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夏末的傍晚还是聒噪和闷热的,尤其是对肥胖的人来说。一个人窝在家会更觉得烦闷,就移了出去。逾晚的风,特别是在夏季,总能撩动一个人的绵绵思绪和感慨,在人生的夏季遭遇上一个夏天就会触动打开许多东西,包括一些记忆,仔细想来倒是有些滑稽和荒诞。<br>‘也宫,又你的信,也宫。’骑着单车的言宗先生迎面驰了过来,他黑阔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就如远处的山景。他是小镇里唯一的邮递员,其实这也并不是他的全职,确切地说,农民才根本就是他的职业吧,他只是闲着给自己添了份赚钱的活计。<br>‘哦,哪里的.’我勉强地一笑。看着他的脸,他也勉强地回之一笑。好像这一切都这不过是中经久的礼节,然后只是强求自己顺着从‘管子’里爬过去,仅此而已。就只是为了应付。也诚然就是。<br>‘噢,我也没注意,大概是城里的,应该还是吧。’他支起车,递着信又顺眼瞥了一下,‘是,那邮编号就是城里的。’他的眼并不澈亮,还有些秽浊。<br>‘今天天气好闷,明天该是有雨吧。’我接了信,但没有再看他的眼睛,只是朝着远处的山。<br>‘哎,热死了都,天也憋了好久。’他推开了车,‘今天就只是几封,你是最后的。得回去了。’<br>‘那再见。’还是朝他敷衍地笑了一下 ,诚然我此刻的心思早在了信上。他就掉头回家,正好那个邮递员消失在残黯的余晖中。信封依旧是复古的牛皮色。‘不知道伊美最近怎么样了。’我边走边仔细地撕启了。<br>宫,还好吗,这些日子。今天天气很热,我没有出去,就趴在房间里,想着想着就想到你,想起我们一起在河细待得那段日子。我还是喜欢以写信的方式来表达我的心情,因为我还是觉得信会比电话更妥帖真实且又含蓄些,记得以前在河细就这么说过。<br>昨晚夜里梦见了你,还有河细,你明明就在我们的那个小灰屋,我喊你,你却跑了出去,我拼命地喊你,追你,你怎么也不回头,我就哭了,哭得好伤心,我是哭醒的。醒来时,才发现是个梦,一个 好像排练了很久的梦。宫,你知道吗,总会在突然间就害怕,尤其是每天醒来,我怕梦是真的。你总是说我太过敏感,那只是因为我太怕伤害。我怕你扔下我,我怕孤单,没有你的孤单。你知道吗<br>忘了告诉你,河细在昨天下午被淹了,是场洪水,那儿连日下了暴雨,还引发了山体滑坡,我想我们的那间小屋在洪水里已经被毁了吧。我想昨晚的梦恐怕也和这有关吧。不知道 木子,塔塔他们怎么样了,但愿都还平安。<br>你上次写给我的信,是八月三号,今天是十三号,已经十天了。记得你上次说,你会来城里看我。我也一直都在等你。<br>这些天,不知怎么,现在竟越来越不喜欢出去,就一个人,见了以前的朋友总是想躲,究竟为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觉得就好像蚕一样,在自己一天天裹束封闭自己,也总会莫名其妙地哭泣。宫,或者这一切改变都是从河细回来之后吧。也或许,是在认识你之后,在河细。你说,我们可以一起永远留在河细,你作你的诗,一天就一首,写我们还有河细,还有西林大叔,甚至还有河细的小河和石阶。没钱了可以随便画几幅画卖掉 。可是,我们还是离弃了河细,背叛了我们的约定。写着写着,我就又哭了,不小心流在纸上。所以上面会不齐整。<br>你的胃病好些了吗,在河细你的胃就一直不好。<br>信写得很慢,从早上就开始写了,现在都已经日落,但还是很燥热。就写到这了。<br>好好的。<br>美<br>8.13<br>伊美每次的信都很长,但绝非冗长。看完了却总会悲伤,说不出的一种怅惘,从她的心里缓缓地流向我,然后就会跟着忧伤。我又不情愿地想起了河细,那是个美丽的地方。也许正是它的美丽,才会又美丽后的伤。想到了木子,很怕。其实自从看了有关河细的报道就一直在害怕。那里,古老的石阶,古老的工艺坊,还有一条河,木子天天在那洗衣服,还会哼着歌,淡淡的歌,可是我总觉得她的歌里藏着一种浅浅的忧伤, 就像那条瘦瘦的河。绕过这个河细,听河细镇里的一个老者说,河细的名字就是因为它的那条细河。<br>认识木子,是因为她的歌,刚到河细时,那天正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经过那条河时,不经意间看到了她,她戴着斗笠,她的笑很纯净。忽然间碰触到我心里的软软的一部分。我的小屋正好在那条河的上端,房主就是曼扎先生,他一直都很和善谦逊。每天都喜欢在河边作画,就渐渐的认识了木子。她不爱多说话,很缄默。和她说话时,她总在看着你浅浅地笑着倾听。