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雪糕

玉恒

<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一支雪糕,最开始只是被印着红字绿图的包装纸裹着,安静地躺在冷冻柜里。那是个简易的长方体木质外壳冷冻柜,就固定在“凤凰”牌加重自行车后面。正在卖力蹬着自行车的是个卖冰棍和雪糕的小贩,但凡烈日炎炎的夏天一到,就是他四处走街串巷吆喝生意的时候了。</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卖冰棍,卖冰棍喽!”头戴草帽却仍然被午后太阳炙烤着的他卖力地喊着。</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人户里的聒噪声可远远不及这间歇性的叫卖声有吸引力,即使它听上去不见得有多嘹亮,更算不上浑厚。</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那是九十年代售价两角钱一支的雪糕,三十多摄氏度气温下,听到吆喝声的奶奶颤巍巍地穿过院子,还没走出家门就扯开嗓子吼道:“卖冰棍的,等一下!”</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这下最乐的就属我们一群小辈了,连忙拔腿争着抢着跟着凑上前去围在奶奶身边。那卖冰棍的把车停在奶奶跟前,趁这会儿工夫,用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擦了擦手上和额头上的汗水。</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要吃雪糕。”</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也要吃雪糕!”我们嚷道。</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奶奶露出慈祥的笑容说道:“不要抢,每个人都有。”继而她不紧不慢地从衣兜里掏出钱来,微皱眉头算了一算,然后对小贩说:“另外再拿三根冰棍。”</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们一边七嘴八舌地闹着,一边从笑呵呵的小贩手里接过各自的雪糕和给家人买的冰棍。他刚擦了没多久的额头上又冒出了豆大的汗珠。</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婶,我可以给你讨口水喝吗?”他憨笑道。</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可以,”奶奶点头:“我也给你这个做清凉生意的送点清凉。”</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们跟着奶奶回去把冰棍分给了家人,没一会儿,她端着一瓢水走出去,小贩连忙将水接到手中“咕噜咕噜”一饮而尽。</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这时候,我们手中的雪糕再也呆不住了,三下五除二就被拆开包装纸,有的囫囵吃起来,有的一小口一小口咬碎吞进肚子里,有的则含在嘴里细细品味起来。那支雪糕,仿若立在竹棍上的一片米糕,雪白香甜。又如家乡的阳糯雪山,高耸云间,寒气袭袭。吃进嘴里,先是冷不丁地打了一个激灵,进而冰凉感在唇齿和舌间迸发,如喷薄欲出的旭日在升起的一刻一下子光芒四射,顷刻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散落在口腔和食道里,整个人一下就从酷暑中解放出来了。</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太好吃了,奶奶。”我一边舔着手里的雪糕一边慢步走向奶奶,想催她赶紧尝尝这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味道。直到见到她两手空空,我才反应过来,她并没有给自己买,哪怕是一根冰棍也没有!</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送你一根冰棍吧,婶。”小贩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冰柜。</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不,你做这小本生意也赚不到几个钱。”她连忙伸出手拦住了小贩:“我是故意没买的,肠胃不好,不能吃冰的。”</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记得奶奶针线活做的很好,闲天除了照顾我们,她的手从来没有停下来过。到了赶集天,那些被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成品便会和禽蛋瓜果一起拿到市场上去卖,一天下来也就能够挣个十几块钱。</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小贩走后,奶奶摸着我的头笑道:“虽然奶奶没能吃到雪糕,可我能想象到它的味道,那种感觉美极了!”</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想象一支雪糕的味道也会美极了?我当时是无法理解的。</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雪糕的渊源很深,许多人猜测屈原在《楚辞》中写的“搓糟冻饮,酌清凉些”便是萌芽。