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中的伤情女人们（二）

晨钟暮鼓

张立英编著

魏晋诗中的伤情女人们

室思六首

徐 幹

沉阴结愁忧，愁忧为谁兴？

念与君相别，各在天一方。

良会未有期，中心摧且伤。

不聊忧餐食，慊慊常饥空。

端坐而无为，仿佛君容光。

峨峨高山首，悠悠万里道。

君去日已远，郁结令人老。

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

时不可再得，何为自愁恼？

每诵昔鸿恩，贱躯焉足保。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

飘摇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惨惨时节尽，兰叶复凋零。

喟然长叹息，君期慰我情。

辗转不能寐，长夜何绵绵。

蹑履起出户，仰观三星连。

自恨志不遂，泣涕如涌泉。

思君见巾栉，以益我劳勤。

安得鸿鸾羽，觏此心中人。

诚心亮不遂，搔首立悁悁。

何言一不见，复会无因缘。

故如比目鱼，今隔如参辰。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之。

别来历年岁，旧恩何可期。

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讥。

寄身虽在远，岂忘君须臾。

既厚不为薄，想君时见思。

“室思”就是“闺情”或“闺怨”的意思。这组诗描写一位古代妇女想念身在远方的丈夫，真实而又生动地描绘了她那孤寂愁闷的生活情状，和她那深沉的眷念与难以排遣的忧伤，殷切的盼望与失望，以及期待丈夫不忘旧情、及早归来的愿望。

《室思》分为六章，它是一组抒情诗。抒情诗可以没有细致入微的场景的描叙和清晰完整的故事情节，但抒情诗应有真挚充沛情致和优美隽永的意境。我们来听听诗人的讴歌，看看诗人怎样从艺术上描写这位怨妇的情思。

第一章。“沉阴结愁忧，愁忧为谁兴？”天空是灰蒙蒙的的阴云，这种天气，很容易使人产生清冷寂寞的感受，引起人们触景伤情，思妇的心情也就同这阴沉沉的天气一样，凄凉忧闷无法排遣。“愁忧为谁兴”的提问，既突出这位妇女对爱人的思念，有点题作用，且强调了她内心的“孤”与“苦”。用“沉阴”渲染“愁忧”，使外在景物与人物内在的情愫，和谐地融为一体，加强了思念伤感的情绪。

“念与君相别，各在天一方。良会未有期，中心摧且伤。”想到与君（指丈夫）相别，你远出在外，天各一方，始终没有团聚的机会，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欢乐的“良会”，怎不使人摧心伤肝！

“不聊忧餐食，慊慊常饥空。”不聊：不是因为。慊慊（qiàn）：憾恨的意思。这两句说，并不是缺少吃的东西，但常恨自己时常感到饥饿。这是用饥饿来比相思之情。“端坐而无为，仿佛君容光。”成天呆呆地坐着，无所事事，也不想做什么事，但爱人的音容笑貌却不时地浮现在自己的脑海。

第二章。“峨峨高山首，悠悠万里道。”女子登上巍峨的高山，举目眺望，希望看到远出归来的丈夫的身影，然而山重水复，伊人何处？美好的希望变成残酷的现实。“君去日已远，郁结令人老。”远：是久长的意思。郁结：沉郁纠结，指忧愁痛苦之深。长久的离别，寝食难忘的思念，怎不令人枯瘦衰老。

“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时不可再得，何为自愁恼？”这是思妇的自我劝解。人生一世，草生一春，匆促短暂，美好时光一去不返。自己何必忧愁烦恼啊。这种自劝自慰的心理活动，正是由盼望而产生的失望情绪的反映，可是她一面自我劝慰，一面对丈夫的怀念又抑制不住。“每诵昔鸿恩，贱躯焉足保。”诵：忆念。鸿恩：大恩，厚意。贱躯：妇女自指。这二句是说，每当我想起你对我的深恩厚意，沉重的感情折磨，我的身体怎能保持下去呢！看来她要痛死在想念之中了。这是思妇感情的深化，读来感人至深。

第三章。“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洋洋：舒卷自如的样子。通我辞：为我通辞，传话给远方的人。此刻，这位思妇望着那悠然自得的浮云，便想托它给远方的丈夫捎去几句心中的话儿，盼望他能早日归来。“飘飖不可寄，徙倚徒相思。”浮云飘走了，她仍是孤寂徘徊，徒然地想念着他。徙倚：徘徊。这两句生动地体现了思妇那种万般无奈，无处寄托又无法渲泄的空虚和哀愁。“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后一句是写实，前一句不无夸张，现实中当然未必是“人离皆复会”。但是这么一纵一擒，就更能反衬出感情上的痛苦。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不治：不修整，这里指不揩拭。自你离家之后，我从不梳妆，那明亮的镜子虽然满是灰尘，也无心去擦它。“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前两句和这两句，都是表述思妇的自怨自诉。“明镜暗不治”，虽是写事、写物，却可见其貌；“思君”二句，又可察其情。此情，此貌，正传神地刻画出思妇的生活和心态。所以从南北朝到隋唐，仿作者甚多，且皆以“自君之出矣”为题作五言四句的小诗。它之所以有如此深远的影响，除了上面讲的晓畅隽永之外，大概更主要的是因为它有清新自然之趣。

第四章。从时光的流逝、草木的枯荣描绘思妇失望的心情。“惨惨时节尽，兰叶复凋零。” 惨惨：伤心的样子。令人伤心的是时节无情的流逝，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春兰又凋零了，却不见爱人归来。“喟然长叹息，君期慰我情。”喟然：伤心的样子。后一句似应作“期君慰我情”。期：期待，盼望。期望得到丈夫感情上的慰藉。“辗转不能寐，长夜何绵绵。”她空闺独处，心境凄凉，辗转反侧，长夜难眠。正因为难眠，才觉得夜长。“蹑履起出户，仰观三星连。自恨志不遂，泣涕如涌泉。”蹑履：穿鞋而不提后帮，即俗语谓趿（tā）拉。三星：即参星。这里是说，思妇趿拉着鞋走出户外，仰望三星，想到昔日结婚的情景，联想起往日的欢乐，对照今日的孤苦，自恨志向未能如愿，伤心至极，不禁痛哭流涕泪如涌泉。

第五章。“思君见巾栉，以益我劳勤。”巾栉（zhì）：手巾、篦子，泛指洗梳用具。益：增添。这二句是说，见到你昔日用的洗梳用具，更加增添我思念的苦痛。“安得鸿鸾羽，觏此心中人。”觏（gòu）：遇见。如能像鸿雁那样有一双强劲的翅膀，飞到丈夫的身边和他相遇，那该多好。但这毕竟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诚心亮不遂，搔首立悁悁。”亮：实在，诚然。不遂：不能如愿。悁悁：忧劳的样子。这两句是就上两句说的，意思是：既然诚心和他相遇不能如愿，只能忧愁悲伤，搔首顿足。“何言一不见，复会无因缘。”为何丈夫一离去，就无缘再会呢！“故如比目鱼，今隔如参辰。”故：从前。比目鱼：指鲽鱼和鲆鱼。鲽鱼的两眼都长在身体的右面，鲆鱼的两眼都长在身体的左面，两种鱼不合并不能游行。古人常以比目鱼来比喻恩爱夫妻。参辰：二星名，参在西方，辰在东方，两星出没互不相见。

