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 《牛背上的故事》 孙全枝/文

平凡人生

往事如烟@《牛背上的故事》

　　自从父亲当上“牛头”后，我几乎每天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去牛舍。牛舍里很温暖，有时还能吃上香喷喷的豆饼，父亲在练场地时，我还能骑在牛背上，听父亲悠扬的赶牛号子，还有老牛沉稳的踏足声。

在没有机械的年代，耕牛才是生产力与财富的象征，有了耕牛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所以，我们每个人爱护耕牛就像爱护自己生命一样！

我们生产队一共六头牛，五头大水牛和一头小黄牛。这几头牛个个是宝贝，水牛力气大耕田耙地是能手，黄牛虽力气小些，但每年能生下一头牛犊。饲养这些宝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饲养员要昼夜陪护，不得有一点闪失。

秋天，刚收完农作物，接着耕田耙地播种来年作物。俗话说：“季节不等人”、“黄金铺地，老少躬腰”。能劳动的全到田里劳动，更别说牛了，几头牛全都上阵没日没夜耕田犁地。

秋天的早晨有了丝丝凉意，我跟着父亲早早来到地头。轻轻的薄雾就像白纱帐一样罩在田野上，朦胧中隐约听到赶牛号子从四周传来，给静穆的晨曦增添几分神秘与灵动。大约十点过后雾才散去，这时才看清忙绿的人群和穿梭的耕牛。

那一条条新垦的犁烨，像一支画笔在大地上描绘岀深深地皱纹；又像似沙滩上的一波波浪花，那一对对犁田的农人如波浪中爬行的蜗牛！

扶犁驾牛学问真不少。首先是赶牛号子，没有词只有调子的号子，你要唱得腔正圆润。只有悠扬宏亮的号子，才使人畜振奋！除了号子外还有赶牛鞭。那又粗又长的鞭子，使用时不仅要有足够膀力，还要有一定技巧。在牛不肯用力时，扶犁人将鞭子打向牛身，在鞭子刚要打到牛身时，猛地回鞭在半空中发出清脆响声，鞭梢在牛屁股上轻轻拂了一下，牛在吆喝与鞭梢声中用力拉着木犁向前走去。

中午时分，送午饭的终于来了。牵牛的赶紧把牛牵到圩沟旁吃草喝水。 饭后一支烟的工夫，队长吆喝大伙上工，正在吃草吃得津津有味的牛被拉回，重新架上木犁，重复着繁重没完没了的劳作。

傍晚时分，由于牛的体力耗尽，吆喝声中夹着骂声此起彼伏，鞭声由清脆变成沉闷。听到这种鞭声，我知道这才是真正打牛了。当时流传一句俗语：“脆声虽响，不疼不痒。闷声虽沉，神仙难生！”

不多时分，有的小组穿犁了。其它的还好走走停停，唯有大黑站在那儿任凭你鞭打人拉纹丝不动。队长见状从远处赶来接过鞭子就打，几鞭下去还是没动，队长的犟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抓住鞭杆子对着大黑的屁股一通猛打。

大黑可能被打疼了。只见它猛地向前一挣，拖着木犁一路狂奔。由于来得太突然，队长等人被撞翻在地。

众人见状纷纷停下来去追赶大黑。现在正是用牛用犁之际，如不尽快止住大黑，木犁非散架不可。

父亲没有随大伙在后追赶，而是超到大黑的前方大声吆喝。可能是父亲饲养员的缘故，在父亲的吆喝声中大黑才停了下来。只见大黑口吐白沫喘粗气，双眼通红浑身打颤。父亲摸了摸大黑的头，又看了看大黑屁股上的条条鞭痕，几处都冒岀血迹来。父亲心痛他的牛，便解开木犁，把大黑拉到圩沟边喝了水吃了些草。等大黑平静后又重新架上木犁，父亲亲自牵着大黑走向田埂……

我亲眼目睹了“惊牛”的整个过程。我怎么也想不通，十来个人都拉不住的大黑，怎么父亲一声吆喝它就停止了奔跑？

我与牛的相伴，大多在牛舍里。父亲不停地给它们叉草料瑞水扫牛粪，我也试着给牛添草料，但父亲不让我靠近水牛，只让我给小黄牛添草料。

小黄牛是一只母牛，性格温顺，个子不高，肚子却很大。后来才听父亲说，小黄牛怀孕好几个月，年底就生小牛犊了。我日思夜盼，盼望年底早早到来。

叶落雁归，转眼冬天已经来临。有一天，刚下雨，父亲牵着大黑去社场练场地。我要跟着去，因那天很冷，父亲不让我去，叫我回牛舍里呆着。

牛舍里虽然有几头牛，但我只敢和小黄牛玩耍。我先给小黄牛挑选它爱吃的草料。可能是快要生产的缘故，小黄此时喜欢趴在地上吃草，我和它玩耍了一会，我爬上它的背。在那又宽又温暖背上，不知不觉中我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刚生下来的小牛犊一起玩耍！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父亲叫醒，并被他喝斥道：“你怎么在牛背上睡觉，小黄牛快要生产了，它的肚子不能踩的。而且它每隔半小时要起来撒尿的，它一起身把你摔坏了怎么办？以后不许再爬牛背了，听到没有？”被父亲一顿训斥，我真的有点后怕。真的感激小黄牛憋了几小时的尿也末起身，我对它的情感由此产生。

