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陈伯伯授衔戎装照炮兵大尉</p> <p class="ql-block">因为父亲生性豪爽爱结交朋友的原因,我有过许多的叔叔伯伯们。尽管他们几乎都已离世,有的去世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了。但每每想起这些叔叔伯伯们我都心存感激,像怀念父亲一样想念他们。因为他们每一个人对我的成长都有很大影响,特别是陈伯伯。</p><p class="ql-block">那还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陈伯伯时任南京军区炮兵转训大队十三队队长,父亲也在转训大队任十九队副政治指导员。两人相识相交,不仅是战友更是知心知己的好兄弟,风风雨雨几十年患难与共......</p><p class="ql-block">陈伯伯1921年出生于安徽宿县栏杆镇,我父亲1924年出生于江苏邳县泇口镇。虽是两个省,但同处苏鲁豫皖四省交汇之地,凤俗相近习性相同,连说话口音都差不多。</p><p class="ql-block">母亲说:1954年我和你爸刚结婚就到了转训大队,你陈伯伯家属没有随军,老伴带着两个孩子(开启和玉霞)还在淮北乡下。因为是供给制,可以在部队食堂领取米面油和蔬菜肉类自己做饭。一帮子没有带家属的年轻军官总是借口食堂饭菜不好吃来家蹭饭。食堂管理员叫李凤友,和陈伯伯是淮北老乡,东西更是随便拿。因为陈伯伯和父亲最投缘,而且他当年去朝鲜参战前后,所在部队都在山东周村基地休整。我母亲就是淄博周村人,加上这一层关系,所以是来家吃饭最多的人之一。</p><p class="ql-block">据档案记载,陈伯伯1940年2月参加中国共产党,在家乡利用小学教员的身份做掩护开展地下工作,后任安徽宿县抗日联救会秘书。1944年新四军卫生人员的数量和质量不能满足战争需求,成立了新四军军医学校,因为有文化,陈伯伯被组织选派为学员。</p> <p class="ql-block">1948年陈伯伯在江淮军区(后三十四军)第六野战医院三队任病室书记、代理队长、队长。参加了苏中七战七捷和开封、睢杞、济南战役。1949年初,陈伯伯调任第三野战军特种兵纵队山炮团政治处副连级书记、保卫干事、军法干事。参加了淮海、渡江、解放上海和舟山群岛战役。</p><p class="ql-block">1951.6月年陈伯伯随同中国人民志愿军炮兵七师入朝作战。任炮七师二十团一营二连副、正指导员、营副教导员。当时炮兵20团是全军最早的苏式122毫米榴弹炮团之一。他们团配合26军作战,从1951年6月至1952年4月,在五圣山至西方山、斗流峰,防守了10个月,与敌人多次激烈争夺,牢牢控制了这块土地。1952年4月20日,26军与15军交接防守阵地。但炮7师没有轮换,仍留守原地,继续承担着对步兵部队的火力支援任务。</p> <p class="ql-block">1952年10月,著名的甘岭战役打响。陈伯伯所在的炮七师20团参加了战斗,配合步兵争夺537.7和597.9高地。1953年5月,志愿军发起夏季战役。在战役第三阶段,炮20团配合步兵攻占桂湖洞198.6高地。此次上甘岭战役,作为营级一线指挥员陈伯伯表现突出,荣获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三级国旗勋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三级国旗勋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1953年9月朝鲜停战后,志愿军炮七师率20团、21团班师回国,驻地仍是山东周村。陈伯伯调任二十一团干部处正营级助理员。1954年任南京军区炮兵转训大队十三队队长,1955年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大尉军衔,并荣获独立自由奖章和解放奖章。</span></p> <p class="ql-block">独立自由奖章、解放奖章</p> <p class="ql-block">1956年10月陈伯伯转业到原冶金部地质局华东分局805队任副队长。1958年来到湖北,任武钢地质勘探队副队长、中南冶勘公司608队副队长。对宜昌、十堰、恩施、大冶地区众多铁、铜矿点进行普查。重点是鄂东南和铁山地区,所以家安在了铁山。同样是1956年我父亲也转业到华东分局813队,1958年也来到湖北,1964年在黄石新下陆安家。铁山和新下陆距离不远,于是两位老战友有了相聚的条件。</p><p class="ql-block">1965年父亲患严重肝硬化,在黄石五医院和武汉同济医院住院治疗几个月效果不佳。