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从克哇村出发,逆龙尕沟而上。沿途满目青葱与灿烂。微雨的时光又湿又绿。莲宝叶则神山深处阴云层层,夏尔尕牧场牧人的世界却并不暗淡。相反,比起阳光明媚的天气,这个位于神山深处的牧场显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龙尕沟的水更加清澈锐利,两岸的绿意也更加鲜艳生动。</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骑马翻山越岭,经过两天的艰辛跋涉,我们终于在一个黄昏时分到达了夏尔尕牧场的远牧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初夏的夏尔尕牧场,一片苍茫和旷远。远处的雪山厚积薄发,在高原丽日下泛出耀眼的光芒,融化的雪水从山顶渗出,于灌木丛中、翠绿草滩上、石头缝隙间汩汩流出,在山下汇聚成淙淙小河。雪线下的牧草刚刚发芽,而靠近湖畔、溪边阴暗潮湿地带的却已经盎然生长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冬虫夏草在这个时候像刚刚冬眠醒来的旱獭,探出诱人的小脑袋,左右顾盼,沐浴在初夏的微寒轻雾中。采挖冬虫夏草的季节随之而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每到这个季节,夏尔尕牧场的牧人们就会扶老携幼,赶着牛羊,举家从冬放牧场搬迁至夏季牧场。这个逐水草而居的高原民族,整个夏季,都在这块土地上游走和迁徙,在这里一边放牧牛羊,一边采挖冬虫夏草和贝母。过着浪漫而艰辛的游牧生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好不容易才在神山脚下一个叫做恩章木的地方找到尼玛的帐篷,当他知道我是专程前往夏尔尕牧场远牧点收购冬虫夏草的来意后,立刻拍着胸脯说:“这事交给我了。”这位身材魁梧、身体壮实、面孔黝黑、眼睛圆而亮的安多藏族汉子,头戴西部牛仔帽,身穿深褐色藏袍,脚套黑色马靴,手持做工精巧的马鞭,一边与我说话,一边把坐骑拴在帐篷外的小木桩上。回转身,把我和同伴安顿在他家的帐篷里,把正在帐篷外拴牛和挤牛奶的妻子拉日卓玛叫了回来,安排她给我们生火烧茶。然后,他又走出帐篷,牵来刚拴在帐篷外的那匹白鼻梁、枣红色河曲马,翻身上马出去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广袤的夏尔尕牧场上很快就响起了尼玛那悠长响亮的吆喝声。龙尕沟两岸的帐篷里传来了清脆的应答声。尼玛的妻子拉日卓玛是一位地道的安多藏族妇女,头上围着一条浅蓝色围巾,脸庞黝黑但不失光泽,高挑的鼻梁两边,一对黑珍珠忽闪忽闪。面对两个不速之客,拉日卓玛礼貌地摘下罩在头上遮挡烈日的围巾,露出了深黑色的头发,头上扎了一个大大的发髻,如一块黑色的木质茶碗稳稳当当地扣在后脑勺上。摘下围巾的拉日卓玛顿显风韵朴实,眸子深处透出一丝绯红和羞涩。她也身穿褐色藏袍,走进帐篷时,左手腋下还随身夹带了一捆索篓枝(一种高原生灌木枝),右手提着一小编织袋干牛粪。她一边羞涩地和我们打招呼,一边把索篓枝和干牛粪放在铁炉子上,点火生起了炉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很快,袅袅的炊烟就飘荡在夏尔尕牧场的旷野间,帐篷内也暖和了起来。拉日卓玛往铁炉子上的茶锅里掺上水,又忙着整理帐篷内乱七八糟摆放着的东西,诸如餐具、牛粪口袋、被盖、衣物等等。我环顾四周,这是一顶座东朝西的黑色牛毛毡帐篷,帐篷前面不远处就是淙淙流淌的龙尕沟。帐篷内三根碗口粗的木杆横竖与地面构成一个矩形框架,这个框架支撑起了帐篷的中梁。帐篷外的四周由无数根牛毛绳子和一根根稳稳钉入地面的小木桩固定着,使牛毛毡帐下稳稳当当地形成了一个面积约50平方米的空间,这就是尼玛在夏尔尕牧场远牧点完整的家。帐篷南北两面的牛毛毡壁上分别开着一个四方形小窗户,由牛毛毡各做了一个活动的窗帘,可以上下开关,帐篷的顶上还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小天窗。