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口坊间美食

建成

童年的记忆

“过早”，武汉人对早餐的俗称。

经过一夜的胃动力，昨晚吃的那点残余早已消失殆尽，醒来时有时无的肚鸣，似乎在不停地打招呼、催促着该加油了。

武汉过早品种实在是太多，一个月每天吃不重样真不是玩笑戏言；甜咸辣淡，蒸炸煮煎要有尽有，繁多种类想必久居本地的老武汉，恐怕都难数全。

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视角，聊一聊那时的市井民俗生活，扯一扯那年代的过早搭配经典。

武汉地理位置处于华夏九省通衢的中心，长江的中游，汉水的尽头。夏季酷热、冬季寒冷，春、秋只是几天的过客。严酷的自然条件造就了武汉人性格豁达、耿爽；搭白算数的秉性更让外埠人心无旁骛地在这里安心创业，立足发展。

武汉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亦是楚文化的发祥地，人文底蕴深厚，饮食文化广博。＂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相逢有酒且教斟，高山流水遇知音＂。多少文人雅士吟诗作赋，洋洋洒洒，多少骚人墨客附庸风雅，诗酒趁年华。

长江、汉水边，以水讨生活的码头文化，汇聚着众多的东西南北各地风味小吃，在繁华热闹的街头或餐饮扎堆的夜市，都可见到它们的身影：广东的粤式早茶、烧腊；老北京的炸酱面、烤鸭；天津的狗不理，信阳的汤糊拉；西安的肉夹馍，山西的面油泼；老清真的回民味，兰州的咸拉面；川味的辣不怕，湘味的不怕辣。

我打小就长在汉口集家嘴的河边，闻名遐迩的汉正街小商品市场就在跟前，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铺满喧闹且拥挤的街道，熙来攘往的人群接踵摩肩。童年时光的街头巷尾，有着太多好看、好吃、好玩的难忘画面，依稀的记忆里还是那么清晰、了然。

老房子里的天井、巷子口的小人书摊，叠烟盒、打弹珠、玩洋画、滚铁环。趁着大人冒注意，叫上几个般大的伙伴，一溜烟跑到河边看好吃好玩。看天上放得老高、摇头摆尾的风筝，看河里冒着白烟、喘着粗气、步履蹒跚的铁壳轮船。看吱溜溜响着、一节连一节转动的传送带，把大木船仓里的粮食一袋一袋托起，缓缓、吃力地爬送到码头的上端。看身上淌满汗水的码头工，肩扛背托、小跑步地抛在等待的、能上下换方向的平板车上。单调、乏味的装卸场面，就能痴迷地玩上老半天，瞧个没完。

在粮食码头对面的路边，几张搁不稳的小桌，几把吱呀作响的竹椅，几个大小不一的煤球炉，大铁锅里摞有几层的篾蒸笼正冒着热气，里面搁放着一碗碗油光亮闪的蒸扣肉。满满的、汤水几乎溢出几只挂满油污的沙铫子（吊子），一星半点的油花附着在莲藕、萝卜上面。油锅旁的滤油家什里，摆放着刚炸好的地菜春卷，另口锅里煎着微黑油亮、闻着好香的炸藕丸，油滋滋、一个个被夾起堆在锅的边沿。一桌桌挨着的靠杯小摊，人来人往，嘈杂喧嚷。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掺杂着炉灶上腾起的阵阵肉香，吸引着匆匆而过的路人驻足观看。

光顾这里的有逛街看热闹的本地人，也有外地来汉打货的大包小包商贩，多数还是光着肩膀，被太阳晒得黝黑油亮、体力劳作扛包的码头工，都爱来这里小酌打尖，小憩小酣。

＂老板，把那个扣肉来一个，趁热来几块臭干，花生米也搞一碟，再把米糍粑一样来两块，藕汤上一碗”。说话间扎在腰间的汗巾里，摸出一个比烟盒大不了多少的瘪酒瓶，瓶上的商标已被汗水渍烂，残留的纸片隐约还能看全。顺手扯过来一把竹椅，边说边坐眼里直瞅着沸油里滋滋作响的藕丸。＂您家坐好，马上就来＂，摊主客气地招呼回应，地道的汉腔我言你语，片刻工夫碗碟就端到桌上。我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这忙而不乱的细节，叹服老板做事的麻利干练。那时六、七岁的年龄，就喜欢看这买卖中的热闹情景，就喜欢看大人喝酒时的微醉微醺，卯劲豁拳。

湖北是千湖之省，武汉是百湖之市，湿地面积居全国城市之首。汉水在市内汇入长江，分隔成三镇的汉口、汉阳、武昌处处亲水，是名副其实的因水而立，因商而兴的江城都市，水沛绕环。

