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通信连的兄弟，如今你在哪里？

伍旭东

照片可以定格时光，却锁不住流年，可以回忆过去，却回不到从前。当青春变成老照片，当老照片变成故事，有一种感动无关怀旧。那样一段岁月，是属于一个时代的传奇…… —— 题记 　　有人说，照片是岁月的标本，是时光的定格。这世上最美的不是照片本身，而是它帮你留住的记忆。 当相机快门关闭，留在照片里的那些或欢快或肃然的场景，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孔，或开心或莞尔的笑容，或温暖或伤感的故事，必将随着岁月流逝而班驳…… 生命中那些即将绝版或早已绝版的照片，仿佛在讲述一个道理：每一段记忆，都有一个密码，只要时间、地点、人物组合正确，无论它尘封多久，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景，都将在遗忘中重新拾起……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重庆，巳经相当繁华了。———————————————— “这里是重庆沙坪坝歇台子，有你一张照片请查收……” 1979年深秋，刚过完17岁生日的我穿上军装，从湘西小镇入伍来到山城重庆。 当时，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重庆大街小巷处处可见穿花衬衫、喇叭裤，烫爆炸头，戴蛤蟆镜，跳迪士科的青年男女。 每次和战友上街，走在路上，总能遇见一些新潮的女孩，一边扛着台式录放机，随着音乐扭动着腰肢，一边用戏谑的口吻冲我们喊：“兵哥哥，过来耍个朋友噻！”吓得我们脸一红，落荒而逃。 当年青年男女的服饰和发型。———————————————— 　　不过，与花衬衫、喇叭裤相比，我们还是觉得自己这身军装帅气。“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军装一穿，整个人便显得阳刚英武。所以，心里一直有个强烈的愿望，一定要穿着军装照张像，寄回家去，让父母在厂里工友面前显摆显摆。 我所在的连队是个通信连，驻在沙坪坝区歇台子附近一家奶牛场后面，背倚青山，满目苍翠。 重庆这地方，气候潮湿，土地肥沃，说句夸张的话，随便插根筷子都能发芽。 本来，连队种的几亩空心菜，割了又长，长了又割，除了供人吃外，喂猪也足够了。但为了培养官兵勤俭节约和劳动的好习惯，连里还是鼓励我们周末去营区四周打猪草，喂养连队炊事班的十几头猪。 1980年退伍合影。照片背景为连队营房。 　　前排（中）为师通信科长李传江，左为连长乔建华，右为指导员陈清详。 合影照片部分分解图。 根据合影照制作的短视频——————————————————— 　　记得那是1980年3月的一个星期天上午，我们几个新兵上山打猪草时突发奇想：入伍都快半年了，还没照过穿军装的照片，父母来信催了好几次。何不趁这个机会，借连队干部的手枪出去照张相，早点寄回去以解父母的相思之苦。 回到连队，正好遇到副指导员岳民（平时老兵都戏称他“岳副”）。听我们一说，岳副指导员想都没想，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不仅取下挂在床头的手枪，还找出一个不知是谁的海鸥牌相机，陪着我们几个臭小子，来到了连队附近的一片竹林里。 本来，我是连队无线电台的报务员，天天跟电键、耳机打交道。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男主角李侠的那身装束，我最熟悉。但在荒郊野外，这些道具派不上用场。所以，岳副指导员受电影《侦察兵》剧照的启发，让我装模作样地摆出侦察兵造型，拍下了入伍后的第一张照片。 　　细心的朋友可能会注意到，照片里，我左手腕上戴着一块亮晶晶的手表。那是父亲当年去上海出差时，给母亲买的一块上海牌手表。在我入伍之前，母亲又将这块心爱的手表送给了我。 因为一幅照片，让我永远记住了“岳副”，也记住了无以言表的浓浓的母爱。遗憾的是，“岳副”当年就转业了，从此再未谋面…… 前排（中）为岳民副指导员。