室内火炉子的铁烟筒就从这个天窗高高伸向天空,把室内的炊烟引向夏尔尕牧场的旷野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帐篷内的陈设简陋而实用,用于烧茶、取暖的铁炉子放置于帐篷的正中央,炉子后面正对帐篷大门的一面是整个帐篷的尊位,那里有一个土台,上面供奉着活佛唐卡画像、经书、转经筒等宗教用具,是远牧人心灵寄托的神圣之地。帐篷进门的左右两边是用索篓枝条垫底、上面铺设着花花绿绿的牛毛毡毯和被子,是远牧人们睡觉兼喝茶座的地方。一般以进门的右边为大,这家帐篷的男主人在家时就座这一边。帐篷进门的左右两边是放置牛粪、柴禾等燃料和糌粑、酥油、奶制品等生活必须品以及锅碗瓢盆、挤奶桶等生产生活工具的地方。不知不觉间,铁炉子上茶锅里的水已经咝咝地响起来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水开了,拉日卓玛从帐篷一角取来一块砖茶,瓣下一小块放入滚滚的开水锅里,等马茶熬煮到一定程度后,他又将刚刚从牦母牛身上挤来的洁白的鲜奶倒进茶锅,还向里面撒了一小点盐巴,取下挂在帐篷立杆上的铜制勺子,将奶茶搅拌均匀,待其再次煮开。不一会儿,一碗碗清香可口的奶茶就盛在了我们面前。我和同伴围坐在熊熊牛粪火烧着的铁炉子旁,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着。这个时候,拉日卓玛又从帐篷一角取出一大块刚刚解冻的牦牛肋骨,用斧头砍成小节,放在铁炉子上的钢筋锅里,参上水、放上盐巴,开始煮起了手抓牦牛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过了许久,尼玛回来了,从马背上取下马褡子,里面装了些白酒、饮料、糖果等食品。他把马褡子放在帐篷一角说:“我把牧场上的所有人都通知了。来吧,我们吃肉、喝酒。”我赶忙说:“哎呀,我的马褡子里也装了酒、饮料和食品,怎么能喝你的酒,吃你的东西呢?”尼玛却说:“你大老远来到夏尔尕牧场,就是我的客人,我当然要给你办招待了,你马褡子里面的东西留着明天吃吧。”说话间,拉日卓玛已把铝锅里煮得香喷喷的手抓牦牛肉取出,盛在一个大木盘里面,放在了我们面前,接着又取来一小盘放有味精、盐等调味香料的辣椒粉,给我们每人递上一把小刀。尼玛拿起小刀就开始边割肉边沾辣椒粉,吃了起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忙乎了一个下午的拉日卓玛又从帐篷一角的马褡子里取出一捆已经有点焉了的蔬菜,在净水里洗干净后,切成碎块,混合着粉条一起煮在了刚刚煮肉的肉汤里,同时还切了一些煮熟了的肉丁在里面。尼玛说那是在给我们煮粉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席间,已经有藏族老阿爸、老阿妈和面带羞涩的藏族姑娘带着自己及家里人采挖的冬虫草夏过来给我们出售了。我赶紧取出钱和电子称,准备验货、过称付钱。尼玛却说:“你把称放回去,我们这里不需要这东西,把钱放那里就行了,不用你动手的。”说着他又把自己家里装糌粑的空箱子提了出来,放在帐篷一角。“我们这里是不用称的,大家只数虫草的个头,你就说平均一个虫草给他们多少钱吧,他们会自己给你数最好的草,绝对没有死草和坏草,他们也会自己结算,自己把钱拿走,然后把最好的虫草放在那只糌粑箱子里。”尼玛一边吃着肉,一边给我说。我说了价钱,还是想亲自去验验货和付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你想,当下这年头,城里面的人为了“钱”可以说是六亲都不认,就是亲兄弟来替我验货和付钱我都不放心,怎么可能让夏尔尕牧场上的牧民自己来做虫草这样名贵的药材交易呢?而且还不要我去验货。尼玛看出了我的心思,露出不高兴的神情说:“你,信不过我们夏尔尕牧场上的牧民?”我说:“不是不信,是没有这样买卖虫草的。”尼玛说:“我们这个民族是一个信仰佛教的民族,都是戒了十恶而行十善的人,也就是说,我们这里的人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撒谎,不挑拨离间,不讲粗话恶话,对别人的财物不起贪心等,所以,我们这些牧人就这么买卖虫草的,如果他们给你的虫草少了一个或者有一个是死草、坏草,或者他们从你的钱袋里多拿走一分钱,我全部陪给你。