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九三四年农历腊月二十八日，父亲出生在广西西北部一个穷僻落后的陈姓小山村（陈家村），终于二零一二年农历七月十三日。</p><p class="ql-block"> 父亲出生虽然贫苦，但是，由于爷爷是私塾先生的缘故，父亲不仅知书达礼，还精通珠算（一生中从未用过计算机）；二十岁参加工作，是东罗矿务局统计局的经济师、会计培训师；父亲一生中除喜欢下象棋别无所好（80年获得全国煤炭系统象棋大赛，广西赛区第二名）。</p> <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母亲一个人带着我和弟弟妹妹们在村子里生活，父亲在离我们400多公里远的煤矿工作，一年才回家探亲一次，每次都是快过年回来，元宵节过后又去工作了。</p> <p class="ql-block"> 因为父亲酷爱象棋，在休假期间，只要有空就约上会下棋的叔叔或伯伯下棋、聊天，经常因下棋忘记吃饭；每次吃饭的时候，母亲就喊我一声，打个吃饭的哑语，意示我去催父亲，但每次总遇上父亲棋逢对手难分胜负，叫不回来；我只好趴在父亲膝盖上，一边看一边等，就这样一次两次、一天两天的边看边等，小小年纪的我不仅学会了认棋，还学会了浅显的对栾，经常帮父亲暗渡陈仓（偷偷把父亲的卒子推过河），或者偷天换日（把对手的车换成马）；但父亲并不领情，总是“啧”的一声，轻轻拍我的手：“胡闹”。后来，胡闹多了，原本棋艺就不精的叔叔伯伯都不愿意和父亲下棋了，我终于也有了和父亲对栾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和父亲下棋时候，父亲就是我的教练，他教我如何“拆棋”，“拆棋”就是悔棋；每次我要悔棋的时候，父亲总是宽宏的说：“别着急悔棋，慢慢来，多想想为什么要梅棋？为什么这样悔不行、那样悔也不行？想好再悔”。就这样无数次的悔棋，我记住了无数次这样、那样为何行不通，棋艺也慢慢变得娴熟了，父亲的话比平时也多了起来，一会说：“记住，你的教练不可能只有父亲；别人当教练的时候，不会像父亲一样宽宏”。一会又说：“记住，在比赛场的棋桌上，你的对手不可能容忍你三番五次把棋子拿回来……”</p> <p class="ql-block"> 这样的对栾断断续续，一直延续到我中考前的一个星期，父亲从百忙中请了假回来；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是父亲担心我中考怯场才回来的。</p><p class="ql-block"> 中考前的星期天，正值仲夏，傍晚了，风依然是滚烫的；那些被烤傻的知了发疯似的“死了 死了”的叫着……</p><p class="ql-block"> 我与父亲和往常一样轻车熟路，在家门口的梧桐树下布下了各自的兵马将象；只是，这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刚临阵，我便开始了悔棋；更意外的是，三局过后，父亲一改常态，规定了棋局时长、举棋落子时长；也不再象往常那样给我悔棋的机会，还处处为营，步步紧逼，杀得我防不胜防，丢盔弃甲，全军覆没；当时，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燥热、中考前紧张、输棋丢人？还是因为父亲不给悔棋委屈？让我这个十五岁的小美女趴在棋桌上伤心的哭了起来；这时，父亲伸出右手摸了摸我的头，拉起我的手：“子妍，老爸累了，起来陪老爸走走可以吗”？我知道是父亲给我台阶下，于是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半推半就的应着：“好吧”。</p><p class="ql-block"> 上初一开始，父亲就很少牵我的手了；此刻，就在父亲拉起我的手的瞬间，我竟然有些感动并夹带着或多或少的委屈，刚刚才擦干了泪，鼻子又酸了起来；本来，父亲回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每年的年底，我带着弟弟妹妹在村口的大香樟树下等父亲，刚看到父亲的身影，小弟、小妹高声喊着：“老爸 老爸”冲了过去，我和大弟、二妹也迎了上去，只见父亲弯下腰亲了小弟和小妹，摸了大弟、二妹的头，把行旅包递给了我，左手抱起小弟、右手拉着小妹就回家了；面对这个历历在目的场景，我除了有些许抱怨弟弟妹妹们抢了父爱之外，更多的是委屈；我才多大呀，除了帮母亲做家务、和成年人一样干农活挣工分，还带大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一想到这些，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滴，看到我不停的擦眼泪，父亲停下脚步，取下围在脖子上的汗巾，叹了口气，递了过来：“想哭就哭吧，这些年够委屈你的”。父亲的话，好像戳到了我的伤心之处；我双手捂着脸蹲下来唔唔 唔唔大哭；哭泣间，仿佛所有的苦、累、委屈也都化作了泪水，穿过了指间流进了小溪……</p> <p class="ql-block"> 我任由父亲牵着手，沿着小溪一直走着，这大手牵小手的感觉，看着都觉得幸福；心中由然而生的是一种无论贫富、无论远近都不离不弃，陪伴到老的温馨；就像康乃馨，虽不如玫瑰艳丽，百合清雅，却自有一份温暖在心中…… </p><p class="ql-block"> 往回走的时候，父亲忽然问我：“子妍，老爸不给你悔棋的机会，生气了吧”？