第六章。“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之。”《诗经》有“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句，靡：无，没有。意思是人们办事情开头往往都不错（有初），但能够善始善终的却很少。这里反用其意说，我想你是能善始善终的。“别来历年岁，旧恩何可期。”期：期待，希望。这二句是说，离别已经好几年了，旧日的恩情还能有希望保持吗？“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讥。”但那种喜新厌旧，重新忘故的行为，毕竟是仁人君子所谴责、所讥刺的。“寄身虽在远，岂忘君须臾。”须臾：片刻。你虽然寄身远方，我可没有片刻忘了你。“既厚不为薄，想君时见思。”这二句的意思是，当初既然那么感情深厚，现在想来也就不会淡薄了，估计你还是会时常想念我的。以上四句特为婉约：首先表现在她先说自己时刻未忘对方，再说对方，既然过去那么恩爱情深，现在该不会变得情淡意薄，想你也是时时思念我的。先自处于厚，次则言君不薄，以己之情动彼之情，婉曲动人。其次，虽在表现不无怨艾之情，不安之意，却绝不露圭角，一再地说：“想君能终之”，“想君时见思”，总以忠厚诚挚之心，构想“君”之所为、所思，其良苦之用心，全在盼美好之未来。这，便是千思万念之归宿，也是通篇之结穴。

这一章时而写己，时而写彼；时而泛言，时而切指；时而忧惧，时而自慰；局势变换，一步一折，终落在凭空设想之处，似尽不尽，真是一片真心，无限深情，令人感动不已。

《室思》在写作艺术上颇有特色。全篇六章，中心紧扣思妇的想念，循环连结，一唱三叹，如走珠流响，读来回肠荡气，亲切动人。语言朴素清新，情感真挚醇厚，格调健康明朗，单纯中见深刻细致，具有诗歌艺术的朴实之美。诗人情采飞动，直抒胸臆，从室内到野外，自白日至黑夜，以景托情，融情入景，或登上高山或寄情浮云，或仰视星空，或睹物思人，或有感于阴雨绵绵，或伤情于草木枯荣。诗篇在动静交错、物我交融中刻画思妇的深情和苦恼。读者如见其人，仿佛看见她焦虑忧愁、日夜不安的彷徨；如闻其声，仿佛听到她含泪的倾诉和低沉的祝愿，充分展示了《室思》情感的丰富性和形象的生动性。在《室思》的艺术特色中能领略到建安文学的风格

燕歌行二首（其一）

曹 丕

秋风萧瑟天气凉，

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

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

忧来思君不敢忘，

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

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

尔独何辜限河梁？

曹丕的《燕歌行》共二首，本诗是第一首，也是最有名的一首，是曹丕的代表作。本诗被公认为我国现存最早的完整的七言诗，在诗歌发展史上有着重要地位。本诗写了一位思妇思念远游在外的丈夫的心理活动，委婉曲折，如泣如诉，可以它说是用人物自己的口吻，抒写的一篇内心独白。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开头两句描绘深秋景象。萧瑟：形容风吹树木的声音。秋风萧瑟，天气转凉，草木的叶子纷纷飘落，白露已然变成寒霜。这种萧索悲凉的景色造成一种寂寞凄清的气氛。

“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燕儿归去了，大雁也南飞了。鸟儿都知道归去，而君（少妇的丈夫）却客游在外，怎不叫人思念而肝肠欲断呢？诗人将燕、雁南归的现象与少妇思念丈夫远游不归对照起来写，鲜明地表现了少妇思夫的浓烈和深切的感情。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慊慊（qiàn）：憾恨，不得满足的意思。淹留：久留。寄：寄身、旅居。应当注意，前面一句“念君客游思断肠”说的是少妇思念丈夫，那为什么“慊慊思归恋故乡”说的又是丈夫了呢？其实这两句的意思要连下来看。因为思妇想念丈夫，所以她就想到丈夫也一定会想到自己。在少妇想来丈夫在异乡也是因想念家乡的自己，而感到悲苦。但他为什么滞留他乡迟迟不归呢？这里含有责怪的意思，这种“责怪”深切地表达了她思念之极的心理。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妄，不觉泪下沾衣裳。”少妇茕茕孓立，独守空房，形影相吊，空虚难耐，始终不能忘却对“君”的思念，这种忧愁和痛苦，使思妇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水，沾湿了衣裳。顺便指出，“不敢忘”和“不能忘”是有区别的。按中国传统的“妇德”，作为妻子无论丈夫怎样，都不能背弃他的，古人主张“妻以夫为天”所以“不敢忘”较“不能忘”就多了一层尊敬的意思。这三句写少妇对丈夫的思念，真个是情切切、意绵绵，可谓淋漓尽致。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援：取，拿过来。鸣：拨响。清商：琴弦有四调，即慢宫、慢角、紧羽、清商。商调清而急促，多表现幽怨之情。“欢愉嫌夜短，寂寞恨更长。”女主人寂寞难耐，想用弹琴的办法来排遣她的忧愁。于是取出琴来，弹起凄清悲惋的清商曲，以抒发内心的烦闷和忧愁。为什么“微吟不能长”？当然可以说因为歌词和曲调本来就是短的，这是最简单的解释。另外可以想象：既然女子要借弹琴来排遣忧伤，可是弹起来反而更加哀伤，再也弹不下去了，这就是“不能长”的原因。所以这两句写得的确很好。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皎洁的明月照在少妇的床上，天上的银河已转到东西方向。北方有句俗话说“银河掉角，要穿棉袄”，即此时已经到了深秋季节。“夜未央”的“央”是终尽，说明夜很深了。此时少妇看到银河边的牵牛织女两星，一在银河之南，一在银河之北，遥遥相望而不得相会，便联系到自己的处境，于是发出问诘：你们本来是相爱的一对，可是你们到底犯了什么过错竟被这银河隔开呢？这是以牛、女比喻自己与夫君的分离。这一句，实在是无理之词，然而又是至情之笔。她把自己的悲哀，结合了天上的悲哀，含蓄蕴藉，意味深长。

燕歌行二首（其二）

曹 丕

别日何易会日难，

山川悠远路漫漫。

郁陶思君未敢言，

寄声浮云往不还。

涕零雨面毁形颜，

谁能怀忧独不叹？

展诗清歌聊自宽，

乐往哀来摧肺肝，

耿耿伏枕不能眠。

披衣出户步东西，

仰看星月观云间。

飞鸧晨鸣声可怜，

留连顾怀不自存。

曹丕《燕歌行》在诗史上久负盛名，但历来对其一“秋风萧瑟”篇分外垂青，而于此首却问津甚少。其实它们是双璧一对，两篇对观，更饶有意味。第二首和第一首是一致的，章法也基本相同，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第一首的进一步发展。从时间上说，第一首是由白天写到深夜；第二首，又由深夜写到第二天的清晨。从空间上说，第一首是由室外写到室内。第二首，又由室内写到室外。从描写的重点上说，第一首，着重于借景言情——秋风、燕雁、明月、牛女；第二首着重于主人公的心理活动——相聚时的欢乐回忆与别离后的寂苦对比。

“别日何易会日难”首句似脱口而出，不加斟酌，其实含义复杂。由眼前的“会日（何）难”滋生懊悔当初“别日何易”，忧思与失望，哀怨与懊悔，融为一句，可为通首之根源。次句“山川悠远路漫漫。”是从空间的遥远申述上句“会日（何）难”之意。这和上篇以时令物候烘托思妇别离之久，用意相同。李商隐的名句“相见时难别亦难”即脱胎于此。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涕零雨面毁形颜，谁能怀忧独不叹？”郁陶：忧思聚集。“未敢言”，即不能言，与前篇“忧来思君不敢忘”，措词取义相同。女子思念丈夫不好意思向别人说，只好暗暗地拜托那头上飘浮的云彩，给自己的心上人捎个口信，可是浮云飘忽不返，她只好靠流泪叹息来打发时日，由于以泪洗面，以致红颜日渐憔悴。此情此景谁能不长吁短叹！其情之哀、忧之切、虑之深可见。从首句至此，从心理展现的角度，刻画出一个“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的怨妇形象。