鱼米之乡的特点养成了本地的饮食习惯。武汉人还是喜欢、相沿老辈人留下的口感：湖里的野生蒿芭，莲蓬粒大饱满；排骨煨莲藕、菱角鱼虾相伴；河虾萝卜丝、藕带醋溜酸；荷叶粉蒸肉、刁子鱼煸干；餐桌上还有香葱滑藕片，佐点酱菜更下饭。

武汉人有口福：沔阳的三蒸，监利的早酒，黄陂的鱼糕、肉糕，梁子湖的武昌鱼丸，黄州的萝卜个大汁足脆甜，汉川的蒸鳝鱼更是攫住口感，宝通寺旁的洪山菜苔笑傲群芳、独赴国宴。扯远了，还是把过早聊侃。

过早怎么过，怎样吃才能吃出武汉的老味道？在哪里才能吃到真正的土著特产。看官们又说了，随便要点什么往嘴里塞就行了，还能吃出个么事子、丑、寅、卯文化来？听到这些，只能呵呵笑了。有句话说得好：＂美食者不必是饕餮客，会吃的看重是内在的质，而非量的贪婪＂。＂识食物者，皆为俊杰行家＂。要不，找个好吃佬师傅请教哈，看看人家汤水荤素么样挑选搭配，学学人家美食具备的品味、口感。

武汉人蛮会尝味的，好吃佬的美名也不是让人白赏。看看三镇的早晨，看看市井里的街面小巷，人声沸扬，哪处不是随风飘香，哪里又不是人满为＂患＂。只要找准了大众口味，有特色就有人追，哪怕人在武昌克汉口，为一饱口福，也有人愿意舍近求远。

铜人像前面是知名的德华酒楼，这家的腊味年糕，汤汁浓厚味鲜，用的可是大碗，来一笼润泽糯软的大个酱肉香菇烧麦，这顿算是抓住了灵魂，吃出了灵感。出门右拐几步，穿过马路就是六渡桥福庆和的店大门，这家能让食客止步的杀手锏，是匠心烹制的浇头够足、回味悠长的牛肉粉面，称得上品优实惠、童叟无欺，口碑叫好的老字号餐馆。

影响最大、汉味最足、面掸得劲道，有着腌制的胡萝卜丁、外加真材实料、香味扑鼻的芝麻酱，当属水塔对面的老字号蔡林记热干面。再来碗糯米酿制的醪糟一一孝感米酒，就成了干湿都有，缱绻旖旎的天仙配搭档。

江汉路享達利钟表公司对面便是有名的四季美汤包馆。汤包要趁热吃，热即鲜。怎么吃也颇有讲究：“轻轻移，慢慢提，放入碟中轻咬皮；先开窗，后喝汤，连皮带馅一扫光＂。“四季美汤包慢慢嘬，备好香醋和姜末，右手持筷左手勺，皮破汤流味道会差很多＂。

满春路口的苏式汤包才是真正的含着一汪子汤。一笼屉里放七八个包子，连笼屉上桌，热气腾腾，包子底下垫着一块蒸笼布，包子扁扁的塌在蒸笼布上。取食的时候要眼明手快，抓住包子的皱褶处猛然提起，包子皮骤然下坠，像是被婴儿吮瘪了的乳房一样，趁包子没有破裂赶快放进自已的碟中，轻轻咬破包子皮，把其中的汤汁吸饮下肚，然后再吃包子的空皮。没有经验的人，看着笼里的包子，又怕烫手，又怕弄破包子皮，犹犹豫豫，结果大概是皮破汤流，一塌糊涂。

毛主席品尝过的老通城三鲜豆皮，满满的武汉风味。拣糯米、香菇、酱肉丁为主料，还有嘎嘣脆的嫩笋尖。猪油沿锅润底，面浆蛋黄敷面，色美味鲜。配滚水冲搅的蛋花伏汁酒，边吃边喝，既香又甜。或者来一碗有着十种配料：芝麻、糯米、馓子、生抽、花生米、榨菜丁、红油辣子等内容的什锦豆腐脑，如果量大还不过瘾，再加一个汉味鸡冠饺或熟面炸制的烫嘴油香，足以抚胃。

受地理环境的影响，长江中下游一带的南方糕点一向以精致、细腻、色、香、味美蜚声中外。

汉口老字号汪玉霞这块金字招牌，有着近三百年的历史，是老武汉众多做糕点的元老、食品界的祖师爷。从乾隆年间开铺历经沧桑，几度沉浮，几许艰难，后代子孙秉承臻于至善，恪守祖训经商的严规苛律，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业内典范。

物美价廉、绝酥可口的汪玉霞糕点，伴随着一代代老武汉人的喜怒哀乐，渗透在市井里百姓生活的巷陌坊间。是老武汉市民逢年过节，走亲访友、红白喜事馈赠佳品的不二首选；也是老武汉人潜藏于心底，印入脑海的难舍情结；更是一张跨过风雨几朝代、凝聚着汉味糕点风格特色、载誉楚文化的厚重名片。