就说不清由来地渐渐地喜欢上了她的<br>笑,后来又喜欢上她哼的歌,听起来似乎含带着淡淡的甜美,像白花上的蜜。再了解了更多之后,又细心听她的歌,分明隐隐地传输着一股凄凄的悲郁,一种在诠释花的盛开与凋零,所有的人都只窥她一角,就说喜欢她的歌,其实她有更多的内涵。于是,我们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知音的那种。<br>先前只是听这里的人说她的阿爸阿妈抛弃了她,双双离开了她还有河细。她是由阿婆带大,在她十七岁那年阿婆死了。我怕诱起她的伤心,所以一直也没敢问她。每次都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她也看的出我苦心。而后有一天,就又认识了塔塔,诺旭他们。塔塔是很热情活泼的,不过他很容易生气。诺旭开始时还有些腼腆,熟了后他的话就滔滔起来。我们几乎整天在一起,跑遍了河细,我们在石阶上刻诗,在河下摸鱼,有时他们端看我画画。每次木子都不说话,只喜欢看着笑。<br>伊美是半年后的一天来的,那天天气格外的好,天格外的晴。不过她看起来却很落魄,或者准确来说是很窘迫。她背着一个海蓝色背包,头发有点乱,像古代的逃荒,也想到了来时的自己--虽然一切再后来都被我轻描淡写了过去。她也是赁了一间房子,也是租曼扎先生的。听她的声音,有点熟悉的味道。出于好奇,想问她,可怕尴尬,又还是没问关于她的事情。一个早晨,她倒是想先我打了招呼。慢慢地我们就聊了起来,她果然也是承平的。就一下子像是两个亲人,寒暄起来,更像是一次重逢。<br>伊美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她总是很小心,似乎有意想逃避什么。还好,她的话却还是很丰富,较起木子。不知为什么,自从伊美的出现,木子的话更匮乏了,包括她的浅浅的笑。塔塔,诺旭倒是更积极了。他们都争先与伊美聊,不过遇到如为何出来之类的问题,她从来都淡淡地转移了过去。后来我们都心领神会,其实我更明白那种离家的心情。<br>有一天伊美告诉我,她是偷着从家里跑出来的,因为一次家庭争吵被父亲失手打了一巴掌之后。她说,她早就想来河细,但是从没想过会是逃流到此地,或许连河细也该很失望吧。我安慰了她,并告诉她我也是流落到河细的,只是我并不是因为家庭纠纷。突然感到我们距离更近了,同病相怜那种。<br>‘也宫,没想到你也是逃出来的,这就是有缘吧。’她的眼睛很通彻。<br>‘就像小说一样。’我装着很高兴。<br>‘呃,那你出来后家里肯定很着急吧。’她看着我,她的眼睛看得我有些惶恐,说不出的,就像她什么都可以看得穿。就逃开了她的眼睛。<br>‘我前几天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我很好,就挂了。那你呢’我看着地上。<br>‘我也不知道,走之前留了一封信。’她看起来有点沮丧。<br>‘我想你一定想家了吧。’<br>‘不,既然出来了,我就不会想了。’我在自欺欺人,‘男人怎么回想家呢。’<br>‘是吗,会吗。’她像是在想着什么,或者想得到什么答案--来证明什么。<br>‘如果想,也是偶尔的事情。你是想家了吧’我看了她一下,又速速离开了她的脸。<br>‘不,我才不会想呢。’她狠狠咬着嘴唇,‘那家令我难过。’<br>‘也宫,你想过死的话题吗’她撤开了家,‘我有时候会想到死。’<br>‘死也并没什么可耻,虽然他们都在批驳。’我看着天,‘就像云一样,有白云就会有乌云,有生就有死。’<br>‘是吗,你也这么觉得吗,我也并非是因为掴了一巴掌就想死,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但的的确确我是被逼出来。其实每个人真的都很自私,包括父母。’她的眼有些湿。<br>‘或许你说得对,我也是跑出来的。想离开家,纵然我很恋家。’我缓缓地说,鼻子突地有些酸。<br>‘那你怎么也来这了呢。’<br>‘因为一首歌和一个故事。’<br>‘是渊艾依的【河细】吧。’她看起来高兴了起来。<br>‘她的歌总是像是在空灵地嘶喊,搅扰着心里软弱的一部分,可是总隐隐地藏着一种消极和死亡。’她接着说。‘所以就喜欢了她。’<br>‘我喜欢中间的几句,【青石错逢细雨,固执地编演结局。绿苔误作瘦河,岁月已匆匆斑驳。】这两句很像诗。’<br>‘繁复的感情竟也可以如她那般表达。我想她肯定也是太追求完美,美丽的背后总是凋零和败落,所以她也有她的破灭。’<br>‘看来你很喜欢她喽,不过她真的很有才。’