——————————————————— 我所在的无线通信一台的“前辈”们。 　　年轻英俊的杨勇台长，河北衡水人。因当时有事没能参加拍照，以此照片替代。曾当选重庆市人大代表。 干部报务员史松建，河南洛阳人。 战士报务员崔立志，河北衡水人。 　　战士报务员李保振，河北衡水人，曾当选重庆市人大代表。 战士报务员郑方俊，安徽合肥人。 战士报务员潘翠琴，安徽六安人。 战士报务员黄传芳，安徽六安人。 战士报务员储修英，安徽六安人。 战士报务员李慧，北京人。——————————————————— 　　前辈们的工作状态（原无线一台台长杨勇提供）———————————————————— 　　有了这次照相的经历，我对摄影产生了浓厚兴趣。但在当时，即使买一台普通的海鸥相机，也要好几百元。作为一名新兵，我每月津贴才7块钱，买相机的事连想都不敢想。后来，我和同年兵老乡、有线通信排的田百伟无师自通，迷上了冲洗照片。 与买相机相比，这项技术投资要少得多，买点相纸、显影粉、定影粉即可。 六月的重庆像个大蒸笼。一到晚上，我们抱个脸盆，躲进一间堆杂物的库房里，关门闭窗，任汗流如柱仍全神贯注地冲胶卷、洗照片、晾照片，忙得不亦乐乎。 我与同年兵战友田百伟合影。———————————————————— 　　没多久，我们不仅能够熟练地用相纸洗印照片，还学会了将照片巧妙地印在邮票背面。 当然，也有失败的教训。我当了4年报务员，只照过两张工作照，结果一张冲洗脐卷时不慎跑光，使照片的一角成了“白板”。好在照片轮廓没受太大影响，让我今天还能欣赏到这“残缺美”。 上图为带“残缺美”的照片。 　　1980年农历9月19，18岁生日当天，穿西装照相还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不知道这家重庆美术公司还在不在？——————————————————— 　　转眼间，当兵两年了。这天傍晚，连队通信员突然找到我，说我父亲来了。得知消息，我又惊又喜。惊的是父亲来得太突然，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喜的是分别两年，父子俩竟然在山城相聚了。 见面时，父亲手里正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我一眼认出来了，那是我之前写给家里的信。父亲告诉我，这次是与厂里同事向叔叔到四川宜宾出差，顺道来重庆看望我。 那个年代，打个长途电话都不容易，更别说往部队打电话了。所以，父亲和向叔叔全凭信封上的地址，一路打听才找到了我。 当年的老班长们。———————————————————— 　　清楚地记得，那次父亲上身着蓝灰色的中山装，下身穿了一条崭新的咔叽布裤，这是他临出差之前，母亲特意去均坪赶场扯了几尺布，请本地手艺最好的裁缝赶制的。 想不到，这次出差途中，父亲遭遇了小偷，裤子后兜被小偷开了“天窗”，身上所带的现金、粮票均被洗劫一空，颇为狼狈。不过，父子俩在他乡重聚，父亲心中所有的沮丧和不快，很快烟消云散。 父亲脚上的那双皮鞋，从我记事起就很熟悉，小时候曾偷偷穿着它在小伙伴面前显摆过。不过，它模样长得像块砖头，皮子硬得像铁片，皱皱巴巴的，且变形严重，实在算不上好看。 听父亲说，这是他1953年刚参加工作不久，在县城请一位老鞋匠做的。也难怪，算起来，这双鞋父亲已穿了近30年。 　　那个年代军人照相，穿军装（或警服）、挎真枪是“标配”。———————————————————— 　　那时官兵关系融洽，连队领导听说战士亲属来队了，都要专程登门看望。因为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连长、指导员来招待所看望父亲的时候，特意提醒我陪父亲去附近几个景点转转，多照几张照片。 遗憾的是，因时间仓促，我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相机。第二天，我们来到重庆“中美合作所”集中营美蒋罪行展览馆参观，见门口有照相的小贩，就请人给我们照了一张合影。 这张照片，直到10天后才收到。 与父亲（右）和向叔叔的合影。 　　照相离不开道具。