“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肺肝。”她吟唱过去的诗歌，想用它来自我宽解，可是那记载着往昔欢乐的诗篇，更使人深味今日的悲凉，反而摧伤心肝。这就是所谓的“举杯消愁，愁更愁”，愁绪无法排解。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仰看星月观云间，飞鸧鸣晨声可怜，留连顾怀不自存。”鸧：鸧鹒，即黄鹂。“展诗清歌”之后，女主人上床去睡了，但思念之苦耿耿于怀，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伏在枕头上思念的滋味更不好受，于是她又爬起来，披衣出户，到星月之下徘徊去了。但一直到到黄鹂在清冷的晨风中啼叫的时候，也没有排除心中的烦恼，一直徘徊留连，不能慰存。等待着她的仍然是空房、孤寂和一串串的愁思。

本诗用了一连串否定句式：“未敢言”、“往不还”、“独不叹”、“不能眠”、“不能存”，形成希求排解而不能，再求排解又不能，情感起伏，曲折流动，往复生姿，每往复一次，则深曲一层，形成情感上的层层涟漪。这种层次感和流动感二者的融合，就散发出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渗透力，具有含蕴无穷的风味

塘 上 行

甄皇后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

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

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

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

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甄氏，名不详，相传为甄宓。原是袁绍次子袁熙之妻，貌极美。曹操破袁绍，她被随军入邺，据说曹操与其儿子曹丕都很喜欢她，最终被曹丕纳为夫人，甚得曹丕宠爱。曹丕称帝后，甄氏失宠居邺，并对曹丕有所抱怨，遭馋，被赐死。她的儿子魏明帝追谥她为文昭皇后。

这首诗是甄后以乐府旧体抒发遭受遗弃的忧怨之作。“蒲生我池中”，是乐府此题古辞的原名，但用在这诗中也很自然贴切。“其叶何离离”是说蒲草的枝叶繁荣而茂盛。“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旁人能否施恩于我，没人能比我自己清楚。“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铄（shuò）：熔化。众人的谗言（能使金子熔化），使你疏远了我，与我别离。这里把被弃的原因归结为不予专指的“众口”，实际上是用含蓄的方法指责郭皇后为了争宠，不惜中伤他人。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每次想到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就常常独自悲苦难过。前一句是对分离之初的回忆，后句的苦悲在于独处的寂寞冷落。“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想见你一面的思念是如此强烈，以至情感郁结心中，伤了心脾。别之更久相思更甚，终致“夜夜不能寐”。以上可谓一层意思，是动之以情。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字面上是说，不要以重豪贤之妾的缘故遗弃平素所爱的妃嫔。但实质上仍是以“豪贤”影射郭后。“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不可只吃鱼肉而丢掉葱与薤（xiè）。薤：百合科葱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鳞茎，鳞茎和嫩叶可食。有点像蒜苗，北方人应该没怎么见过。“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枲（xǐ）：是一种麻。菅（jiān）：多年生草本植物，蒯（kuǎ）：多年生草本植物，两者可用来编织草席之类的东西。“麻枲”与“菅蒯”虽都可用以编席制履，但贵贱不同，麻枲当然值钱。这两句的意思是说：不要因为痳枲贱了容易得到就弃捐“菅蒯”。以上三组排比句都是在规劝曹丕：勿以新美易得而弃旧爱。这六句又是一层意思，是晓之以理。

“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自你离开我后，我出门感到苦愁，入门也感到苦愁。甄后写诗时曹丕住京都洛阳，甄后居邺都，所以反复申言独处之愁苦。“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修修：树木摇落发出的声响。甄后所居的邺城在今河北临漳，它与洛阳相距遥远，故称“边地”，这两句的意思是说：边地树木在悲风中哀鸣，似乎在诉说我心中的哀痛。

“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甄后跟随曹丕，而曹丕没带给她多少人间欢乐，反而却给甄氏带来无尽的“苦愁”。在此情况下，曹丕赐死甄氏，甄氏对曹丕难道没有怨恨之心吗？那为什么还要祝福曹丕“延年寿千秋”呢？从甄氏对曹丕长久的哀怨之情来看，只有一种解释可以成立。那就是：那赏心悦目的祝福之言的背后，实则蕴含着无边的恨意。如此匠心独运，古今罕见。唯性情者识之，深悯其情。

弃 妇 诗

曹 植

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

丹华灼烈烈，璀采有光荣。

光荣晔流离，可以戏淑灵。

有鸟飞来集，拊翼以悲鸣。

悲鸣夫何为，丹华实不成。

拊心长叹息，无子当归宁。

有子月经天，无子若流星。

天月相终始，流星没无精。

栖迟失所宜，下与瓦石幷。

忧怀从中来，叹息通鸡鸣。

反侧不能寐，逍遥于前庭。

踟蹰还入房，肃肃帷幕声。

搴帷更摄带，抚节弹鸣筝。

慷慨有余音，要妙悲且清。

收泪长叹息，何以负神灵。

招摇待霜露，何必春夏成？

晚获为良实，愿君且安宁。

弃妇，指的是建安末年平虏将军刘勋的妻子王宋，她因婚后无子而被遗弃。出于对王宋遭遇的同情，曹丕、王粲、曹植都写了出妇赋，曹植还写了这篇弃妇诗。在封建社会，妇女无子也成了罪过。而且是“七出”之条中的头一条。所谓的“七出”是：“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公婆）、口舌、盗窃、妒忌、恶迹”。这“七出”之条造成了无数妇女的婚姻悲剧。这首诗的主人公就是无数婚姻悲剧的受害者中的一个。

这首诗是代弃妇诉说苦衷的，采用的是第一人称的写法。作者用弃妇所见、所想这一独特的审视角度，以弃妇庭院中的一颗石榴树开笔。诗的前四句是说：庭院中的石榴树，绿叶婆娑，红花灼灼，光彩夺目，十分惹人喜爱。这颗石榴树既是弃妇眼中所见，又是心中所念，她认为石榴树和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风姿绰约就是其中之一。

“光荣烨流离，可以戏淑灵。”流离：即琉璃，或玻璃。古书中常用。石榴树的光华如玻璃般闪亮，足可以使最高贵的神灵在这里游戏栖息。这里的隐语是自己可以配得上任何高贵的男子。但不幸的是，虽自视很高，却命比纸薄。下面就写到她的不幸。

“有鸟飞来集，拊翼以悲鸣。悲鸣夫何为？丹华实不成。”有一只神鸟飞到了这颗石榴树上，拍着羽翼为其有华无实而悲鸣。这里暗寓对弃妇无子的同情。拊：拍。“拊心长叹息，无子当归宁。”这两句写弃妇对自己的不幸所作的反思，她竟然认为自己无子被遣返回家是应当的。宁：探视（父母）。归宁：即回到父母家。弃妇的悲剧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她本身的麻木和自咎。这恰恰表现了悲剧的深刻和震撼人心之处。

“有子月经天，无子若流星。天月相终始，流星没无精。”这几句说，妇女有了儿子就可以像日月经天一样和自己的丈夫白头到老，而没有儿子的妇女就像流星一样从天上一闪而过。也就是说免不了被休掉。“栖迟失所宜，下与瓦石并。”这两句是上四句思想的延伸，弃妇认为妇女不生育就是“失所宜”，失去了做妻子的人格地位，这样的女人就像砖头瓦块一样卑贱。从弃妇的自视很高到自轻自贱，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仅仅是因为无子。

“忧怀从中来，叹息通鸡鸣。反侧不能寐，逍遥于前庭。”她为自己的不幸而忧愁叹息，竟至彻夜不眠，因为睡不着，索性披衣起床，在前庭徘徊。紧接着又“踟蹰还入房，肃肃帷幕声。搴帷更摄带，抚弦弹鸣筝。”她在前庭踟蹰徘徊，不知所措，最后又进到房里，这时万籁俱寂，唯有沙沙的帷幕发出的声音，她寂寞难耐，于是又撩起帷幕，整理了衣带，弹起了鸣筝。“慷慨有余音，要妙悲且清。”筝声慷慨悲凉，如怨如诉，表达了弃妇说不尽的愁绪。

