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初的一个上午,九时光景,乌石水电工程指挥部的采购肉菜的汽车照常开到了江城新桥街口。汽车驾驶室里很快跳下二个人。司机小安一下来便拿出一把扳手,他要先把刹车检查调试一下。食堂管理员王樟根今天亲自出马,因为采购员病了,没来。大概人们还没有见过今天这么寒酸的采购吧!中等身材的他,一套工作服宽档档、脏兮兮地穿在身上。他的头是光溜溜的,只剩几根头发。是小时候生癞痢造成的。脑门下又黄又瘦的脸,稀稀拉拉的几根鼠须。这人看起来实在有点猥琐龌龊。</p> <p class="ql-block">王樟根先来肉铺购买排骨。只见里头内三层,外三层的人,乱烘烘的。站在外面根本看不到柜台,他先抬头看看,挂钩上有没有前一天订购下的子排。接着,又低下身子反复察看:能不能从人缝里挤进柜台前。正当他用手拨拉着前面人的腰,拼命想往前挤时,突然有人抓住他的后领口,用劲拽。</p><p class="ql-block">“喂!你出来!”</p><p class="ql-block">“我,我拿肉的…”</p><p class="ql-block">江城的两位治安联防队员认为他有小偷的嫌疑,早就盯上了他。</p><p class="ql-block">“同志!我…是乌石工,工程局的啊。”王樟根涨红了脸,他的的回话结结巴巴的,声音有些颤抖。</p><p class="ql-block">“还是先到派出所去说说清楚吧!”一位联防队员乜了他一眼,口气是不容置辩的。</p><p class="ql-block">幸好,这时小安快步赶到了,大声叫道:</p><p class="ql-block">“两位领导,停一下。他确实是我们单位的。还是我们的管理员呢。”</p><p class="ql-block">小安说着,马上从上衣口袋里拔出二支“大前门”,殷勤地递了过去。“啪,”他快捷地打开打火机,帮两位点上。</p><p class="ql-block">这司机是常来常往的,联防队员都熟悉他,而且也没少抽他的烟。</p><p class="ql-block">两位联防队员对视一笑,说了声:“噢,搞错人了。”算是道歉。</p><p class="ql-block">然后,离开了。</p><p class="ql-block">小安苦笑了一笑,重新领着王樟根,从肉店的后门进去。几分钟,一片排骨便拎了出来。</p><p class="ql-block"><br></p> 王樟根在乌石工地颇为出名。因他在山前峦食堂前开阔的坡地上开了好几亩荒地。种上了各种青菜,大豆等。一到夏天,南瓜、冬瓜藤爬满了整个山坡。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我上下班经过这片地时,经常看到王樟根头上戴着一顶旧草帽,顶着夏日毒毒的日头,身穿一件汗渍斑斑的工作衣;一条工作裤裤腰用一根布条系着,代替了皮带;二只裤脚管,一边高,一边低的随意挽着;在地里拔草、锄地。到收获季节,王樟根把所有收获的蔬菜、瓜果、豆角全部都送到了职工食堂,供大家吃。听筑坝队的老师傅说,王樟根还利用食堂里的泔水和吃不完的蔬菜。每年要养三、二头肥猪,等到年终杀了年猪,也是全部拿到食堂里,给全体职工过节改善生活。王樟根是我们工程指挥部的老党员和劳动模范。 <p class="ql-block">王樟根除了干活出名,他的邋遢也有名。他是单职工,一天到晚除了食堂里面的事,他还要养猪,清理猪栏。猪粪一担担亲自挑到地头。菜地上也天天有活。因而,他身上总是脏脏的。脚下的解放鞋有时也会沾上点黑黑的猪粪。他的指甲缝长年是黑黑的。他睡觉的房间像个杂货铺。锄头、簸箕、箩筐,各种收获的种子;床底还总有一堆未洗的脏衣裤、臭袜……有没有味道?反正他也习惯于这样子。