陈伯伯知道后,立即给他在南京鼓楼医院工作的大舅哥张道中写了一封信(今年初南京扬子晚报发表了一篇<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 25, 25);">南京鼓楼医院为张道中教授庆祝百岁寿辰的文章,称他为新中国的病理诊断专业作出了巨大贡献)</span>。于是我父亲转院来到南京,经鼓楼医院大夫们的精心治疗治愈出院。</p><p class="ql-block">1966年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后不久,全国各地不同派别爆发武斗。陈伯伯的大儿子开启参加了铁山五中的红卫兵,每天舞枪弄棒。陈伯伯很是担心,因为逆反心太重,开启根本不听他爸的。于是就把儿子送到我们家,让我父亲管教。我清楚记得,开启哥来家时随身带了一把匕首,是步枪刺刀焊在一个高射机枪弹壳上,刀鞘是牛皮缝制的。我父亲当时训斥了他,没收了刀子。</p><p class="ql-block">1968年开启下放大冶洋湖公社,1970年招工因他父亲的问题,几家单位政审没有通过。当时我父亲在浠水招工,陈伯伯找到他。父亲和在大冶招工的负责人说:“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我的老战友,孩子也是我的干儿子”。于是开启被招到我们厂动力处备件库搞钳工,这在当年可以说是最好的工种之一。开启哥特别喜欢干这一行,一直干到退休。</p><p class="ql-block">因为一段难以说清的历史,大概是1942年陈伯伯所属地下交通站遭到敌人破坏与党组织失联。找到组织后,因为单线联系的交通站负责人牺牲,无法证明这段经历。所以建国后长期得不到重用始终担任副职,从1953年的营级到1983年退休,三十年没有提拔。</p><p class="ql-block">也正是因为所谓历史问题,1964年四清、1966年文革都受到冲击,解除领导职务近二十年。有段时期每月仅发15元生活费,家属子女每人12元(而陈伯伯当时的月工资是120元)。没有办法,70岁的老岳父去菜农队干活,45岁的老伴去铁矿做临时工。即便这样他也从来没有动摇对党和事业的信念。2008年陈伯伯去世时组织上的悼词称:“<span style="font-size: 18px;">陈继云同志对党怀有深刻的感情,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不求名利……对人生道路上的坎坷、得失、想得开、放得下,对党从未有二心……”。如此盖棺定论恰如其分!</span></p> <p class="ql-block">笔者家父</p> <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的几年,我父亲因文革问题也靠边站。两位老友有了闲暇时间常来常往,每个春节都相互拜年,你初一来我就初三去。因为我是独长子,可能是父亲有点炫耀这个儿子还拿得出手,加之老爸不胜酒力。所以从我十几岁开始,无论是家里来客还是外出与朋友相聚总是带着我。</p><p class="ql-block">在我的人生记忆中第一次醉酒,大概是1970年春节。陈伯伯从铁山来下陆,父亲在新下陆副食店买了一瓶两块多钱的山西杏花村“竹叶青”酒。 “竹叶青”是八大名酒之一,以“汾酒”为原料配竹叶陈皮等中药材还加冰糖,度数并不低略带甜味非常好喝。席间我陪陈伯伯,他端杯我端杯,他喝一口我喝一口,他喝完我也喝完。我们老家那一带的习惯是喝慢酒,就这样从中午到下午我们爷俩把一瓶酒喝个底朝天。喝完后我倒头大睡,一直到第二天才醒。</p><p class="ql-block">春节去陈伯伯家,当时住铁山四医院对面山坡上的平房。每年都有一道猪皮冻非常好吃,酒当然是是少不了的,但再也没有让我多喝了。</p><p class="ql-block">说起喝酒,陈伯伯是我见过最会喝酒也最懂酒的人。可能是酒文化的熏陶:安徽的古井贡、江苏的洋河大曲双沟大曲、山东的兰陵美酒都产自我们家乡那一带。也可能是战争年代在部队当卫生员时,因为没有酒精都是用高度白酒消毒,一些老兵包括伤员时常喝一点。</p><p class="ql-block">老人家喝了一辈子酒但从不贪杯豪饮。他先嗅一下杯中酒再抿一口,放下酒盅后习惯性地用手把口抹一把。陈伯伯说这辈子只醉过一次,那还是1956年部队转业聚餐,刚开始喝就知道今天一定会醉,都是生死患难的战友没有办法啊!</p><p class="ql-block">但陈伯伯告诫我绝对不能醉酒,即伤身体又丢人。怎么才能不醉呢?老人家说过一个诀窍:能喝半斤只说四两,必须留有余地。这明的是说喝酒更是在教我做人!</p><p class="ql-block">他们家常年存放着多种品牌的酒,什么好酒都买来尝尝,喝的高兴时还让孩子们也尝。大女儿玉霞说:“我一个女孩子哪会喝酒,父亲是把美酒当做人间珍馐让我们品尝。