“收泪长叹息，何以负神灵。”大约弃妇是由“悲且清”的筝声而生起了另一种情思，一味地悲伤流泪有什么用呢？于是收泪叹息：神鸟一定同情我无子，我不能辜负它的好意。神鸟一定能保佑我生子的。于是她对前程又生起一线希望：“招摇待霜露，何必春夏成？晚获为良实，愿君且安宁。”招摇：桂树的代称。桂树要到秋天的霜露后才开花结子，虽然时间晚于春夏开花结子的其它花木，但质量却远远高于它们。所以希望丈夫安心等待，我不会使你失望的。弃妇最后终于以一线光明而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但她的悲剧命运是改变不了的，因为她的希望是建筑在子虚乌有的基础之上的。不过这一点作者并没有写出来，而是把它留给了读者。

【附注】石榴树：石榴树有两种，一种是结石榴的，一种是只开花不结石榴，诗中的石榴树，指的是后者。

杂诗七首（其三）

曹 植

西北有织妇，绮缟何缤纷！

明晨秉机杼，日昃不成文。

太息终长夜，悲啸入青云。

妾身守空闺，良人行从军。

自期三年归，今已历九春。

飞鸟绕树翔，嗷嗷鸣索群。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曹植的【杂诗七首】内容并无关联，也不是同时所作。这首诗写一位独处空闺的织妇对丈夫思念之情。本诗可分成三节，开头四句为第一节。“西北有织妇，绮缟何缤纷！”绮缟：华丽的白色生绢。缤纷：杂乱的意思。一位深闺的少妇，她每天都在织着美丽的丝帛，然而今天她的织品，却繁多而凌乱。“明晨秉机杼，日昃不成文。”昃（zè）：太阳偏西。从清晨就拿起梭子，直到太阳西斜还尚未织成纹理。以上四句都是用具体的动作来反映织妇神思恍惚的心理状态，但却没有交代原因。

中间六句为第二节。直接写织妇的心情，也是对她何以心乱如丝的解释。“太息终长夜，悲啸入青云。”漫漫长夜织妇一直在深深地悲叹，而这叹息之声竟化作长啸，一直上达青天。可见其心事何等沉重。这沉重的心事究竟是什么？下面四句是正面交代：“妾身守空闺，良人行从军。自期三年归，今已历九春。”丈夫远行从军去了，织妇守着空闺，本来约定三年就能归来，可如今已过了九个年头，还没回来。这就是织妇悲苦的原因，难怪她要终夜长叹，悲冲青云，也难怪织妇要神思恍惚却织不成绢了。

以下四句是第三节。“飞鸟绕树翔，嗷嗷鸣索群。”织妇看到飞鸟绕着树林飞翔，嗷嗷（象声词，鸣叫声）悲鸣，寻找自己的伴侣，这自然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与飞鸟是何等相似！

最后两句，诗人用生花之笔，让织妇忽发奇想：“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她希望自己化为阳光，向南方飞驰而去，照见自己的丈夫（即与丈夫相会）。

这个浪漫主义的幻想是合乎情理的，织妇思念丈夫整整九年不能相见，又有什么办法能解除相思之苦呢？而天上的阳光普照大地，是能照到丈夫的，这样就能见到丈夫了。这个高超的艺术构思，把织妇刻骨铭心的相思，写到了无以复加的极端，这可以说是曹植的独创，对后代诗人有很大的启发作用。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在描写思妇月夜念夫时，也突发奇想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不能不说是化用了曹植诗句的意境。

七 哀

曹 植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自云宕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这是一首闺怨诗。是作者后期脍炙人口的代表作之一。“七哀”之义，旧说不一，现在我们可以理解为 “七”不过表示哀之多，实非定数。

全诗可分为三个层次。前六句为第一个层次，是用第三人称口吻叙述。“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明月总是引起人的相思怀念；高楼是登高望远的，也使人联想到对远人的期待。仅只两个形象就已经蕴含着很深的情意了。徘徊：本来是说人来回行走，这里说流动的月光也像人一样在那里徘徊。明澈如流水的月华照耀着高楼的闺阁，月光在那里流连徘徊。这两句写景，景中含情，写得确实很好。“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在这月光流动的闺楼中有一个忧愁的思妇，正有无尽的哀伤而叹息不已。“借问叹者谁？自云宕子妻。”诗人怀着同情之心前往询问那叹息之人是谁，她自称是“宕子”的妻子。宕子：即荡子，谓离乡远游不归的人。

接下来六句是第二个层次，是换用第一人称写思妇的自述。“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夫君出外远游已超过十年，撇下我自己孤零零地独宿空闺。“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夫君好似那路上的尘埃，风一吹就可以飞起很高，飞黄腾达。而我却犹如那水底的沉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夫妻本如尘泥同为一体，而今地位、权势迥异，则何时方能聚首和谐呢？这段写得情辞委婉、哀怨悱恻，而取喻尤为新奇巧妙、生动贴切，意蕴丰厚，发人深思。

最后四句为第三个层次。表达她的愿望和忧虑。“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在中国夏天刮南风，“西南风”是夏天的风，是受人欢迎的好风。逝：是往的意思。这个女子说：我愿化作一阵好风，越过漫长的空间吹开你的衣襟，吹入夫君的怀抱，要是夫君的襟怀真的不能为我敞开，那我将依靠谁呢？“愿为”两句意象飞动，奇语警策，感情亦从前面低回哀伤中略略抬升。结尾二句却又翻转跌宕，仿佛长风受阻，回旋往复，不仅造成文势的高低起伏，令人回肠荡气，而且与首句“徘徊”之状，情景呼应，愁思绵绵凄婉，余音缭绕不绝

秋 胡 行

傅 玄

秋胡纳令室，三日宦他乡。

皎皎洁妇姿，泠泠守空房。

燕婉不终夕，别如参与商。

忧来犹四海，易感难可防。

人言生日短，愁者苦夜长。

百草扬春华，攘腕采柔桑。

素手寻繁枝，落叶不盈筐。

罗衣翳玉体，回目流采章。

君子倦仕归，车马如龙骧。

精诚驰万里，既至两相忘。

行人悦令颜，借息此树旁。

诱以逢卿喻，遂下黄金装。

烈烈贞女忿，言辞厉秋霜。

长驱及居室，奉金升北堂。

母立呼妇来，欢乐情未央。

秋胡见此妇，惕然怀探汤。

负心岂不惭，永誓非所望。

清浊自异源，凫凤不并翔。

引身赴长流，果哉洁妇肠！

彼夫既不淑，此妇亦太刚。

这是一首叙事诗，也是一首闺怨诗，甚至可说是一首悲惨的烈女殉情诗。说它是一首叙事诗，是因为它写得是秋胡戏妻的故事。故事的梗概是：鲁国人秋胡娶妻才五天，就到陈国去做官，一去五年才回来。未到家之前见路旁有一妇人在采桑，妇人长的很美，于是他就停下车子，进行戏谑挑逗（具体挑逗内容此处省略，西汉刘向所撰的《烈女传》有详细记载）。秋胡归家，拜见了母亲，母亲叫人把媳妇唤来，一看，正是刚才采桑的女子。秋胡很尴尬，妻子也非常气愤，觉得他品行污秽，于是投河而死。“后人哀而赋之，为《秋胡行》（古辞已亡）”今存曹操、曹丕《秋胡行》均不取秋胡故事，与本题无关。傅玄的《秋胡行》是现存最早的写秋胡本事的诗。

