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谁人与脱青罗帔,看吐高花万万层”——去年夏天,初遇楸树。错过了韩愈笔下它盛装的样子。彼时,初遇的它,花季已过,翠玉满头,直指云天,挺拔如椽。湛蓝的底色上,那轻盈的鸟雀和丝丝如缕的白云,怕是它的杰作。繁茂的心形树叶如冠似盖,一叶叶紧密携手,将一小片天遮盖得严严实实。据说最高大粗壮的那一棵,已有百年历史。于人类而言,这的确是一棵老树。老树的根部,也有新长出来的纤细枝条,枝条上油光的叶子鲜嫩欲滴,那是老楸树滋养的新生命。</p> <p class="ql-block">只一眼,便已认定就是它。</p><p class="ql-block">初见乍欢。</p> <p class="ql-block">再见楸树时,适逢小满节气,花季已近尾声。不禁自嘲,虽是尾声,韩愈的“看吐高花万万层”,终究是见到了。依然是在伟德山下的那个洞天福地,依然是那棵百年老树。层层叠叠的粉紫色花序如云堆雾,初夏的风拂过,满头的花儿开怀大笑,零星的花儿笑得有些过分了,老楸树便随了它,任其飘然而下。它们跳跃着,飞翔着,带出了一串串似有似无、断断续续的粉紫色雾气,那线一样的雾气,带着芬芳,在树梢与树根之间,传递着一种不需言说的讯息。</p><p class="ql-block">的确很美。</p> <p class="ql-block">将落花捡拾起来,细观之下不禁莞尔,和梧桐花何其相像。虽好多年不见,那串起的桐花项链,却依然在记忆中芬芳。楸树那幽微的阵阵香气,较桐花清淡许多,无需捕捉,却已盈鼻。相似,但却各有不同。</p><p class="ql-block">环顾涧周,错落有致地零散分布着七八棵楸树,批粉挂绿之余,无一不是挺拔俊美。流连于树下,久不肯离开。一棵树,串得起过去,照得见未来。</p><p class="ql-block">置于其中,心仍怦然。</p> <p class="ql-block">再见楸树,不仅仅是对一棵百年老树依然盛放的慨叹,更多的是对逝去光阴的留恋,对世间所有美好能够再见的期许。</p><p class="ql-block">“万木之王”的它,虽无言,却已自己的方式融入尘世间。上至天子下至臣民,楸树享得了富贵、安得了平凡,韩愈、屈原、柳宗元等文人笔下,都有它的影子;祖父的家具、海里的帆船、新娘的嫁妆里,都是它的踪迹。</p> <p class="ql-block">楸树,只能仰望。它带着周朝的风,携着汉代的雨,见识过动荡的列国风云,也忧虑过万民的衣食住行。两千多年来,楸树虽无言,却已对世事洞悉。</p> <p class="ql-block">其实,楸树无需言语,它在那一站便是一本书,翻开来,自周朝、或是更早,一切的风起云涌便了然了。真可谓“四壁窗户轩敞,室内通彻明亮”。</p><p class="ql-block">老子说:“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言,无限言,就看观者有没有领会和如何领会。</p><p class="ql-block">对于楸树来说,我们是太年轻了。年轻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却轻薄得随意开了口。没有人会像对待一棵古银杏、古槐一样,给楸树系上红色的绸缎,顺便对着它来一番祝愿,或是将自己的一点不能宣之于口的愿望和盘托出,以便求得老楸树的护佑。人们对于楸树,更多的是予取予求。对一棵楸树来说,顺利长成本该长成的样子,或许,这本身就是一件幸事。</p> <p class="ql-block">楸树,既有卓尔不群的华贵气质,又有深藏若虚的君子之德。</p><p class="ql-block">对于这个幽谷深涧来说,楸树陪伴已久。身边的一草一木,楸树已经耳熟能详。哪一株开花结子,哪一株四季常青,哪一个是新物种,哪一个是老朋友,楸树都明了。它护佑着它们,它们也簇拥陪伴着它。生命的长度里,没有长短相较,没有尊卑之分。楸树,抻着脖子,将头纵出深谷,视线放得更远,它见到了绵延的伟德山脉葱郁的植被,见到了新农村建设的如火如荼,见到了勤奋的人们正在努力劳作……隐秘的月夜里,楸树把它的所见所闻跟周边的动物植物们共享。因了楸树的这份豁达,它的朋友们也见识不凡。树下的藤蔓,不甘落后,攀着楸树奋力向上。攀就攀吧,楸树不在意这些,那经过的昆虫和动物们,都知道。</p> <p class="ql-block">在楸树身边站得久了,聊得多了,便觉得周身渐渐长出触须来,想要跟它一起,站成永恒,一起看世事变迁,察人间冷暖。</p><p class="ql-block">两次见楸树,都没有见到它盛装的样子,总觉得不够圆满。小满时节,正是小麦初现饱满的样子。同一个节气,欧阳修“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但也有人感叹“靡草似客心,年年亦先死”。</p><p class="ql-block">或许,小满,才是人生中最好的状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