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

学林小陈

我的外公

和外公在一起的日子，一共只有两次，第一次差不多10天，第二次有近20天。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月的样子。

之所以和外公见得少，是因为我们相距太远。外公在大西北的老家宁夏，而我们在西南重镇重庆。

第一次和外公见面，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那还是1981的事了。当年我13岁，读初三。外公67岁，在家务农。

那一年的夏天，我回到爸爸的老家中宁渠口，待了几天后，听大人们说还是要让我去看看我的外公外婆。

于是我的大爹托人把我送到了青铜峡市。找到了来秀英姨妈，在她的帮助下，托人带我去一个叫下桥二队的村庄。到地方后，来人找到我外公外婆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一开始，外公外婆也不知道我是谁。后来细细问明白了，才知道是自己远在重庆的大女儿的孩子。

说实话，我第一眼看到外公外婆和他们住的房子，就想赶快逃离这里。所以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我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

其实外公外婆住的房子在当时的农村，条件还是不错的。因为他们和我大舅舅一家住在一起，大舅舅当时是村里的会计，在村子里社会地位比较高，加上头脑聪明，又勤快，所以房子在当地自然也不差了。

不过在我这个城市长大的孩子眼里，完全是土的不能再土的房子了，就是一个L型的平房。房子里面倒是大，就是厕所不敢恭维。当时的农村厕所几乎都一样，就是用半人高的土坯围起来，和我们南方农村不一样，没有什么蹲坑一说，就是在地上撒上一层泥土。就在上面解手，第二天把土全部铲了，又铺上新土继续用。所以我还是很不习惯的。

走进屋里面，感觉空荡荡的。我爸爸这边的亲戚，不管去哪一家，家里都有各种各样的书（所以我父亲这边出了不少老师）。在外公这边，什么课外书籍都没有。唯一可以看的，就是大舅舅的大女儿新梅，她的上学课本，第一个晚上我就是看她的数学课本睡着的。

外公外婆和大舅舅，小舅舅对我的到来，非常惊讶和高兴。他们实在没想到我会去看他们。说实话，当时我也不明白这对他们来说的意义。以后大了，才能慢慢明白做家长对子女的那份真挚之情和姐弟之间那种手足之情。他们看见我就像看见我妈妈一样，浓浓的亲情溢于言表。

当时的外公身材魁梧，我估计外公起码有1米8的个子。因为常年在地里耕作的原因，皮肤有点黑黑的，但是非常健康。两眼目光炯炯，一看就让人感觉到很有精神。两只粗糙的大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一看就知道外公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

外公外婆一共生育5个：我妈妈排行老大，老二是大姨妈，老三，老四是两位舅舅，最小的是我小姨妈。

除了大姨妈至死未见外，其他的亲人我都在那一年见到了。

说起来也奇怪，本来当天就想离开的我，不知道被什么所吸引，居然没有离开，不但当天没有离开，后来还待了近10天，最后是在我三姑爹、姑妈的接引下，离开了外公外婆。

来这里的一个好处就是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天天睡到自然醒，好几次早上被尿涨醒了，出来一看，外婆不是在做香喷喷的早饭，就是他们已经吃完饭已经在商量事了。外婆总是对我说：这么早就醒了？再去睡一会儿吧。所以又常常睡回笼觉。一觉醒来，真的是太阳已经照屁股了。外公外婆却经常说没事没事。

突然有一天发觉有点不好意思了，实在是睡的太长了。于是有一天起来的很早，虽然外公外婆一如既往的让我再睡一会儿，我还是坚持不睡了。

在这里不能不说说我外婆做的小米粥，那叫一个香。黄橙橙的粥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反正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吃完了还不想放下手中的碗。后来常常想念外婆做的那一碗小米粥，只可惜再也吃不到那么可口的粥了。

吃完饭，看见大家都在忙，连我那才上小学的表妹新梅，也在准备下地干活了。于是摩拳擦掌地说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地里干活。

外公看着我认真的样子，笑笑说我从大城市来，没在地里干过，恐怕吃不了那个苦。让我还是不要去了。外公越这么说我越不服气，非要去试试再说。

于是在外公的带领下，我和他们一起来到了一片农田，外公说这里种的一大片甜菜，今天摘点叶子回去喂猪，说完顺手递了一把镰刀之类的东西给我。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我太激动了，长这么大终于第一次尝试下地干活了。这对一个城市娃娃来说，充满了新鲜感和刺激感。于是我像一个小战士一样，拿着镰刀就狂割起来。刚割了几颗，就听外公在一旁对着我大叫：快停手，快停手！我懵懵懂懂地抬起头，不知道外公为什么让我停下来，正纳闷间，只见外公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边说：“可惜了，可惜了。”我正纳闷可惜了什么的时候，外公看着我脚下那一大堆甜菜叶说：“不是你这样搞的，你从根部把叶子呼啦一下全割下来，却不知道那下面还有一个像大萝卜的东西，你一下子割的如此干干净净，下面的甜菜根就没办法长大了，只有烂在土里了，一点用都没有了。”说完，就给我展示正确的做法，是把下边老的叶子砍下来，其他的叶子留着让它继续长。