<br>‘我听她的歌已经四年了,当时都在听基路的歌,可是我就偏偏喜欢她的,第一次听她的【偷偷伤风】就到处打听她的名字,后来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就是渊艾依,名字也好。’她低了头,像是在回忆。‘那首偷偷伤风淡淡的含带着一种忧伤,现在一听那个歌调还会想哭。’<br>‘我也只是听过她的名字,也只听过她的【河细】和【晴朗的搁浅】,觉得歌词很好,很有感觉。’<br>我说着,她已经哼了起来,哼着她的眼睛又有些恍惚晶莹的泪。<br>就这样,我们慢慢地开始我们之间的故事,想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在别人听来更是匪夷所思。从那时起,我感到一种沟通与依赖,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欣喜。后来,塔塔,诺旭也很少再来找我了,我也不知为什么。虽然后来稍稍明白了些,大约是含有几分的醋意和妒忌吧,也许他们有他们的原则。<br>有一天,见了木子,木子说,塔塔他们应该是忙吧,是我多心了。也许是吧。不过木子也不常来了,我也不知为什么,也不想主动找他们,虽然很想,却好像都在争口气似的。我就整天画画,伊美也闷着过来看我的画。她说我的画很朦胧,就像河细。木子没有这么说过,她以前只是看着我的画默默的浅笑。<br>一次集会,我鼓起勇气那幅画去卖。因为钱的问题始终是流落在外的人的一个不可逾越的问题。画卖的价钱虽然不是很好,我却很高兴,从画卖出的那刻起。我总算看到了它的价值,即便很渺小。我买了两把梳子,一把给了木子,一把给了伊美。木子好意外也很高兴,虽然她只是淡淡的抿嘴笑了一下。回到小屋,伊美知道我买了两把相同的梳子后却像变了的天气,但是还能看得出她在克制表情。她问我一个人是否可以同时在乎两个,我含糊地应付了一下,她就什麽也没说。<br>那天晚上,我喝了酒,因为内心的压抑。从小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卖画,我一直都觉得这是很耻辱的事,但我安慰自己没人会认得自己,也都是为了生活。在和伊美谈话时有时会忽然想起木子,想起木子的笑。可我却总是得掩饰自己,伊美是个很敏感的女孩。我试图理清自己的感情思绪,问自己到底喜欢木子还是伊美。自己也不知道。醉了后,颠颠簸簸地回去,走在路上想起以前的回家,哭了。诚然每个醉酒的人心里都一如常时的清醒,醉了,只是一个只用来形容走路蹒跚的虚妄的逃避的自欺欺人。<br>什么时候回到小屋自己也忘了,只记得伊美扶着自己,我们都哭了。我说,以后还得靠自己卖画养活我们,我们都不回家。我抱着她睡着了,喝了口水,没吐。这些都是她后来告诉我的,但我记得好像那晚我强着和她做了,我没敢问,也没看她的脸,但我的脸好像很烫。但是一切真的似乎发生过,那个床单也在早上不见了。我感到好内疚,却又不能挑开话题。她也总是沉默。我觉得我应该负责。<br>再后来,发现木子竟远远地躲我,有一回,追上她问她为什么,她什么也没说,就又走了。塔塔,诺旭见了我也只是远远地打了招呼。我感到整个河细都在抛弃我,都在敌视地看我。全身就像长满了荆棘,蔓伸到我的每一个角落。伊美也这样说。<br>在一个晚上,没有星星。我们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河细。我留下我几封信。我和伊美实在是无法再在河细呆下去了,我讨厌所有异样诡异的眼睛。不知是我破坏了河细,还是河细伤害了我。以至于很久以后的今天,我还是会如此地困惑。我和伊美辗转了很多地方,就像古老的逃亡。越来越觉得自己很无能,总是那么狼狈地流落,更重要的是带着自己在乎的人,让她看着也体验着自己一样的痛苦。终于有一天的一次争吵,她回了家,不久,我也回去了。我们也联系上了。<br>又这样地想起了河细,纵然我一直都想逃避那段难以忘却的历史。还是会想起木子,还有塔塔,诺旭,还有曼扎。那些日子,那些记忆。<br>‘ 也宫,你的信。’<br>‘谁的。’我装着明知故问。<br>‘应该还是城里的吧。’言宗狡黠的看了我一下递过信封,又瞥看了信封一下,手又一缩,‘不,不是,这是河细的,对,上面写的就是河细。’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秽浊。<br>我的心微微一战,‘是吗。’我有些迫切,还有一丝意外的欣喜。<br>‘那不是发大水了吗。哎,死了好多人。今天也就只你一封信。’我还在发呆,他已经推转了车子,就走了。<br>我急忙打开的信封,</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