而且,我告诉你,最后只会多,不会少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看我还是将信将疑,尼玛就有些生气了,面带不悦地说:“你们这些城里来的汉族人就是心眼多。如果再不相信,你的事,我就不管了。”没办法,我只好悬着一颗心在尼玛的帐篷里与他的家人吃手抓牦牛肉、饮白酒、喝牛肉粉丝汤。尽管如此,可我哪里能喝得下去、吃得进去!我和我的同事们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20万块钱的本金就放在帐篷一角,那可是我们的血汗钱和全部家当,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啊!平均10块钱1根虫草,就是2万根虫草。20万块钱的买卖不用人管,只需要在帐篷里面喝酒吃肉就行了,这不是天方夜谭又是什么啊?再说,我和尼玛不就是因为定乡帮村那阵子,我到他们村子里开展工作时见过几次面,根本就不了解他,他让人把钱拿走了,完事后又收不到虫草,或者收到的全是死草、坏草,我找谁说理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心生一计,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就合伙用白酒灌起尼玛来了,想把他灌醉了,我们就去检验虫草的质量和与牧民们讨价还价。可这个尼玛简直就是个酒仙,我们轮番对他进行轰炸,他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倒是我和同伴渐渐力不从心了。同伴先倒下,随后我也渐渐失去了知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第二天上午我才醒过来,头痛欲裂的我回忆了许久,才记起自己是来夏尔尕牧场收购虫草的。我一骨碌爬起来,冲出帐篷一看,立刻傻了眼,我们的两匹马虽然还在帐篷外的草地上吃草,但是马鞍、马褡子都不在了。最要命的是装钱的包和盛虫草的糌粑箱子也不见了,我们那价值20万元的虫草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转身寻找尼玛,帐篷里外及附近草地上都不见他的踪影,而且连他的老婆拉日卓玛也不见了。完了,这个该死的家伙显然是见财起意,卷钱和虫草逃跑了!我哭,我骂,把同伴拉起来痛打,简直就要疯了。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响起,抬头望去,却是尼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几步蹿过去,几乎是把他揪下马来,冲他歇斯底里大吼:“虫草!我的虫草呢?”尼玛刚才还面带笑容,现在却突然变了脸。他把手里的一只牛毛编制袋劈头砸在我的脸上,愤怒地说:“虫草都在这里!昨天他们给你的虫草都是刚从山上挖回来的,上面附着一层厚厚的泥巴,我和拉日卓玛今天一早到下面的小河边,用牙刷把上面的泥巴全部刷干净了,现在所有虫草的成色都体现出来了,草的质量很好,块头大,而且没有一个死草和坏草。你放了20万块钱在他们手上,应该是2万个虫草,里面还多出了1000个,你自己去数吧!数完了就给我赶快滚!”袋子里有黄舒舒的虫草掉出来,果然是金黄金黄的大根虫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一时无地自容,急忙从口袋里捧出一大捧说:“对不起尼玛,这个是感谢你的。”尼玛一脚把我手上的虫草踢在地上,翻身上马,扬鞭而去。我把多出的1000根虫草放在尼玛的帐篷里,讪讪地离开了。刚走不远,就有一匹快马追来,却是尼玛的老婆拉日卓玛。她从马上取下一个马褡子,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尼玛一早就让我到我妹妹的帐篷给你们煮手抓肉,因为我妹妹家昨天宰了头牛,你们带着路上吃吧。说完,策马远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打开马褡子一看,里面除了肥肥的、还冒着热气和飘着馨香的手抓牦牛肉外,还有那1000根虫草。从此,我无颜再去夏尔尕牧场,更无脸去见我最好的藏族兄弟尼玛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