜地看着你,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br>但你却走过来,工工整整地给我整理军容,后退半步,鞠躬,敬礼!然后,在大家掌声刚刚响起来的时候,迅速地跑了出去。<br> 你身后的哄堂大笑和奚落声陪着你走出很远。大家说你是“落荒而逃。”但我认为你是个爷们儿,输得起,放得下。<br>第二天你没来上课,却让人捎话,这一课由我来上,科目就是掌握新式追踪仪的操作方法。我边示范,边讲解,猛抬头,却看见你混在学员当中,细心地听着,还拿了个小本记录着。你那么专心,居然没发现我盯了你半天。<br> 我们这批学员在你的努力传授下,提前、超指标完成了实习任务。处党委指示在这一批学员中选拔优秀分子入党,你推荐了我。你的理由是“党要发展壮大,就必须由这样的先进分子来充实,才能做到永不落伍,永不褪色。”<br> 而我终于明白了,其实你所做的一切,就是激将法加苦肉计。你是凭经验看出了我的潜力,变着法的为党、为部队快出人才、早出人才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努力,甚至到了心甘情愿忍受委屈的程度。我虽然那时还没入党,但我从你的身上,切身感受到了,作为一名党员,该有多么无私,多么伟大!我突然感到肩膀重重地一沉。<br> 年底,部队编制调整,两个教员必须有一人转业。那个年代,是崇尚军人的年代,从个人发展和待遇等现实角度讲,部队也好出地方很多,没有人会主动选择离开。据说你经过了一整夜的思考,主动向党委打报告要求转业。你说,和另一个教员相比,你学历低,成果少。你说,为了党的事业能留住人才,能后继有人,传承发扬,你愿意做出个人牺牲。<br> 我在窗口,看到你一个人在操场里来回走了好几个小时。你回来时路过我的窗口,你的眼窝深陷,胡子好像一夜间从你的下巴里窜出一大截。而你的头发啊,你引以为豪的一头黑发呢,怎么染上了寒冷的冰霜?<br> 你走的时候,只有我们几个学员为你送行。我庄重地给你敬了最后一个军礼。你紧握住我的手,很久很久,你黑老包涂装红油漆的脸色愈发深重。<br> “好好干,好好干啊,就看你的了!”说完,你撒开我的手,走了,就这么走了啊,像是一棵大树上飘下的一片落叶,无声无响。<br> 我后来曾几次打听你的消息,才知道你回到地方过得不太好。你在边防时罹患过风湿性心脏病,所以,激动时本来就黑黑的脸旁总是掺杂着红红的颜色。转业后,你几次心脏病发作,差点失去生命。<br> 我几次回忆起你,我笃定地认为你脸上的红颜色正是那面红旗的颜色。我多想对你说,你离开部队太早,我还没学够。<br>不知道你通过什么渠道得知我荣立了二等功,打来电话向我祝贺,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我打回去,才得知那是个公用电话。<br>那一年部队隆重举办一项成立纪念活动,党委决定邀请老兵代表到部队参加庆祝聚会。我千方百计搞到了你的电话,兴冲冲地打给你,我想对你说——我代表党委邀请您参加纪念大会。<br>电话里却说:你已经放心地“走”了……<br> 作者简介:董斌,沈阳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辽宁散文学会理事。文字散见《解放军报》《羊城晚报》《辽沈晚报》《山西日报》《山西晚报》《小说月刊》《北方文学》《今古传奇》《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散文选刊》《雪莲》《西部散文》《芳草》《剑南文学》《唐山文学》《辽河》等报刊。曾两获盛京文学散文奖;获得贵州“全国法治大赛”小说二等奖;“登沙河杯”全国文学大赛小说二等奖;“山西晚报杯”全国小小说大赛三等奖。文字入选山西省初三考试试题。主编散文集《岁月静美》、著有个人散文集《心有猛虎,细嗅花香》。文字收录《花儿朵朵》《岁月静美》《时间煮雨》《聆听花开的声音》等文集。 朗读:<br>绿色蔬菜(刘晶),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散文发表于《沈阳广播电视报》《幸福老人报》,多见于《沈阳晚报》;散文和诗歌发表于《共和国知青》、 散发于网络传媒。现受聘《中国知青专刊》编辑。喜欢诵读、声乐、乐器。崇尚:天道酬勤、学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