我和妹妹怕辣不敢喝,他就叫我俩闻一闻再用筷子头沾着舔一舔。其实好酒对他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真是忍痛割爱了。”</p><p class="ql-block">陈伯伯笑侃自己文革期间被开批斗会,造反派在他胸前挂一对酒瓶和写着“酒队长”几个字的大牌子。我也调侃陈伯伯:您老人家这一辈子喝的酒要以吨为计量单位。我还问陈伯伯喝过最好的是什么酒。他说是一次部队在一家酒厂驻扎,厂里客气请他们到地窖品酒,打开缸盖酒蒸发的只剩半缸,手指头蘸着能拉出丝,吸吮一口都能醉人那是真香啊!1948年10月解放烟台后去张裕葡萄酒厂参观,刚过滤出来的酒也能拉出丝。“当然还是茅台好喝”,陈伯伯又补了一句。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当有条件后,一年春节和老母去看望陈伯伯,特意带了两瓶茅台酒。</p><p class="ql-block">1975.8.3日父亲患肝癌去逝,几天后在有色运输部开追悼会。亲戚朋友从各地赶来,父亲曾担任过队长的大冶603地质队来了两卡车几十人。陈伯伯代表生前好友讲话。他已自己对老战友的了解,从人品到为人处世,从工作到生活。对我父亲的一生作了深刻的概括,情真意切表述客观准确,令所有到场的人为之动容。许多年后只要提起往事,黄棉的董光爽叔叔总是说:那一次你陈继云伯伯的讲话太有水平太有感情了。</p><p class="ql-block">陈伯伯参加革命几十年,本身就有一定的文化,又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火硝烟的洗礼和党的培养教育,很早就是一名正营级指挥员,他不是一般的有素质有水平。</p><p class="ql-block">这又让我想起几件往事。大概是1971年陈伯伯在我们家中午喝完酒后,我送他去车站。不知怎么说起我们厂的赵书记。陈伯伯说赵书记是个老革命,开会听他过作报告很有水平。我说我认识赵伯伯。他说:你们厂几万人,他是一把手一般的人都会认识他,如果他也认识你,才能算真正认识。为了证明赵伯伯认识我,我又说前不久还和同学帮他们家买煤,做完煤球后要走,赵伯伯把我拉了回去,一人喝了一碗骨头藕汤(事实是赵伯伯让他的小儿子把我们叫住的,可能是赵河拉了我一下)。陈伯伯说:“你说赵书记拉你我也相信,他行政12级那么大的干部亲自起身拉你们小孩?”。这就是陈伯伯说话的水平,明知孩子说了假话不直接点破而是暗示。我当时脸发烧,这一辈子说话再也没有敢随便吹牛了,特别是在有身份有学问的长者面前。</p><p class="ql-block">父亲去世后每次见面都是我陪陈伯伯唠嗑,他老人家说话不紧不慢,知识面广非常有哲理,还不乏幽默略带风趣。有一次说到他在沙洋农场五七干校,因为当年中央各部委办下放了许多老同志。当地农民搞不清楚,说这批的劳改犯年纪大,锄地时怎么不穿囚服还戴手表,还可以到镇上买罐头吃。</p><p class="ql-block">我们爷俩投缘也特别谈的来,陈伯伯说咱俩是“忘年之交”,这是我最早听到这个词。老人家还说咱们两家的关系不是亲戚胜似亲戚。</p><p class="ql-block">在一次谈到我父亲时陈伯伯说:“你爸脾气不好有时还骂人,但是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对我发过脾气更没有骂过我”。论年龄陈伯伯比我父亲大,论资历陈伯伯参加革命更早,论级别比我父亲高。他居然对老朋友的儿子说这样的话。什么时候想起来我都掉泪,这是多么高尚又谦虚的品格!小时候在南京就经常抱我,借用陈伯伯的话:我俩不是父子情同父子!</p><p class="ql-block">1976年毛主席逝世后,我爷俩谈起自1957年反右以来直到文革我党所走过的弯路。陈伯伯说了一句话:毛主席如果是在五七年前去世,中国的天地都要哭动。陈伯伯还有一句话,我记了一辈子。“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说自己活明白了?我看,到临死时他会说,我还得再活一次看能不能整明白。”</p><p class="ql-block">父亲去世时陈伯伯给了我母亲三十元钱,那时<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们兄妹四人加上姥姥六人,仅靠母亲每月四十多元加上顶职的大妹二十元工资,生活极为拮据。</span>以后陈伯伯每个月都送三十元,大概半年多时间,直到我从农村抽了上来后母亲坚决不要了,如此甘露之恩,母亲念叨了一辈子。</p><p class="ql-block">那些年春节我和母亲、妹妹去铁山看望陈伯伯和陈妈,每次离开时老人家总是执意把我们带去的礼品分出一半让带回来,还说是咱老家的规矩,其实就是怕我们多花钱。