我们是通信连，有现成的军用三轮摩托车，照相时派上了用场。———————————————————— 　　当天晚上，连首长专门叮嘱炊事班加了几个菜，端到连部。连长、指导员让我把父亲和向叔叔请过去，一起陪着吃顿便饭，算是接风。 连队条件简陋，一张办公桌挪到会议室边上，摆上几副碗筷、几个军用搪瓷杯，就算成席。父亲和向叔叔都不会喝酒，两口烧酒下肚，很快面红耳赤，醉眼朦胧。 平时不善言谈的父亲，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当时具体说了些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大概就是鼓励我在部队好好干、长出息之类的话。 　　同年入伍的北京兵，当年年底全部退伍了。因为相处时间太短，他们的名字多数没记住。 　　我的同年兵战友兼中学同学。万分惋惜的是，第一幅照片中这个叫雷文胜的战友，退伍后搏击商海当上了老板，却在一次意外车祸中不幸身亡。———————————————————— 　　连队驻地离重庆火车站相距十几里地。父亲走的那天，连长、指导员赶到招待所送行，并提前让通信班派了一辆三轮摩托车，给他们送站。 父亲感动不已，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叮嘱道：“焕儿，我看出来了，你们连长、指导员都是做大事的，好好跟着首长干，以后让我们伍家祖坟也冒冒青烟。等你哪天立了功，戴上了大红花，照张照片寄回来，让我和你妈也高兴高兴。” 红岩村是必去之地。 鹅岭公园也是个好去处。 　　重庆长江大桥留倩影（原总机班战士叶健提供） 重庆的地标解放碑。 当年的重庆人民大会堂。 背景是个大操场。具体地有些记不清了。 重庆有个西区公园吗？还真忘了。 瞧，那时的军用衬衣，纯棉的。 发现没有？拍照时我眼睛没睁开。 　　感觉我们四个经常在一起。也难怪，四人里面三个是老乡。 “对，就这样笑！” 瞧这俩小伙子，帅呆了！ 　　哪里有军中绿花，哪里就有亮丽的风景（原无线一台台长杨勇提供） 　　那时连队文化生活比较单调，每到星期天（当时尚未实行双休日），战友们要么逛逛商店，要么转转景点，并无太多去处。能聚在一起照张合影，也是难得的休闲时光。———————————————————— 穿着军装第一次回家探亲，与家人合影。 　　也有比较时尚的。像我的同年兵战友田百伟，玩的花样在现在看来也不算落伍。——————————————————— 　　父亲的预言很准。若干年后，当时的连长、指导员，肩上都扛上了金灿灿的将星，一个当了中将，一个当了少将。 但每每谈到这个话题，我都心生愧疚，因为我不仅没能如父亲所期望的那样，让祖坟“冒青烟”，甚至连张戴大红花的照片都没能看到。 实际上，直到入伍的第18个年头，我在机关当了副处长，因为工作成绩突出，才第一次立功。但那时，早已不时兴戴红花照“荣誉照”了。 　　照片背景为当年师部机关办公大搂前后侧。2015年故地重游，办公楼尚存，但已被四周的高楼大厦包围，俨然成了一个佝偻着身躯的年迈老人。我一时竟有些恍惚：到底是自己老了，还是岁月老了？———————————————————— 　　后来，在组织的关怀下，我一步步成长为师职领导干部，参与组织了2008年抗震救灾、建国60周年国庆阅兵等重大宣传战役，又两次立功。遗憾的是，还是没能如父亲所愿，戴上大红花照相。 自重庆一别，父亲再未提过照相的话题，这件事似乎早就被他淡忘了。其实，我在部队的每一点进步，父亲都看在眼里，令他欣喜，无论这进步是大是小。 我知道，在父亲看来，只要儿子努力了，就是优秀的！ 　　白驹过隙，时光如梭，转眼间，四十多年过去了。翻看着相册里这些斑驳的照片，寂然凝望，青春不再，红颜不再，往事已苍老…… 人生就是这样，我们被岁月的鞭子抽着赶着、追着撵着，还没来得及欣赏沿途的风景，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成了风景的陪衬。 但我相信，在那黑白两色中，总有一些鲜亮的画面，永远标定在我们记忆的底版上，成为青春的回望，成为岁月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