我这才知道原来地里的庄稼还有这么多秘密，我当时只管割的开心，根本就没有听大舅舅开始给我说的注意事项啦。

外公叹了一口气，对我说算了吧，以后不要这么干就行了。看着被砍下来的一大堆叶子，外公苦笑着说今天就不要再摘了，就这些我割下来的叶子，可以够猪吃一顿的了。

外公又继续给我说到：“你们南方人吃的糖，是甘蔗压出来的。而我们北方不能种甘蔗，所以糖就要从甜菜的根部取。”我这才知道原来简简单单的糖，还有这么多不为我知道的秘密。

第二天，我又继续要求和外公一起下地干活。外公笑着说，今天就不用工具了，就用手就行。

来到地里，大舅舅一家都已经在干活了。今天的工作比较简单，就是把套种的黄豆从另外一种蔬菜旁边分开（已经记不清是什么蔬菜了），好便于蔬菜的收割。这个工作比较简单，就是搞起来有点麻烦。特别是蚊子，简直多的不得了。手上、身上被咬了数不清的包，最后只有跑到一边看他们搞，实在是太痒了，受不了。

外公看我这个样子，非常心疼，于是让我先回去。可是我却找不到回家的路，来的时候弯弯绕绕的，完全不知道回家的路在何方？外公看我傻呆呆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你就坐在牛车上回去吧。我看看那头还和我不太熟悉的老牛，问道：它怎么回去呢？我也没有赶过牛车，不知道怎么对它发号施令。外公笑笑说，你就安安静静地坐在牛车上，什么都不管，它认识回家的路。

果然，我坐上车后，牛就慢慢悠悠地拉着我和刚刚割的东西，慢慢地往回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果然回到家里。此时外婆正在做饭，看见我把牛车赶回来，连连夸奖我能干。其实我知道这都是那头牛的功劳。

又一天和外公，大舅舅下地干活。没多久，突然下起雨来了，外公和大舅舅给我说让我先回家避雨。我说路太滑了，走不回去。大舅舅却给我说不要紧，骑毛驴回去就行。我说路这么滑毛驴不怕滑吗？大舅舅说不妨事，毛驴走的稳的很，比人还走的稳。人坐好就行。一方面雨下的越来越大，另外毛驴我还从来没有骑过，所以一听大舅舅这么说，就毫不犹豫地骑了上去。

骑上去才知道想象和现实是差的很远的。

毛驴背上那根脊梁，坐上去不是一般化的搁人，坐上去简直是受罪，怪不得骑马的人都要配马鞍子。毛驴慢慢地走着，我看见脚下那稀泥巴，实在担心它不要滑倒了。走着走着，来到一条小河沟，小河沟也不宽，一米五左右宽，下面的水也不深，只有40到50公分深吧。我们回去必须从这个小河沟上过去，当地人修了一个简单横跨两端的“桥”吧，它的下面是两个大大的圆形水泥直桶，好让小河沟里的水流过。在它的上面用土垫起来，人平时就在土上面走过这个小河沟。因为下雨，这个上面的泥土也特别滑。就在我提心吊胆过河沟的时候，毛驴突然脚底一滑，向右边直翻进水里！这可真苦了我这个骑毛驴的人，此时的我人在下，毛驴在上，活生生地把人骑驴变成了驴骑人。我估计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有我这样的“好福气”。这家伙好重，我当时使出浑身的劲，才把这家伙从我身上推开。又费了好大劲爬上去，好在小河沟不深，于是上去以后，又使劲拉毛驴上去，这才又一身泥一身水地骑回了家。

从此，我对大舅舅说的话就不太完全相信了。

这后来又发生过一些有趣的事，日子久远了，模模糊糊记不太清楚了。还有一个记得稍微清楚的，就是外公带我骑自行车去几十里地外的地方看小姨妈。我当时非常佩服外公，那么大的年纪，骑上车就像一个小伙子一样，骑的又快又稳。而我那一年刚刚学会骑自行车，所以经常跟不上外公的速度。唯一记忆深刻的是一小段下坡路，也不是太陡，关键是冲下去到底部要突然向左转弯，速度快了拐不过去的。果然外公冲下去就喊坏了坏了，直接冲到小路尽头的一个小土坡坡上才停下来。而我以为要这样骑，也一口气冲下去，等我发现要转弯时已经来不及了，也和外公一样，冲到那个小土坡坡上才停下来。爷孙俩相对一视，都不免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至今还感觉依旧回荡在那不知名的小土坡上……

时间来到1990年，我已经参加工作了，我们家也从重庆搬到了成都。

这一年的年末，外公外婆带着大舅舅的老幺少娟来成都看我妈妈。因为当时只能休息星期天一天，所以我也只有那个时间带已经76岁的外公外婆去都江堰和市区玩玩。不过这个时候的外公，明显消瘦不少，但是精神还很好。就是外婆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再后来外公外婆待不下去了，说成都的天经常都是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不像老家经常都是大太阳，受不了这种气候，于是待了20天左右就回去了。

哪成想，这竟是最后一别。

2001年外婆病逝，享年86岁。自从外婆去后，外公对外婆常常想念，以至于半年后一个健健康康的老人因为思念老伴，竟也去了，享年87岁。

再后来听大舅舅来我家讲，自从外婆去后，外公就变得萎靡不振，经常半夜里给大舅舅和舅妈说你妈喊我过去陪他，赶快把我的寿衣拿给我穿上。大舅舅经常劝他，让外公想开点，外公还是坚持，终于在一天夜里就这样安详地去了。

我想，人世间最圆满的爱，也不过像我外公外婆这样吧！



梦里，有时还能遇见外公和我一起骑自行车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