雪糕的发展也很快,几年间,市面上各种样式和口味的雪糕初露端倪,带棍的、甜筒的、盒装的,有的穿上浓郁香滑的巧克力外衣,有的加入酸甜可口的果汁,有的裹起甜甜脆脆的蛋卷,被标上不同的价格以不同的塑料包装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商铺里。</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雪糕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玩意,不再需要凭借小贩的吆喝声才能买到,口感变丰富也预示着生活正变得越来越多彩。</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这时候的一支雪糕,成了大热天上街后最不可言状的一份期盼。尤其是跟母亲上街,每次不用开口,她总会给我买一些好吃的。那时候整个家里里外外的事都是她操持着,大部分时间要忙着上课,回去了又要忙着家务,假期里还忙着把地里的菜收去卖,简直是只热锅上的蚂蚁,所以能跟她上街的时间并不多。</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不过她似乎很懂我的小心思,有时候街都赶完了,她正准备用自行车载着我往回赶,我在阳光下眨眼睛、皱眉头、撇嘴吧的动作还是被她捕捉到了,这些动作似乎牵动了她的心,她突然一惊:“等着,我去给你买支雪糕。”</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这是零几年时候一支特殊的雪糕,五角钱,大概是母亲卖五斤大白菜的收益,巧克力脆皮的,一口咬上去就三个字:香、甜、脆,进而清凉感如鲜花绽放般在味蕾上跳起舞来,好像来自喜马拉雅山脉的冰雪就藏在里边。我望着被自己咬的很深的缺口,又摸了摸凉飕飕的腮帮子,牙齿在刺激下还有种麻麻的感觉。这一趟上街最大的收获就是它了,一定得慢慢吃才行。</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没一会儿,热浪来袭,雪糕开始融化,竟顺着那根棍开始往下流。</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妈,别骑太快,雪糕要掉了。”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苦叫道。</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小兔崽子,谁让你吃那么慢的,就不能几口吞下去?”</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炎热和透心凉同时在我身上交织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且无法用语言分享的陶醉从心底油然生起,我几口吃完雪糕后又啜了一口竹棍才把它扔了。</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妈,你自己也买一支,就能理解我的感受了。”</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她摇头道:“我肠胃不好,不能吃冰的。”</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奶奶。不一样的两个人,居然在同一件事上有着一模一样的借口!</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当时母亲流了很多汗,不管那是不是因为在太阳底下气喘吁吁地骑车给热的,我能想象到她往日里一定还有许许多多无形的汗水没让我看到。我渐渐也能想象出一支雪糕的味道了,它之所以能让她们那么动容,很可能是因为里面还裹挟着爱的味道,所以想象这个味道的她们虽然没能甜在嘴里,却被那份实实在在的爱甜在了心上。</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很多年过去的今天,琳琅满目的冰淇淋市场上各种新品层出不穷,极大满足了人们的猎奇心理。原来的雪糕已经成了一年四季都可以给人惊喜的甜品,绵密而又凉爽的口感像极了位于会理县仓田乡贝母雪山上的积雪。而贝母雪山下,则是一望无际的林区。</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现如今的一支雪糕,大部分人出门就可以买到,还有部分人会选择一次性买很多放在冰箱里,随吃随取,口味和多年以前一样冰爽。不同的是,人们可以不用再像我奶奶一样,因为零钱有限不得不屈就自己;也可以不用再像我母亲一样,为了节约家庭的开支选择忽略自己。</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送走三春雪,迎来五月天,小满前后的天气开始闷热起来。尤其是在异常干燥的森林防火期间,外界的平均温度在三十摄氏度以上,无论是环境温度还是人们的心灵温度,都亟待降温。对于防火队员中的男子汉来说,哪怕是不顾形象的捧上几捧雪虎咽起来也毫不为过。对于居住在山区林区的小孩而言,他们从巡山护林的姐姐们手中接过的冰淇淋,冰冰甜甜,仿佛带他们置身于萨尔茨堡(出自动画电影冰雪奇缘),欢愉的同时也不忘唱出声来:“你拍一我拍一,小孩不玩打火机......”</span></p><p class="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想起奶奶曾说过的话,雪糕的味道是可以想象到的。一支载满爱的雪糕,又将再度开始它新一轮的消暑之旅。</span></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