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杂交水稻

沉思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  1976年我在四川大邑县当知青时,被公社派去参加县农业局的“杂交水稻培训班”,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袁隆平,也第一次知道杂交水稻的“三系配套”: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回到公社后,我组建了我们大队的农科队,我们本队的五位女知青和当地一位男青年一共六人。利用晚上把从学习班听来的知识传达给队员。从农业局领回了父本母本种子后,我们就开始了杂交水稻的制种工作。要求是:让父本母本同时杨花,通过人工授粉,结出具有父母双重优势的杂交水稻种子,用于第二年的大面积播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麻烦的是父本的生长周期是120天,母本的生长周期只有80天,为了让它们同时扬花,你得准确地推出它们的不同播种时间。你以为你做了精确计算,但是播种以后由于所遇温度、日照、灌溉甚至土壤等因素不同,它们仍然可能不会遇上彼此的花期。多数时候是一方开花了,另一方还没睡醒,完全不谙情事;所以后来听到过很多公社的奇葩催花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我遇到的问题是,母本播种以后出现了一段降温期,有些种子没正常出苗,移栽到大田时,一部分父本就没“妻子”。我记得当时母本与父本的比例是按1比5 配置:即一行父本,五行母本,再一行父本。县农业局的老师来现场看了以后,就让我到临近的韩场公社(距我们队约10公里)分一些母本秧苗。生产队长得知我能骑自行车,就帮我借了一辆二八型自行车(圈大车高),后面左右各带一个大竹兜,我就骑着出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沿着斗渠旁的土路骑了约五里路就上了安仁镇到新津的柏油路,一路顺风就到了韩场公社的地盘,在拐上通往目的地的土路时开始下雨了。当时没带雨具(化肥口袋),只有硬着头皮加快速度,谁知一瞬间就变成暴雨了,全身淋得透湿不说,自行车轮子粘上稀泥后有点蹬不动了。没办法,只好冲进最近的竹林盘躲躲雨。进林盘后淋的雨少了些,但里面更泥泞,自行车轮子与护泥板中间被稀泥塞满,连推都推不动了。没办法,只有在竹林中望着大雨发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川西坝上的农民总会在自己房屋周围栽几笼竹子,所以每个竹林盘其实就是一个“小区”。我的窘态被一个坐在敞开堂屋门里的年轻妇女看到了,她戴了一顶竹帽篷冒雨来到我身边,帮我一起把自行车抬到屋檐下,让我在她家避雨。我向她讲明此行的目的,她说我要找的人她认识。见我浑身湿透,她找出自己的干净衣服让我换,开头我还推辞,她认真地说“幺姑娘穿湿衣服不好,容易得病,这屋头没有男的”。看她是真心实意地,于是我换下湿衣服,她马上拿到灶屋,让坐在灶门边的老年妇女烧火帮我烘烤。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家里除了这两个妇女和一个小孩外,真没有男人。老年妇女烧燃灶火后,年轻妇女开始和面,面和得很稀,然后用一小截布条蘸了点菜油,在锅里刷了一下,倒一点面糊下去,然后迅速铺开,很快就烙好一张薄薄的饼,有点像现在的煎饼。烙完饼后,捞出一些泡菜,年轻妇女请我一起吃午饭,起先我还有点矜持,她说“表讲礼(不要客气的意思),都有遇到麻烦的时候,你也是为队上的事”。看看雨还在下,我的衣服也没有烤干,还是走不了,于是我就坐下跟他们一家吃了午饭。吃完饭雨也停了,我用一截木棍掏出塞在车轮和护泥板之间的泥巴,再用水冲洗了车轮,自行车就能推动了。这时衣服也烤干了,换上自己的衣服,她给我指了路,临别时我再次感谢她们的帮助,并掏出身上仅有的五毛钱硬塞给了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找到我们在县上一起学习的同学后,他马上带我到秧母田,喊了几个人动手扯秧苗,捆好以后,帮我装进自行车后的竹篓,我骑上车顺利地回到了队上。队长见到我第一句就是:淋雨没有?我告诉了他我的经历,他脸上的神情仿佛理所当然似的。因为秧苗不能隔夜,必须马上栽进田里,队长喊了几个人来,三下五除二,按我的要求补齐了母本秧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后面的事情都比较顺利:我们的父本、母本花期基本同步,那几天太阳也给力,我们顶着太阳授粉。具体方法是:两人各执长绳一端,沿与父本纵轴平行的方向,用绳摇动父本,使其花粉飘向旁边的母本,如此往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中间有点小插曲:那些种了多年庄稼的老把式从未听说过谷子(水稻)还分“公”、“母”,从我们实验田路过时就要提出疑问,其中不乏各种隐喻段子,那时我还不满19岁,只好把从老师那里听到的,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转述:水稻本来是“自花授粉”的植物,相当于雌雄同体;后来袁隆平找到了几株雄性不育株,相当于“女儿稻”,经大量培育后,我们用“女儿稻”与优良品种杂交,让下一代既有妈妈的优点,也有爸爸的优点,这就是“杂交优势”。听了我的解释,有些人似乎懂了,有些人还会提些怪问题。如果队长碰到了,就会虎着脸呵斥他们(提问的都是男性);我们农科队的男战友也会来解围(他已做父亲)。后来再有人问起,就有了请教的口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当年我们的收成真的不好意思提起,但是县农业局没有一丁点责备的意思,收获的所有种子必须由制种员亲自送到农业局种子站,先过称,写上某公社某制种员名字,统一保管。然后给我们开出一张加盖了公章的、按面积能收获的正常粮食斤数,带回生产队,交粮站充抵公粮。这时我才知道我们的收成算是很不错的,所以才有后来差点走上专业之路的安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次年农业局把我们自己制的杂交水稻种子发给我们,用于大田种植,队长给了我一块通往公社大路边的好田作为实验田,记得刚移栽后,引来一片质疑声。我们是严格按照农业局的窝距要求,每窝只栽一株苗,整块田看起来水多苗少。有人问:你们实验田咋像癞痢壳呢(意思是秃头),还有人背后说:可惜了这块好田。不过等秧苗开始分蘖时,剧情就反转了:杂交水稻分蘖力之强,简直有封林的效果,邻队一位管生产的副队长路过时,脱掉鞋子进入实验田,数了一株苗的分蘖数,上来就服了:比一窝栽四五株的普通秧苗多得太多。难怪农业局要求把窝距留宽些。水稻的产量是由分蘖数、每穗粒数、千粒重几个因素构成的,杂交水稻在这几方面都有很强的优势。邻队的副队长问,结的谷子可以留作明年的种子不?我说不行,第二代会有所退化,必须年年制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1977年杂交水稻制种工作不再分散进行了,温江地区在海南岛租了农田(海南岛一年可以种三季),各县组织专业制种队到海南岛集中制种。农业局把我选入了制种队,全队只有两个女同志,另一位是刚进入农业局的农校毕业生。通知发到公社后,公社书记觉得我是个女知青,总归是要离开农村的,所以就换了我们农科队的男战友去海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巧的是,由于我没有去海南岛,才有机会参加了1977年底的高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20px;">这么多年,我与农科队的战友还有来往,去年还去吃了他家的九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