八三年我带着爱人和孩子去铁山,见面就给了50元压岁钱。陈伯伯说:要是你爸还活着,见到他孙子该有高兴啊!</p><p class="ql-block">陈伯伯是1979年正式平反的,1983年离休,经中南地质勘探公司组织部发文确认为副处级干部,按政策享受正处级待遇,他们家也搬到位于铁山友爱街的休干楼。</p><p class="ql-block">从八十年代开始,随着国家改革开放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随之也带来一些物价上涨、贫富不均、贪腐等负面问题。在社会上流行一句话: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每次和陈伯伯谈到这个问题时,老人家总是说:干休所里的确有人倚老卖老发牢骚,对自己的现状不满,骂政府甚至小平同志。但我不这样想,已经很满足了。打了那么多年仗<span style="font-size: 18px;">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现在天天白米白面还吃肉,比旧社会地主老财家的日子都好!</span>如果不是邓小平搞改革开放哪能过今天这种日子。我也要求孩子们当然包括你,任何时候都不能骂党和政府。</p><p class="ql-block">陈伯伯长期蒙受不白之冤,子女们招工入党提干都受影响,正年富力强时,二十年无法为党工作,晚年说出如此肺腑之言。什么是不忘初心?什么是对党忠诚?什么是无怨无悔?陈伯伯的一生就是最好的诠释!想想陈伯伯,我们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委屈不能承受!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共产党呢!</p><p class="ql-block">陈伯伯是一个很自律讲文明的人。因为有支气管炎40多岁就吧烟戒了,他说话从来都是轻言慢语,一辈子没有打过孩子。可能是长期喝酒的缘故吧陈伯伯1997年中风坐轮椅多年,最后的一两年基本上是在医院度过的,我和母亲常去看望。母亲说:陈伯伯的四个儿女包括媳妇女婿都很孝顺,卧床多年没有褥疮,而且干干净净。这也是家风传承的结果。</p> <p class="ql-block">胸前三枚纪念章为:抗美援朝纪念章、淮海战役纪念章、渡江战役纪念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2008年5月30日陈伯伯平静地走完88年既传奇又平凡的一生,我和母亲参加了老人家的追悼会。</span></p><p class="ql-block">单位悼词(节选):陈继云同志参加革命六十九年,在中国共产党处境最为艰难时期入党。足迹遍布安徽、山东、江苏、朝鲜、湖北、江西、河南等省地。参加了淮海、渡江、上甘岭等战役,为了国家的解放和建设事业做出了一定的贡献。曾荣获独立自由奖章、解放奖章,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三级国旗勋章。离休后曾被评为武汉市优秀共产党员。</p><p class="ql-block">陈继云同志对党怀有深刻的感情,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不求名利,为人光明磊落、正派忠厚、平易近人,拥护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关心国内外大事,对党的事业充满信心。在生活上不图享受,不讲排场,始终保持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对人生道路上的坎坷、得失、想得开、放得下,对党从未有二心,是一名忠诚的老共产党员,是我们学习的榜样......</p><p class="ql-block">后记:自2015年开始写作以来,我写过多篇“我的叔叔伯伯们”但“我的陈伯伯”一直没有写,总想再沉淀一下。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巧合,文章写完后恰逢陈伯伯去世十三周年忌日来临。</p><p class="ql-block">今年是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也<span style="font-size: 18px;">是陈伯伯百年寿辰。与党同庚,更是与党同心!仅</span>以此文纪念一名老党员、新四军老战士,我至亲至爱的陈继云伯伯!</p><p class="ql-block">2021.5.27日白宁于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