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王国云与解放军的故事</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潘全耀</div><br> 这世界上,有些事再久,你也不会忘记,有些事再小,也会让人感动。<br> 七十多年前,发生在旬阳县龚家庄村六组周家院子的一件事就是这样的,主人公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大娘,她的名字叫王国云,那一年她55岁。而为笔者讲述这个故事的人:王国云的孙子周全麒,那一年他刚满3岁。<br> 周全麒只所以能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讲下来,是因为在他的童年里,他婆(奶奶)不知多少次为他讲起这个故事,故事像一粒种子,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发芽破土,长成一棵小树,一棵大树,繁茂了他一生。<br> 这是一个红色故事,在周家讲述了几十年,感动了三代人,也感动了我。<br> 2021年5月17日,笔者再次前往龚家庄村,在周家院子采访到了王国云的孙子周全麒,他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他的婆王国云已离开我们58年了。<br> 我与周传麒来到老人家的坟前,周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墓碑沉默着,但她的故事却如这雨后春笋,给人希望。<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住十天八天都行</div><br> 1948年早春,一个不冷不热、春暖花开的日子,这天下午,我婆在灶房正准备做饭吃,她看水缸没水了,准备到水泉去提水,她提着一只桶,刚走出灶房门,就听得我家水泉方向有人说话,我婆抬眼一望,只见有几个持枪打背包的士兵在那里洗漱喝水,我婆是见过世面的人,她一看士兵的着装就知道不是国民党的兵,最明显的特点是那几个士兵都缠着绑腿。<br> 我婆心里有了底。她提着水桶来到水泉边,战士们看我婆是小脚,又提着水桶,很不方便,就抢先几步接过水桶说,老人家提水啊?<br> 我婆说,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怎么来到这里来了?<br>一个战士说,大娘,我们是“八路兵”,路过你们这,又累又渴,在你的水泉里借点水喝,你不介意吧?<br>(笔者注:抗战结束后,应当叫解放军,但战士们的口语习惯还叫八路兵,即第八路的兵,“人民解放军”的统一提出,在三大战役时期。)<br> 我婆说,不介意,不介意,你们渴了上我家烧水喝,我婆用手指着说,我家就在那,几步路,走,上我家歇歇脚,战士们说,也好,就帮我婆提着水来到了院子。<br> 这就是当年解放军洗漱喝水的水泉。图为故事的讲述人周全麒。他是王国云的孙子。 我婆数了一下,共有七名战士,其中一名腿受了伤,看来伤得不轻,由一人搀扶着走路。<br> 我婆把大家带到她单独住的只有一间半土房的家里。<br> 由于我爷死得早,我婆守寡把三个儿子抬举大,大儿子周有俊被拉了壮丁,三儿子周有宪在外面做事,身边只剩下二儿子周有杰,也就是我爹,而国民党三番五次来拉壮丁,为了躲壮丁,我爹给我二爷过了继,住在另一个院子。<br> 这就是当年收留七名解放军战士住宿的一间半土墙房。右边划蓝线处是原来的大门,门前有干檐坎,从大门进去,就是他们住宿的堂屋,左边的大门是分家后新开的。房间内也砌了隔墙。猫洞也不复存在了。两边的房子都是后来修建的。 这一间半房中,半间分给了我三爹周有宪,一间分给了我爹周有杰,由于我三爹在外做事,我爹给我二爷过继,所以,我婆一个人住在这一间半土墙房子里。<br> 战士们上了五步干檐坎,径直来到堂屋。<br> 大家把枪和背包整齐地靠在墙边,只有那位受伤的士兵坐在门口,怀里抱着枪,大概是警戒站岗吧,其余的人来到院坝,自发地为我婆做事。