开头二句写秋胡娶妻、出仕。“秋胡纳令室，三日宦他乡。”令室：即美好可意的妻室。诗中“三日”异于本事中的“五日”，文学作品不必拘泥于本事。“皎皎洁妇姿，泠泠守空房。”前句写秋胡妇冰清玉洁的姿容；后句写秋胡妇空闺生活的清冷。

“燕婉不终夕，别如参与商。”燕婉，形容新婚的和睦恩爱；“不终夕”即未终期。古礼，女子嫁三日，告庙上坟，才算完成了婚礼。而秋胡三日就宦他乡，故云“不终夕”。一去多年不归，谁也见不着谁，这种别离正象“参与商”。参与商是二颗此出彼没、不同时出现在天空的星，古人常用来比喻分离。

“忧来犹四海，易感难可防”，这两句是说：忧愁就像四海之水，容易被激动起来而难于防遏。这是比喻她忧愁的深广、不可抑制。“人言生日短，愁者苦夜长。”人们都说人生太短，可对她来说，怕的是夜太长了。这是她不堪愁苦煎熬而发出的怨声。这两句话看起来似乎浅易，若设身处地思考一下，就觉得很是深切了。

“百草扬春华，攘腕采柔桑”，前一句是景物的衬托，后一句显出姿态美。攘腕，即捋袖伸出手腕。“素手寻繁枝，落叶不盈筐”，枝上有那么多的叶子，竟摘不满桑篮。言外之意是说她由于思念丈夫、有些心不在焉。

“罗衣翳玉体，回目流采章。”身上穿着薄薄的罗衣，显出她那似玉的肤肌；顾盼之间，美目流彩。（章，即采。）前一句显出形体美，后句显出表情美。

“君子倦仕归，车马如龙骧”，君子，指妇人的丈夫。他虽说是“倦仕归”，实在官也做得不小、派头也挺大；他的车马像龙一样腾跃，真是衣锦还乡了。“精诚驰万里，既至两相忘。”他想念妻子不远万里归来，来到之后两人竟都不认识了。“行人悦令颜，借息此树旁”，行人，指秋胡。这个秋胡见妇人长得漂亮喜欢上了，“借息”是借故歇息。

“诱以逢卿喻，遂下黄金装。”前一句是引诱的话。“逢卿喻”是说：辛辛苦苦采桑不如嫁个大官那样的话，这似乎是当时不少高官调戏农家女的伎俩。他迫不及待地卸下黄金，似乎妇人顷刻可以到手了。这些描写见出他的虚荣、虚伪和那种好色的丑态。“烈烈贞女忿，言辞厉秋霜”，对秋胡的引诱，这位贞烈女（实为其妻）给与严辞痛斥。

“长驱及居室，奉金升北堂”，秋胡遭到采桑妇的严拒，只得驱车赶路回家，奉金献母（北堂为其母住室）。“母立呼妇来，欢乐情未央”，其母喜出望外，立刻把妇唤来，其妇知丈夫归来，也一定欣喜无比，可是欢情未央，并未享受团聚之乐，而是晴天霹雳。

“秋胡见此妇，惕然怀探汤”，原来秋胡在路上调戏的那个采桑妇人竟是自己的妻子，惊惧得像被开水烫着一样。“负心岂不惭，永誓非所望。”妇人只是因为三日夫妻之情，守了多年空房，朝思暮想，现在看到自己的丈夫原来是这样的一个负心汉，当初的信誓旦旦竟是这样的结果，怎能不感到羞惭、失望和恼怒！

“清浊自异源，凫凤不并翔”，清流、浊流不是一个源头，野鸭与凤凰飞不到一处，这是由于本性的不同。这是比喻她和其夫不可能共处。“引身赴长流，果哉洁妇肠！”她与其夫毅然决裂，投河自尽，维护了自身的清白。一些人认为秋胡当然是不善，而秋胡妻也太刚烈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发生在女子身上的悲剧，读之令人为之惋惜。对诗中故事结果的评论，还是留给读者思考吧。

秦女休行

傅 玄

庞氏有烈妇，义声驰雍凉。父母家有重怨，仇人暴且强。虽有男兄弟，志弱不能当。烈女念痛，丹心为寸伤。外若无意者，内潜思无方。白日入都市，怨家如平常。匿剑藏白刃，一奋寻身僵。身首为之异处，伏尸列肆旁。肉与土合成泥，洒血溅飞梁。猛气上干云霓，仇党失守为披攘。一市称烈义，观者收泪并慨慷。百男何当益？不如一女良。烈女直造县门，云父不幸遭祸殃。今仇身以分裂，虽死情益扬，杀人当伏法，义不苟活隳旧章。县令解印绶，令我伤心不忍听。刑部垂头塞耳，令我吏举不能成。烈著希代之绩，义立无穷之名。夫家同受其祚，子子孙孙咸享其荣。今我作歌咏高风，激扬壮发悲且清。

这是一首纪实性作品，诗中所述庞烈女为父报仇一事，有晋一代广为传扬，皇甫谧《列女传》、《三国志》、《后汉书》均见载录。傅玄的这首诗，基本上依照故事原型加工而成。作为反映古代社会宗亲复仇的名作，此诗在文学史上具有特殊的认识价值。是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歌颂妇女复仇的名篇。本诗并不属于《闺怨》之类的作品，但这位刚烈的女子是有怨情的，只不过她的怨是“家怨”，所以也选录于此。

“庞氏有烈妇，义声驰雍凉。”秦女休是姓庞的人家的媳妇，她曾作过惊天动地的一番大事，美名在雍州和凉州一带广为流传。开篇点题，是整个故事的序幕。“父母家有重怨，仇人暴且强。”重怨：即有大怨，或大仇人。这两句说，女休娘家有个大仇人，凶狠又残暴，杀死了女休的父亲还逍遥法外。“虽有男兄弟，志弱不能当。”而女休的弟兄们都生性懦弱，没有为父报仇的志向。“烈女念此痛，丹心为寸伤。”女休为父仇不能报而疾首，也为同胞兄弟身为堂堂男子不能承当大任而痛心。“外若无意者，内潜思无方。”表面上她象没事一样，内心里却思潮翻滚千头万绪。“思无方”即忧思而无定向，说明思想斗争非常激烈，一个重大的决定正在酝酿之中。

“白日”以下十四句是故事的高潮，叙述秦女休奋力杀死仇敌的经过，表现了其机智、勇敢、除恶务尽的坚强意志。“白日入都市，怨家如平常。”写女休发现敌人。“如平常”三字含义丰富，既表现了仇人杀人后仍然招摇过市、逍遥法外的嚣张气焰，又表现了仇人不把秦女休放在眼里，为秦女休的一举成功埋下伏笔。“匿剑藏白刃，一奋寻身僵。身首为之异处，伏尸列肆旁。”这几句写秦女休的机智勇敢。她把短剑藏在怀中，仇人在咫尺之内竟没有发现，她奋力一刺，就把“暴且强”的仇人刺僵在地。她不以刺倒仇人为满足，索性割下仇人的头，使他“身首异处”，尸体列于店铺旁。这里诗人着力描写秦女休的英武气概与顽强精神。“肉与土合成泥，洒血溅飞梁。”只杀得仇人血肉模糊，与泥土合在一起。由于刺杀迅猛，使仇人的血飞溅到梁上。

“猛气上干云霓，仇党失守为披攘。”正是秦女休的勇猛正气震慑了仇人的爪牙，使他们丧失了自守，狼狈逃窜。诗人在这里运用夸张、铺叙的手法把秦女休杀敌的场面写得惊心动魄。披攘：被震伏。“一市”以下四句写围观者对秦女休的称颂和赞美，从侧面烘托了秦女休的壮举和性格特征。