</p><p class="ql-block">住在王樟根隔壁的老张头说:王樟根的老婆每次来工地探亲,只要行李一歇,她就会立即动手,把王樟根的房间里里外外地收拾打扫一次。把脏衣服、鞋袜全部搜出来,洗刷干净。她得忙上一天,才能料理停当哩。并且,还要让他当天到澡堂子里去好好洗个澡。不然是不让他上床的。</p> <p class="ql-block">年底的一天,山前峦七食堂杀年猪,晚上全体职工改善伙食。我的筑坝队木工朋友老陈请我去吃饭。下午五点,七食堂里人头钻挤,早早排起了八行长队。职工们正眉开眼笑地边敲打着手中的碗筷,边说笑着,等侍着开窗。</p><p class="ql-block">“啪、啪、啪”窗口依次打开。各第一位的职工忙着高声报菜名:糖醋排骨、清炖丸子…….</p><p class="ql-block">“王樟根下去!”一个楞头青突然高声叫道。</p><p class="ql-block">立即有几个附和,一起嚷嚷。——这不和谐的声音盖过了一片嘈杂声。</p><p class="ql-block">站在一号窗的王樟根听得明白:人家是嫌他脏呢!他连忙叫了个打杂的女炊事员替换他。紧张的打饭打菜一切又在有序地进行中。</p> <p class="ql-block">我帮着陈木工,喜气洋洋地一起端回了五个菜。</p><p class="ql-block">陈木工指着那琥珀色的红烧肉和上面浮着一层油的红烧猪肠,说“这每一份菜才收二毛钱菜票呢!”</p><p class="ql-block">接着,他又指了指东瓜烧排骨和清汤肉丸子, “这两样才收三毛”、“这一大盆青菜只收五分菜票啊!”多亏了有王樟根呵。”</p><p class="ql-block">陈木工很感慨。邀我端起了酒杯。</p><p class="ql-block">我呷了一口老白干,没好气地接了一句:“你们筑坝队的人有点不识好歹呢!”</p><p class="ql-block">“他不会恼”。</p><p class="ql-block">陈木工知道我说的意思。他挑开了话题:</p><p class="ql-block">“王樟根在食堂威信高着呢;他自己要等到食堂开饭结束后才吃。大盆里剩下什么,他就随便打点什么吃。他立下规矩,食堂工作人员不能把任何主副食品私自带回家。大家都服他。”</p><p class="ql-block">“那自己种的东西呢?”我趁着酒兴,红着脸,追问得有点苛刻。</p><p class="ql-block">“王樟根每次回家探亲,包里都是空空的。那怕是自己亲手种的几颗花生、一把黄豆,他都不带。”陈木工回答我的口气十分肯定。</p><p class="ql-block">听了这一番话,我的内心彻底折服了。</p><p class="ql-block">“啊,王师傅的做人真实是干净啊!”我不由地赞叹道。</p><p class="ql-block"><br></p> 转眼间,乌石水电站工程已经开始蓄水,发电。王樟根也到了退休年龄。在他退休离开工地的那天,工程指挥部的领导特意到山前峦来给他送行。只见王樟根胸前戴着大红花,领导亲切地挽着他的胳膊,并肩向公路走去。后面跟着黑压压的一阵人。除了上班的,全部职工自发都来送他。有二个青年用手抬着一个旧木箱、另一个拎一个旅行包,全都给他安放在小车后备箱里。——这是王樟根工作四十来年的全部家当。临上车时,工会主席代表工程指挥部送他一把龙泉宝剑。并叮嘱说:“王师傅回家后就别再去干农活了,还是练练剑吧。”<br>呵,王樟根的退休生活会这样吗?他闲得住吗?真是要打个问号!<br><br> 自从王樟根走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关系他的消息。掐指算起来,他该是九十多岁年纪的人了。我想,像他这样心无半点贪欲;生活极其朴素;心胸阔大的人肯定是会长命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