有的扫院子,有的挑水,不一会,院子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水缸也挑满了水。<br> 我婆实在过意不去,赶忙给战士们做饭吃。<br> 从干檐坎下来就是厨房,厨房在院坝的左手,从厨房望出去就是水泉,水泉的远方是十八盘,站在厨房门前远望,一眼就可以看见南羊山山脉。战士们说,他们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br> 由于没有好菜,我婆就到菜园子拔了几蔸葱,用葱拌了一大锅两掺面拌汤。两掺面就是豌豆与小麦混合磨出的面,我们当地人叫猴上树面,用猴上树面拌的拌汤就叫猴上树拌汤。<br> 做饭的时候,士兵们有的剥葱,有的抱柴,有的在灶前添火。众人拾柴火焰高,不一会,热乎乎、香喷喷的拌汤就吃到了嘴。吃饭前,一位战士先给伤员盛了一碗端去,大家才吃。<br>看见大家吃得那么香,我婆在一边偷偷笑。<br> 又是一会,一大锅拌汤就吃完了,我婆问吃饱没有,大家都说吃饱了。<br> 吃完饭,战士们抢着洗碗,收拾厨房,一刻也不闲着。<br> 那位负责人模样的人对我婆说:大娘,我们是人民的队伍,请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执行一项任务,来打前站的,我们还有四个人打散了,加上有一名伤员,我们想在你这住上两天,给你添麻烦了,不知你愿意不愿意?<br> 我婆说,愿意,愿意,你们是好兵,尽管住,十天八天都行,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那个人感动地上前紧紧握住我婆的手说,谢谢你大娘,我们不会忘记你!<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要把竹篓保存好</div><br> 当时旬阳还处在白色恐怖区,由于反动宣传,一般户都不敢收留共产党的兵。但我婆不怕,她就是要收留解放军。<br> 黄昏时候,我爹周有杰听说我婆收留了几个当兵的,有些担心,便悄悄从前院来这里看她,我爹把我娘叫到灶房说,娘,这几个当兵的,可靠不可靠?<br> 为解放军伤员采草药治伤的周有杰。他是王国云的二儿子。 我爹亲眼目睹了我大爹被拉壮丁的经过,又亲身经历了自己三次从拉壮丁现场逃离的险境。有一次,我爹正在门前打土坯,突然看见一帮人背枪拿梭镖向我家扑来,我爹见势不妙,知道那是拉他壮丁的,拔腿就跑,从房后柴朳逃跑了。<br> 那帮子人跑得过猛,一头窜进然泥里腿脚拔不出来,我爹逃过一劫。<br> 我婆说:我大儿子被你们拉了壮丁,我三儿子在外面做事,娃他爹又死得早,我这个孤老婆子身边就剩下一个儿子照应,你们还要拉,真是丧尽天良,你们要遭报应的!<br> 但拉壮丁的人要我婆交出我爹,把我婆折磨了一天一夜。<br>从此,我婆和我爹更恨国民党。<br> 我婆对我爹说,这几个兵是好兵,他们对我说话客客气气,又是帮我打扫院子,又是帮我挑水,他们把我们老百姓当人看,是专门打国民党的。<br> 我爹说,这事要是被乡、保人员知道了,上门找事咋办?<br> 我婆说,出事我顶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看他们能把我老婆子咋样!<br> 我爹说,那你小心点,我走了。<br> 我婆说,你懂草药,会治跌打损伤,你明早上山去采些草药回来。<br> 我爹说:采草药干啥?<br> 我婆说:有个战士受伤,伤口化脓了,你上山采药给治一治。<br>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我爹就上山采了几样草药,拿回来捣碎,用药瓶装起来,给伤员送去,我爹亲自给伤员上药,他先用盐水清洗伤口,再给伤口上一层冰片,冰片有生肌敛疮、消肿止痛的功效,最后,把捣烂的草药敷上,我婆又扯了一大块新土布给伤员缠在受伤的腿上,上面再缠上裹缠。<br> 这是我婆亲手织的家机布,本来是留着做衣服的,她一直舍不得。我爹走后,除叮嘱伤员按时上药外,还留下了一小瓶冰片。那时的冰片还是比较稀缺的。<br> 后来,我听我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记得,在几样草药中,有一样叫血藤根。