“烈女直造县门，云父不幸遭祸殃。今仇身以分裂，虽死情益扬，杀人当伏法，义不苟活隳旧章。”隳（huī）：即毁坏，隳旧章，即毁坏原来的法令。这几句的意思是：秦女休亲自到县衙去投案自首，向县令说明了为父报仇的原委，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而不希望因苟且偷生毁坏法律。“县令解印绶，令我伤心不忍听。刑部垂头塞耳，令我吏举不能成。”解印绶：用印执法。吏举：判处。这几句是描写县令和法官为烈女的义举所感动，难于执法和判处。言外之意是没有追究秦女休的刑事责任。

“烈著希代之绩，义立无穷之名。”希代之绩：即稀世之功绩。这两句意谓：秦女休为父报仇杀人的烈义行为建立了世上少有的功绩，留下了千古传诵的美名。“夫家同受其祚，子子孙孙咸享其荣。”丈夫家得到了她的幸福，子子孙孙也得到了她的光荣。这两句和前两句都是诗人的评论。最后二句是作者赞美自己这首诗的美妙：“今我作歌咏高风，激扬壮发悲且清。”所作之歌，激昂悲壮，优美动听。

本诗运用多种修辞手法，将正写与侧写、记叙与抒情、具体描写与概括评价有机地结合起来。这种多笔法的综合运用，使得诗篇委婉曲折，错落有致，是晋魏乐府叙事的佳作之一。

昔 思 君

傅 玄

昔君与我兮形影潜结，

今君与我兮云飞雨绝！

昔君与我兮音响相和，

今君与我兮落叶去柯！

昔君与我兮金石无亏，

今君与我兮星灭光离！

这是一首弃妇的怨歌，在表现形式上很有些特色。整首诗用两两相对的三组六句组成。以“昔君与我兮”和“今君与我兮”为主旋律，三次复迭以突出今昔之异。

“昔君与我兮形影潜结，今君与我兮云飞雨绝！”形影潜结：是说恩爱无比，像形与影不可分离。

着一“潜”字，似乎是说，他们当初的结合是经过定情而暗自相许的。如今却是“云飞雨绝”。雨本来就是云中的水汽，一旦落下，就从此离开了云，这是比喻他们恩情的断绝。

“昔君与我兮音响相和，今君与我兮落叶去柯！”音指声音，响指回声，两者不可分割，比喻往日夫唱妇随，两情相洽、心心相印；落叶常指弃妇，落叶去柯是说她被抛弃。

“昔君与我兮金石无亏，今君与我兮星灭光离！”前句是说情意如金石般坚固，不会损伤，这话常用为情誓，表示永不变心。后句是说夫妻的情分像流星一样倏忽消失了。这两句以自然现象和昔时对比，很形象也很生动。当初立下的誓言，说是要终生相爱，天长地久，结果这爱情却像流星般转眼成空。

这首诗在结构上可以说是无首无尾，不像别的作品前有来由，后有结束，它只截取主人公这么六句控诉语，这六个句子句句呼“君”，如同当面直斥那负情之人。这六个句子又都是比喻句，这些比喻形象、贴切、精警，余意余情，尽在不言中。

情诗五首（其三）

张 华

清风动帷帘，晨月照幽房。

佳人处遐远，兰室无容光。

襟怀拥虚景，轻衾覆空床。

居欢惜夜促，在蹙怨宵长。

拊枕独啸叹，感慨心内伤。

这首诗抒发了闺中思妇的情感，写得哀惋动人。首二句“清风动帷帘，晨月照幽房。”颇耐人寻味。诗人精心选择了“清风”、“晨月”这一特定的意象，临风怀想，对月兴思，从而巧妙地暗示了闺中少妇的怀人之情。这月朗风清、帘动室静、见物不见人的氛围，令思妇彻夜的情思遐想，读者自可意会。“佳人处遐远，兰室无容光。”原来少妇的夫君此刻正在远方，闺阁中已失去了他的音容笑貌。“佳人”，一般来说多指美人，但此处是指丈夫。“兰室”，指芳气充溢的闺房。“容光”，即容颜。这二句语虽平实，却是诗中一个不可少的过渡，既将上二句的景中之情落到实处，又很自然地引出以下两妙句：“襟怀拥虚景，轻衾覆空床。”此处诗人巧以“虚景”代替月影，而不直以月光出之，颇见心机。月影本为虚物，已比喻准确；虚影与空床相对，又设得巧妙；往日良辰缱绻，今朝床空无人，惟有此月空照；少妇所“拥”者，不独是月影，更有往昔欢爱的幻影。这又是“虚”字下得妙的所在。故一“虚”字，见得少妇对夫君的执着痴情，以及她那只有通过回忆来聊以自慰的痛苦，均在不言之中了。

“居欢惜夜促，在蹙怨宵长。”这两句是今昔相互对映，而重在后句。往日处在欢乐之中，则常惜夜之短；今日兰闺寂寞，则怨夜之长。这本是人之常情，但现在有了“襟怀拥虚景，轻衾覆空床”的情景作铺垫，则此“惜”此“怨”，就不一般了。长夜无已，人归无期，纵然勉强熬得一夜，但一想到明夜又得苦熬，怎一个“怨”字了得！

“拊枕独啸叹，感慨内心伤。”呼出激越之声谓“啸”，是魏晋人常用的一种表达情志的方法。内心感慨，无限哀伤，轻叹恨不足，禁不住长啸。“拊”意为“轻击”。这个字用得极妙。如重之于击，则失夫妻如水柔情，也搅了月朗风清之凄迷诗境；轻而至抚，则失哀怨娇嗔之态，也难呈“惜夜”、“怨宵”之矛盾心理。唯此一“拊”，将留连之情、怅惘之感、冥想之态，销魂动容，恰如其分地传出，也使“内心伤”有着落，“感慨”有内容，着实令人既为少妇唏嘘不已，又为诗人的措词精当赞叹不止。

这首诗共十句，而其意，二句一转，或以景写人，或于事见情；情与景融，事与人合。诗中有人、有事、有情、有景，确是结构精巧、生动传神的佳作。

感 离 思

左 芬（女）

自我去膝下，倏忽逾再期。

邈邈浸弥远，拜奉将何时。

披省所赐告，寻玩悼离词。

仿佛想容仪，唏嘘不自持。

何时当奉面，娱目于书诗。

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

左芬是西晋著名文学家左思的妹妹，生母早逝，靠父兄抚养。芬从小好学，善作诗文，以才女闻名于当代。晋武帝司马炎闻其名而纳于后宫。左思也移家于洛阳。

诗的开端四句，交代兄妹分离的时间，并抒发不得相见的惆怅。“自我去膝下，倏忽逾再期。”膝下：人幼年时，常依于父母膝下，后用作对父母的尊称。这里的“膝下”，非指父母，而是诗人对兄长的尊敬称谓，其中流露了深婉的依恋之情。“再期”指两周年。兄妹自分别后，时间一晃就是两年，期间竟一次也没得相见，诗人的惆怅之情油然而生。

“邈邈浸弥远，拜奉将何时。”相见的希望一天比一天邈远，真不知何时才能拜见兄长。“邈”即是“远”；“浸”是逐渐的意思。弥：是“更加”之意。这二句犹如今天给久别的亲友写信，开头常说时间过得真快，一别就是几年，不知何日才得以见面。这样平平的诗意渐进，却清晰地展示了女诗人特有的细致心曲。诗至此，读者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一个想见至亲而不得、处于无休止的企待中的女性形象。