我摇摇头表示不生气，其实心里是生气的；父亲又问：“下周中考了，紧张不”？我点了点头，心里想：“明知故问”。这时，父亲停了下来，指了指田间堆着的稻杆说：“我们去那里躺躺吧”？想必，父亲是真的累了；我开口应了一声：“好”。</p> <p class="ql-block"> 我双手扣着当枕头，和父亲并排仰着躺在稻杆堆上，静静地看着日落；好一会，父亲又说：“子妍，过两天中考了，你要收拾好心情，平常心去应考即可，但务必要记着：考场不会因为你想不出试题而延时，也不可能因为你做错了试题让你把试卷拿回去重做，考官也不会因为你哭鼻子同情你、给你机会重考；所以在做事之前要给自己设个限，把想要做的事情放到自己设定的局限里，把想象空间最大化；尽最大的可能，让自己的想象力、专注力发挥到极致，启动自己的潜能，以不变应万变，以快速、高效的方式方法，去完成设定在局限里的事情。下棋如此，读书如此，人生亦如此……</p><p class="ql-block"> 子妍呀，人生如棋，人生就是个若大的棋盘，没有人可以做到不悔棋就走完一生；你也不例外，只是做女人，年轻的时候悔棋容易些，总有机会能遇到宽宏的教练，悔起来也不必脸红；毕竟下棋有悔棋的权利，即使错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年轻还有机会。但年纪大了，悔棋就有点难了，首先要看别人给不给你悔棋的机会，其次是你自己，你好意思象个少女那样或者羞涩骄矜、或者理直气壮的要悔棋吗？而且你要让自己清楚的知道，这盘棋不再是游戏，而是竞赛；和你对栾的也不是教练而是对手，你必须三思而后行，万一错了一步，也只能咬紧牙关,等待反败为胜的机会了。</p><p class="ql-block"> 子妍，你知道吗？一张小小的棋桌，除了可以给人怡情怡乐、修心养性之外，更多的蕴含着人生中的各种变数和哲理，下棋之人会在对栾中变得更沉着、更理智、更聪慧；面对人生中所遭遇的各种困境及挫折，也能更淡定从容地去应对；但是，千万不可心存侥幸，不要以为你一辈子都没下错过一步棋，你就是运气好的人了；要记住，只有在你下错棋的时候，有机会遇到那些能让你悔棋的人，才是运气好的人；而那些一味地坚持落子不悔，或者由着性子胡乱悔招的人，也不是聪明人；只有那种能够知道为什么悔，而且懂得在悔招中长棋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懂了吗？”</p> <p class="ql-block"> 说真的，这么长的一席话，我当时是听进去了，但并非全懂；于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表示似懂非懂，但并不想说；毕竟和父亲单独在一起的时光并不多，此刻只想静静的躺在父亲身边，享受弥漫着稻香和汗味的温馨和父爱……</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母爱是那条淌过心中的长河，恬静、清澈、轻柔、缓缓地伴我前行；那父爱就是那座巍峨耸立的山，虽然贫脊苛刻，却伟岸、厚重而坚韧；挺起不屈的脊梁，用苍劲有力的双手，把我高高举起，让我敞开胸膛迎接阳光……</p> <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后，特别是我的女儿也中考的时候，当年父亲语重心长对我说的那番活，终于都释然了；我也变了，变得更恬淡了、更长情了。远嫁的我，经常回去和父亲、母亲小住，与其说陪父亲下下棋、聊聊天，还不如说是享受父亲播撒的父爱；弟弟妹妹们离父母亲住的近，每次看到我回来，也全都回来了；晚饭后，我们陪着父亲母亲在客厅里聊天，父亲总是如数家珍一般叙说着我们的童年趣事，我却是如获至宝一样把这点点滴滴珍藏在心里……</p><p class="ql-block"> 只是，人生总有太多的不尽人意，二零一二年农历七月十三日，上午10点，刚和父亲通过电话，中午12.30分，大弟一通电话打来告诉我：10分钟前，父亲突发脑梗死走了。虽说生老病死乃人间常事，但这突如其来、永失至亲的噩耗，一时之间，让我无法接受、无法适从；当时，除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竭斯底里地顿足哀嚎，我呆滞无光的双眼，却挤不出半滴泪水；一阵接一阵的锥心刺痛后，一股哽在喉咙里的咸腥味，随着我的崩溃喷涌而出……父亲走了之后，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弟弟妹妹都不敢在我面前提及父亲，我和弟弟妹妹也默默地把对父亲的那份爱叠加在母亲身上；尽管如此，内心深处至今依然揣着仍未释怀的遗憾，就是未能在父亲的有生之年说出心里早就想说，却迟迟没说出口的一句话：“老爸，谢谢您！女儿爱您！”</p><p class="ql-block"> 父亲，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当着您的面说：“谢谢老爸！谢谢您的（人生如棋），女儿爱您”！老爸，愿我们来世还做父女、一起下棋、一起躺在稻杆堆上看日落……</p> <p class="ql-block">文：子妍原创</p><p class="ql-block">图：来源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