<br> 那位伤员把我爹给的药装在一个小竹篓里,这个小竹篓是他行军打仗随身装毛巾及杂物的,在他离开的时候,为了表达感激之情,他把这个精巧的小竹篓留给了我们,作为纪念。<br> 周全麒至今保存着解放军留下的那个小竹篓。 1963年我婆去世前,叮嘱我爹,要把这个竹篓保存好,这是我家与解放军鱼水之情的见证,我爹去世前又把这个竹篓交给我,我精心保存至今,完好如初。<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等你们来喝鸡汤</div><br> 晚上,我婆把三个宽条凳拼在一起,又找来了一个大晒席,战士们把随身带的背包打开,有的睡在凳子上,有的睡在晒席上。<br> 从战士们睡觉的堂屋到我婆睡觉的半间屋里,中间隔着一道板壁,板壁上留有一个猫洞,方便夜间猫在两间屋里抓老鼠,一盏桐油灯就挂在猫洞上,一灯管两屋。<br> 昏暗的灯光下,战士们相继睡下了,不过,他们是抱枪而眠,十分警惕,长长的子弹串子卷成一个大丙,放在枕头边上。这时,我婆从猫洞里看到有一个人没有睡,他就是那位负责人模样的人,或者是一个班长?我婆那样想。他坐在长凳子上看地图,看了很久才熄灯休息。<br> 第二天天刚亮,战士们就起床了,我婆也赶紧起来给战士们做饭吃,我婆从苕窖里捡了一篮子红苕,给大家做了一顿红苕糊涂儿,即红苕玉米粥,吃过饭,除伤员留在家里外,其他人带着地图出去查看地形,他们在周家院子前后转了一圈后,然后前往枣园,从安坡梁一直看出去,看到出口,虽看不见汉江水,但他们怀疑是汉江,其实那里就是汉江边,叫高天铺。<br>下午我婆又做的两掺面拌汤。吃饭的时候,战士们问我婆:从前面出去是不是有条汉江?从这里到汉江边有多远?<br> 我婆说,前面就是汉江,上安康下武汉,一路通达,从这里出去到高天铺十华里路,到县城也很近,十五华里。大家听了都很振奋。<br> 第三天早上吃过饭后,战士们背着枪出去了,中午回来,一人枪头上吊了一只斑鸠,一位战士说,大娘,下午我们改善改善伙食,咱们炖斑鸠汤喝,也给我们的伤员补补。<br> 大家开始忙乎,烧水、脱毛,开膛,炖汤,有了斑鸠肉,得有好饭配呀,我婆突然想起来扁桶里还有三、四升谷子没舍得吃,我婆说,咱们下午吃大白米饭!<br> 战士们都很高兴。他们帮我婆把谷子装到笼子里,提到碓窝石去脱壳,战士们说,大娘,这活路重,我们来做,你只负责箥壳。<br> 我婆先做了个示范,战士们说这简单,结果洒了一地谷子。我婆说,力要施匀,要使暗劲巧劲,大家反复实践,不一会就掌握了技巧。<br> 这就是当年为解放军脱谷壳的石碓窝,已废弃几十年了。 我家碓窝一次只能装一升谷子。共脱壳三升谷子,做了一大锅米饭。烧的菜是,炒洋芋丝丝,洋芋疙瘩炖斑鸠汤,用本地香葱炒了一大碗豆酱。这一顿饭大家吃得满嘴流油,十分尽兴。<br> 晚上,那位负责人模样的人说,大娘,多谢你对我们的盛情招待,还有4 个人没来,看来等不住了,我们还有重要任务,他指着伤员说,他的伤也好些了,我们明天早上就要走了。<br> 我婆说,说多谢就见外了,你们这么辛苦,对百姓这么好,我老婆子只能给你们做点饭吃,什么大事也做不了,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也是应该的,你们再多住几天,我还有一个公鸡,明天给你们杀鸡炖汤喝。<br> 战士们说,大娘,鸡你自己留着吃,等全国解放了,我们再回来喝你的炖鸡汤。<br> 我婆说,好,我等着你们。<br> 第四天早上,天不亮,战士们就打好背包,准备出发了,我婆把战士们送到院坝边上,并把我爷活着的时候亲手做的一个荆木拐杖送给了那位伤员。那个拐杖很精致,因为我爷是个把式木匠。<br> 战士们背着背包和枪,子弹丙子就架在背包上,太阳还没有出来,但东方红彤彤的霞光把每个人的脸映得如红苹果一样美丽。<br> 我婆目送着七名战士一直到门下看不见的地方。<br> 几天后的1948年4 月12日,我人民解放军占领了旬阳县城,4月20日,黑山战斗胜利的消息传到了周家院子,旬阳县第一次解放。<br> 听到这个消息,我婆王国云,流出了激动的热泪。<br> 2021年5月18日<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