“披省所赐告，寻玩悼离词。”披省：即翻阅。寻玩：追寻诗意而玩味。兄妹相见之日遥遥无期，诗人的企盼之情又难以消歇，个中苦楚是不言而喻的。无奈之下，诗人取出她珍藏的兄长书信诗章，一遍遍地观览，以作为感情的藉慰，精神的支柱。“悼离词”指左思的《悼离赠妹》诗。“仿佛想容仪，唏嘘不自持。”诗人重温兄长的诗书，其中的一往深情，更使她心灵为之颤动，思情达到高潮。读着、看着，兄长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脑际依稀出现，她不由得感叹唏嘘，泪水滂沱而出。

结尾四句，诗人从情感的涡流返回现实。“何时当奉面”与前面“拜奉将何时”又重复了一次，“奉面”与“拜奉”是同义。诗人对能否见到兄长，怀有既渺茫又没完全绝望的复杂心理。“何时”二语于一篇中重复致意，足见女诗人对重逢的渴望何其深切。但诗人唏嘘伤悲，不是仅仅为了一次“奉面”而已。“娱目于书诗。”解答了这个问题。左思兄妹都富有才情，在往昔，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吟诗，其中自有许多“娱目”，即赏心悦目之事。这往日的欢乐，才是静锁深宫的女诗人魂牵梦萦的所在、无日或忘的向往。所以，左芬对兄长的思念，其实是对自由生活的憧憬和怀思的一种体现。厌弃貌似华贵的宫廷而怀恋诗书自娱的生活，又正体现了女诗人清峻高朗的志尚和胸次。然而，这向往最终只有归之于梦想。与梦想相对立的现实，只是“辛苦”，即在宫廷枷锁的重负下，不可能不辛苦。“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这二句包揽了女诗人入宫后的一切不幸、一切思念，言简而意丰，看似无可奈何之语，但一个“诉”字、一个“告”字，也隐含着点点斑斑的血泪。这二句结住全诗，既点醒题目，又有低回不尽之效应。在更普遍的意义上，左芬的离思之苦，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着成千上万宫廷女子的悲剧命运。

王明君辞

石 崇

王明君者，本是王昭君，以触文帝讳，故改之。匈奴盛，请婚于汉，

元帝以后宫良家子明君配焉。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

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尔也。其造新曲，多哀怨之声，故叙之

于纸云尔。

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

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仆御涕流离，辕马为悲鸣。

哀郁伤五内，泣泪沾朱缨。

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

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

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

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

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弃之以遐征。

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

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王明君，即王昭君，此处所以用明君，是“昭”字“触文帝讳”，文帝指司马昭。司马炎即帝位后，追封他的祖父司马懿为宣帝，追封他的伯父司马师为景帝，他的父亲司马昭为文帝。以王昭君故事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历代都有，由于时代不同，作家的思想各异，往往借此题材的酒杯浇自己心头的块垒。石崇此诗因时代较早，距汉代不远，尚未有像后世同题材那样的种种寄托。全篇以代言体形式，悲昭君之远嫁，唏嘘感叹，颇有动人之处。

诗的前两句，交待昭君的身份，她是汉族人，将要远嫁匈奴。接着是详细描写她的离别。“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这是说别离的仓促，未能一一告别，送亲仪仗的先导队伍已举旗要走了。“仆御涕流离，辕马为悲鸣。”仆从和驾车者都忍不住泪流满面，仿佛辕马也在为昭君远行而发出悲哀的嘶鸣。“哀郁伤五内，泣泪沾朱缨。”这两句转写昭君之悲痛。五内：即五脏、内心。朱缨：彩线织成的冠带。“主”、“客”同悲，造成了浓厚的悲剧气氛。至此可断为一个段落。语言朴素而传神，叙述简洁而有条理。

“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这两句是借用曹丕的《苦哉行》中“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句，将途中的辛苦劳顿等尽皆省略，一下子跳到昭君到到达匈奴以后的描写，使结构紧凑严密，于平朴流宕中见出机巧。“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将昭君请进毡帐，封为“阏氏”，匈奴毕竟是异邦，即使大富大贵，在昭君看来也不是什么荣耀的事。这几句写昭君来到匈奴后，内心伤痛不仅未减，反而更加思念汉室家邦。穹（qióng）庐：游牧民族所住的帐篷。阏氏（yān zhī）：汉代匈奴君主的妻子叫阏氏，相当于汉人所称的皇后。“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这里是指昭君曾嫁两代单于（汉时匈奴称其君主为“单于”）之事。昭君初为呼韩邪单于的阏氏，曾生有一男伊图智牙师。据《汉书》记载：“呼韩邪死，子雕陶莫皋立，复妻王昭君，生二女。父死，儿子娶父亲的妻子这是匈奴的风俗。这就是“父子见凌辱”的含义。在石崇看来昭君先后嫁父子两人是很难堪的事，即“惭且惊”。以汉人的眼光去看匈奴的风俗，自然是无法理解的。石崇此诗产生的年代较早，有此看法是在常理之中。“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这四句写昭君想寻短见，却终不能下决心，只能默默地苟且偷生。她忍耐着种种精神上的煎熬，内心积满了愤恨。这一段写法上繁简得宜，很富于艺术感染力。

“愿假飞鸿翼，弃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昭君恨不能借飞雁的翅膀飞回汉家，飞雁似并不理解，只顾高飞，使得昭君久久伫立，不胜彷徨。第二句中的“弃”当为“乘”之误。屏营：惶恐的样子。“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匣中玉：喻汉宫。英：花朵，喻昭君自己。粪上：喻匈奴。过去是汉宫中的美玉，现在成了匈奴这粪土堆上的花朵。这两句是昭君对自己身世的感叹。“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朝华：指木槿花，它朝开暮落。这两句是说，人生如朝开暮落的花朵，有什么可欢悦的呢？情愿像秋草一样而枯死。有人解释说，这两句与前二句用义仿佛，即朝华指昔日汉宫生活，秋草指眼前匈奴。最后两句是作者在警示后人，强调了“远嫁难为情”的主题。

本诗除了剪裁的精巧以外，语言生动形象，抒情沉痛委婉，富有强烈的感染力。在众多的以远嫁匈奴为题材的诗歌中，当是佼佼者。

婕 妤 怨

陆 机

婕妤去辞宠，淹留终不见。

寄情在玉阶，托意惟团扇。

春苔暗阶除，秋草芜高殿。

黄昏履綦绝，愁来空雨面。

婕妤：宫中女官名，是帝王妃嫔的称号。班婕妤是西汉成帝刘骜的妃嫔，本名已不可知。她是著名史学家班固的姑奶奶。班婕妤才貌双全，一度颇受汉成帝的宠爱。后赵飞燕姊妹进宫，独擅帝宠，班婕妤自请退居长信宫，服侍太后。后人同情她的遭遇，为之作《婕妤怨》。历来咏婕妤的怨诗很多，陆机此诗是现存《婕妤怨》中最早的一首。该诗描写了班婕妤在退居长信宫后的忧伤悲痛的心情。

陆机此诗的起首二句，概述了班婕妤始受宠爱、终被遗弃的不幸遭遇。“婕妤去辞宠，淹留终不见。”辞宠：离开被宠的地方。淹留：滞留。班婕妤远离开争妍竟宠的漩涡，临行前还有所留恋，想要见成帝一面，终于没有见到。“寄情在玉阶，托意惟团扇。”她抱憾离开帝宫到长信宫侍奉太后，其悲苦绝望的情绪、寂寞枯索的心境可以想见。她只有把自己的怨思寄托于诗赋。

“春苔暗阶除，秋草芜高殿。”阶除：台阶边沿，此处指台阶。苔暗阶除，说明足迹之少；芜：杂乱。高殿被杂乱的秋草淹没，足见其荒凉。班婕妤就在这春来秋往中，过着被弃者的岁月。“黄昏履綦绝，愁来空雨面。”履，即鞋。綦（qí）：极。履綦绝：此处可释为履迹极不可能到来。黄昏时不见君王的履迹，忧愁袭来，徒然泪如雨下。班婕妤虽然明知自己已被弃绝，仍不免心怀一线希望：或许皇帝念及旧日恩情，会来一顾。然而春去秋来，苔生草长，只有无边的忧愁、无尽的泪水是她忠实的伴侣，徒然令人痛彻肺肠。