时光一晃到了年底，送灶过后家家开始盘算今年过年怎过时，我们生产队却迎来一喜一忧两件事。

一天早上，我刚一睁眼，就看见父亲在大灶台边煮豆饼。我再看小黄牛躺在那儿，身边多了一个小牛犊子，正在母牛身边吃奶。我光着脚跑过来看个究竟。父亲却拦住我说，小牛刚生下来，身子还很弱，现在不能去摸它，看看就行。 小牛犊太可爱了，有鼻有眼跟母牛一模一样。但我不能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

由于母牛刚生牛犊需要补充营养。父亲整天忙着给它弄精词料，而我专挑一些小黄牛最爱吃的草料给它吃。

有一天早上，我刚起床就去看小牛。这时发现昨晚我给小黄牛弄的草料它竟然没吃。我把这一情况告诉父亲，父亲正在煮豆饼没在意。等他煮好豆饼才过来查看，父亲摸了摸小黄牛的鼻子，又在它耳朵后试了试体温后说了声：“不好！牛生病了！”父亲不敢怠慢，急忙向队长汇报情况。不多久队长带来两个兽医，一通诊断后，给小黄牛挂了吊水，还开一大包草药。

晚上，父亲把家里腌咸菜的大沙罐用来煮草药。我忙着抱木材给父亲煮药，有空时去看看小黄牛。小黄牛还是那样躺着，嘴边的豆饼和草料都没动过。只有牛犊不知妈妈生病了，还一直在吃奶。

草药煮好后，凉了好大一会，父亲把药放在木盆里，放到小黄牛的嘴边。可它就是不抬头，父亲用好大力气才把它的头抬了起来，可它还是不喝药。

父亲无计可施，急得开始训斥小黄牛来：“你不喝药怎行？吃药才够治好你的病，你不吃不喝又没奶，怎么养活你的牛崽?”

真是奇怪，小黄牛像听懂父亲说话似的，慢慢喝起药来。我俩一阵高兴，巴不得它一口喝下去，父亲还一个劲地催快喝快喝。

然而，小黄牛只喝到一半，还有剩下的药它怎么也喝不下去，把头一歪躺在那儿不动了。我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心中默默祈祷小黄牛能好起来。

第二天，队长又带来一个兽医。这个兽医查看小黄牛各种症状后，对队长说道：“这牛治不了了，它患的是产后综合症，俗称：“产后疯，无药可医。”

站在一边的父亲连忙上前央求道：“医生，能不能再开点药试一试，说不定……”

兽医一摆手打断了父亲的请求。和蔼地对父亲说：“老乡，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开药等于白花钱，还是想想办法把牛犊养大吧！”

兽医说完拿起他的药箱走了，留下我们几人愣愣地站在那儿。 父亲怎么能甘心自己饲养的牛就这样死去。他把昨天剩下的药水又热了一下，然后撬开牛的牙齿，叫我一勺一勺向牛嘴里灌，可上边灌下边流了一地。

父亲没招了，深深地叹了一声，把药盆端着走了。看到父亲走后，我偷偷地从锅里拿出一块豆饼，使劲往小黄牛嘴里塞，希望它能吃下去，好起来。

然而，塞到牛嘴里的豆饼又被它吐了岀来，而后它伸岀舌头在我的手上舔了舔，仿佛在告诉我：“别忙乎了！我的小伙伴，我真的不行了，感谢你的喂养与倍伴，如有来生，我还做牛驼着你，伴你成长，直到永远……”

生产队的人都知道小黄牛快不行了，大家都来看看它。牛舍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伙都在淡论有关小黄牛的话题，一直谈到深夜。就在这个夜晚，伴我童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带给我无数欢乐且有灵性的小黄牛，终于闭上双眼，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经上面批准，小黄牛尸体由我们生产队自行处理。我没有随大人小孩去看宰杀小黄牛的场面，偷偷躲在牛舍里默默流泪，更不敢看贴在墙上的那张牛皮。

时光荏苒，岁月无痕，小黄牛那如摇篮般温暖的牛背，永远烙在我记忆的扉页里，永不褪色……

（本文发表于2023年5月26日《美篇》获“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