汪玉霞主打产品有碱酥饼、酥糖、酥京果。中秋时令佳品为火腿、果仁、豆沙、黑芝麻馅的各种月饼，深受老武汉市民的青睐。凸着汪字的外皮油亮醇香，馅肉粒大量足，五仁里的核桃、瓜子仁与芝麻为伴；浓糖浸渍后的红绿蜜饯、色彩分明；晶莹剔透、泛着糖霜的东瓜条煞是好看。

端午时令糕点的绿豆糕，内有齁甜的赤豆沙馅，油润柔软。模压成形有着精细花纹的芝麻糕，馥郁扑鼻，入口即化。记忆犹新，口感难忘的是那杯盖大小、松软香甜的香草蛋糕，物美价廉，一毛钱一个、还蛮讲卫生的缠绕着油纸边。

大上海与大武汉远隔千里，长江这条纽带将汉、申客货水上运输、饮食文化紧紧地抱成一团。建国后的支援内地建设及内河航运规模的发展，久居在武汉的江浙籍人入乡随俗、早成习惯。随着岁月生活习惯的融合、沉淀，下江人喜欢上了排骨煨藕汤、清早的热干面，本地人也爱上了上海的小笼包，肉馅甜鲜的沪味生煎。

细腻顺滑、香甜的黑芝麻白糖猪油馅，是天津路口、中山大道边五芳斋传统特色汤圆。每年正月十五，门庭若市，踏破门槛。配有糯米粉捣制成多种色调，宁波风味、糯糍、些许韧劲的桂花糕团。

兰陵路上的老字号国营小桃园瓦罐鸡汤，历史悠久，汤汁鲜醇。罐口泛着一层色泽金黄的油珠儿，插着一只令人垂涎的油晃鸡腿，敲叩些许胡椒粉，撒上葱花，再配上油炸散子的酥香，那滋味勾魂摄魄，堪为美食典范。

洋房里的西点虎皮蛋糕、奶酪面包、牛排、意大利面及咖啡饮品，是西餐的主打食品。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起就盛行在汉口江岸的五国租界和颇有知名度的旋宫、胜利、江汉（德明）饭店。

以上只是众多过早小吃类别中具有老武汉特色代表的几个品种，毫不夸张地可以称为市井民俗风味里的过早绝配。

我的最爱还是面窝、油条配鱼糊米粉。天冷的日子里，刚起锅的面窝，烫得双手交替赶紧咬上一口，不争气的味蕾早已丢下矜持，口水涟涟。热腾腾、饱含葱姜鲜香、外焦里嫩的口感让你大快朵颐。浅尝一口滚烫、黏稠的鱼糊粉，厚实、浓郁的胡椒葱香味，刺激着舌蕾漫浸脑间，一碗下来，酣畅淋漓，沁出的汗珠，浸湿了衣衫，那个爽啊，直抵心底，欲罢不能。

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经济建设突飞猛进，城市面貌有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改变，现代化大都市高楼鳞次栉比，老城改造旧貌换新颜。

环境的变化，旧址的拆迁，昔日的老字号再也看不见。时光荏苒，熟悉的影子悠悠地淡出了视野，原始的市井烟火气也渐行渐远。但那印入心底的老味道，是老武汉人忘却不了、永远抹不去的饮食文化经典。

正可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风情悠哉楚天＂。

万里长江第一桥

八十年代建的黄鹤楼

古琴台石碑

洞庭湖下来的木帆货船

汉口集家嘴客运码头

八十年代的汉正街

汉口的巷子

集家嘴汉水边的木船

街道上过早的人群

地方的特色佳肴＿＿排骨煨藕汤

小时的百货店

俯瞰长江汉水汇合处

沔阳三蒸

汉川名菜蒸鳝鱼

汉味早点第一巷

汉口水塔下的饮食店

老德华酒楼

重油烧麦

新开的蔡林记店

闻着好香

历史悠久的享达利钟表店

八十年代四季美汤包馆原址

美食汤包

武汉特色三鲜豆皮

软糯生香

汉口里的汪玉霞

花楼街上的门店

旧时的广告画

五仁月饼

碱酥饼

绿豆糕

那年代一毛钱一个的香草蛋糕

历史上汉口为内地转口物资的集散地、是长江上最早开埠的通商口岸。



八十年代汉申线武汉轮船分公司的客班轮

生煎

猪油芝麻芯汤圆

宁波风味糕团

西点加咖啡

几成熟的牛排

小桃园鸡汤

大桥夜景

传承下的鱼糊粉店

标志性百年老建筑一一江汉关，已被高耸入云的大厦围绕，视觉上的洋楼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挺拔、神采，倒觉得颇有几分委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