塘 上 行

陆 机

江蓠生幽渚，微芳不足宣。

被蒙风云会，移居华池边。

发藻玉台下，垂影沧浪泉。

沾润既已渥，结根奥且坚。

四节逝不处，繁华难久鲜。

淑气与时殒，余芳随风捐。

天道有迁易，人理无常全。

男欢智傾愚，女爱衰避妍。

不惜微躯退，但惧苍蝇前。

愿君广末光，照妾薄暮年。

陆机这首《塘上行》与前面甄皇后的写的《塘上行》是同一题目，题旨大致相同，为拟古辞之作，也是一首宫怨诗。“江蓠生幽渚，微芳不足宣”，江蓠：一种香草。幽渚：幽静的小洲。宣：传播、散布。这两句的意思是，江蓠长在幽僻的江中小洲上，那微微的香味不足以扬播四方。“被蒙风云会，移居华池边”，蒙：受到。风云会：指好的际遇、机会。华池：传说是昆仑山上的仙池。这两句的意思是说：这株小草本来微不足道，但偶然碰上了好机会，被移到仙池边。“发藻玉台下，垂影沧浪泉”，发藻：开花。沧浪：指青绿的水色。它在天帝所居的玉台开花，在清澈的流泉边弄影。“沾润既已渥，结根奥且坚”，渥：厚。奥：深奥、深。这两句意谓：清泉沃土滋润着小草，使它长得鲜美，结根深固。

“四节逝不处，繁华难久鲜”，四节：四季。华：同花。春去秋来，在不断流逝的时光中，江蓠的韶华消逝。“淑气与时殒，余芳随风捐”，淑气：和煦之气，一般指春天的气候。殒（yǔn）；指死亡，此处为陨落。春天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江蓠的余芳也随之而尽。

“天道有迁易，人理无常全”，天道尚且有变故，人生也不可能永远圆满。“男欢智傾愚，女爱衰避妍”，生存竞争是客观存在。在男子间，其竞争表现在聪明的排挤愚昧的，取得人君的欢心；在女子间则是色衰的引避色妍的。实际上是说，女子间的竞争，表现在色妍的战胜色衰的以取得人君的宠爱。

“不惜微躯退，但惧苍蝇前”，苍蝇：常用来比喻进谗言的奸佞小人。不惜色衰失宠而引退，所惧的是谗言诋毁。“愿君广末光，照妾薄暮年”，末光：日月之余光。只求“君”的余光微注自己的晚境，不遭祸殃。其辞酸楚，令人感喟不已。

从这首诗的诗意来看，是诗人借江蓠的身世遭遇，喻托甄后为郭后所谮，被赐死的本事，写被弃之悲。但又超出甄、郭的后宫本事，喻托深微。后段议论已由女子色衰见弃，推及天道迁易，人生无常的大道理。

盘 中 诗

苏伯玉妻

山树高，鸟啼悲。

泉水深，鲤鱼肥。

空仓雀，常苦饥。

吏人妇，会夫稀。

出门望，见白衣。

谓当是，而更非。

还入门，中心悲。

北上堂，西入阶。

急机绞，杼声催。

长叹息，当语谁。

君有行，妾念之。

出有日，还无期。

结巾带，长相思。

君忘妾，天知之。

妾忘君，罪当治。

妾有行，宜知之。

黄者金，白者玉。

高者山，下者谷。

姓者苏，字伯玉。

作人才多智谋足。

家居长安身在蜀。

何惜马蹄归不数。

羊肉千斤酒百斛。

令君马肥麦与粟。

今时人，智不足。

与其书，不能读。

当从中央周四角。

此诗是将诗句写于盘中，故曰盘中诗。诗意回环，其中不少诗句可以倒读。苏伯玉不见记载，其妻更不可考。只从诗中得知，她家住长安，丈夫在四川服吏役，久而不归。她思夫心切，便写下此诗抄录于盘中，以盘代函寄给丈夫。此诗的奇特不仅在写于盘中，更在于文字的排列不同一般。它从中央到四周作盘旋回转，屈曲成文。由于原图已经失传，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难于确定。

从诗本身说，它是一首非常纯朴、坦诚而热烈的爱情诗。开头连用三个比兴引出思夫题旨：山上的树高高的，栖息其上的鸟受寒风的袭扰，鸣声悲哀。泉水深，其中的鱼自然就长的肥。前两句隐喻自己被相思困扰；后两句从反面映衬自身得不到爱情的滋养自然就消瘦；五、六两句说：谷仓里空无所有，麻雀就忍受饥饿之苦。其寓托自身渴念丈夫之苦不言自明。然后点明旨意：“吏人妇，会夫稀。”意即我这个吏役的妻子与丈夫见面的机会是太少了。由于上面三个比兴的引发，这毫不掩饰的表白，不仅非常自然，且显得是久积于心的刻骨相思。

从“出门望……当语谁。”这一段，以她反常的举动写出自己思夫之情：天天出门望着丈夫归来，竟然把一个穿白衣的男子错认为是自己的丈夫。这失望自然使她十分悲伤，可她进得门来并没有扑到床上大哭一场，而是“北上堂，西入阶。”来到织布房坐到织机上织起布来，借劳作来驱散心中的忧伤。但紧张的劳作并不能减轻心中的痛苦，这痛苦无法向人诉说，只有默默的叹息。

从“君有行……下者谷。”这一段，写思妇的内心活动。你出门远行，妾非常挂念，你何时出的门，我记得清清楚楚，可什么时候回来，却遥遥无期。我对你的思念就像衣带上扎的结，难解难分。接着便虑及丈夫是否变心：“君忘妾，天知之。”你要是把我忘了，另有新欢，那只有天知道了。我在家中是无从知道的，也是无奈的。进而表明自己忠贞不二的态度：“妾忘君，罪当治。”我若忘了君，应当治我的罪。这是自己向对方的严词保证。“妾有行，宜知之。”行：指品行。意思是，我有端正的品行您应该知道。随即用四种永无变化的事物作比：“黄者金，白者玉。高者山，下者谷。”就是说我对你的爱就像金是黄的，玉是白的，山是高的，谷是低的一样，万古不变，始终如一。以上几句是“吏人妇”的极度思虑，有深度，也有力度，在表现对丈夫爱情渴望与追求中，包含着对男女不平等的社会制度的抗争。

“姓为苏……令君马肥麦与粟。”一段，转为对丈夫的直接呼唤。意思是说，苏伯玉呀，苏伯玉，您人才出众，足智多谋，家在长安只身在蜀，为什么要爱惜你的马，不驱马回来呢？快点回来吧，我将准备千斤羊肉百斛酒，举行盛大的家宴欢迎你，慰劳你，也将准备充足的麦与粟，把你的马喂得肥肥的。此中有赞颂有责备，有许诺，感情复杂而炽热，思夫之情达到高潮，诗也就到此结束。

“今时人”以下，只是就其文字的特殊排列方式，指明读此诗的方法，与内容无涉。从这几句话的口气看来，不像是女诗人指点丈夫如何读此诗，倒像是局外人附加上去的读诗说明。此类思念诗，多诉说独守空闺之苦，而此诗却重在表现对丈夫的热切思念，一往情深。在写法上也不是一般的直抒衷肠，而写了某些行动与细节，带点叙述成份，这就比较完整地表现出自身的性格：温顺、多情而坚强，这一个颇富个性形象的思妇，在古代此类诗中实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