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括苍，我的后知青岁月

孤鹜落霞G

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我们修筑公路的地方。（蓝字照片说明，下同） —————————————我和同事，大兴安岭机械筑路总队二处。“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这句话当年常用。 时光进入上世纪70年代末，全国知青大返城拉开序幕。 大返城 1979年，江南早春二月，大兴安岭的春姑娘还在姗姗迟来的路上。那天，林业机械筑路总队二处机关有俩人分别接到困退和病退通知，成为先行照顾对象，前者是上海知青，后者是我。五六天后我回到东海之滨，支边十年风雪兼程，一份通知返回原点。我支边出发和回来的地方大名叫括苍山，南呼雁荡，北应天台，西邻仙都，东瞰大海，主峰是浙东南最高峰之一。与家乡温黄（温岭，黄岩）平原出去的知青不同，我是随父母工作单位而居的人，离开边疆的大山，回家又见千山万壑。如果说有啥显著变化，那就是我20岁带病去支边，29岁打道回府，岁数大身体更差了。想找工作谁接纳？重新奋斗路怎么走！我没有顶替机会。顶替就是接父母的班，到父亲或者母亲单位工作，这是当时国家特地发文指明的一条就业路子，前提是父亲和母亲提前退休，腾出位置。 社会在变化，就业门路多了起来，但进国营单位仍然是众人向往。靠父亲面子，我在大山里的水库管理局找到一份零工，写写文章，刻刻钢板，月薪30多元。 浙江黄岩长潭水库，山明水秀，碧波荡漾。从这儿出发去大兴安岭，告别大兴安岭又回到这儿。 上考场 1979年8月，浙江黄岩县城一些国营单位向全社会招收人员，公开考核择优录取，其中人民银行等目标竞争特别激烈。黄岩中学考场，一人一桌，我大高个坐第一排答卷。语文、数学、政治，写下最后一行字将答卷递给监考者的时候，我感觉没有发挥好，心有不甘。过了十几天，居然传来总分名列前茅的消息。我心里明白，不是自己考得好，而是经文革“洗礼”，大家普遍考得不好，到手的成功只是矮个子里显高。 知青生涯远离考场，包括所有待业青年，大家都不知道往哪头复习，没有参考资料和答题范围。其实这就是公平，起先我还没想到这是个天大的好处。作文可以猜题，那叫押宝；数学即使有复习资料也不顶事，至多算个临阵磨枪；而政治要讲大道理，还得抓住要点，往往有标准答案，如果心里没头绪，累死也白搭。大家比的是往日积累多与少，基础好与差，还有临场发挥，除非招工者有意泄题于人才会破坏公平，可招工招干单位要的是人才呀。入场开卷，语文包括基础知识和作文两大部分，分数各一半。感谢时光老人给面子没让人忘却太多，更庆幸在边疆办小报写资料还写日记，一直与文字打交道手没闲着，文章即兴发挥融入自身经历和感悟，写得还算从容。数学题上限约等于高一水平，其中几何需要画辅助线解答，没有基本功寸步难行。我紧赶慢赶勉强答完，没有验证机会，心里很不踏实。政治试卷那些填空题、选择题、问答题有易有难。有道题问“牵牛要牵牛鼻子”阐明什么观点，只要不傻，就当脑筋急转弯也能蒙个差不离。两道论述题是重头戏，只能搜肠刮肚发挥，说得热闹但心里没底，总而言之有点狼狈。没想到如此战战兢兢也赢了，一切归功于我们老三届曾经得天时学了，紧要关头多少憋出点，并非全是瞎猫碰上死老鼠。知识就是力量，可惜我们被耽误了。 《走过青春》，《告别“再教育”》，《塔河那晚》……家乡报纸整版介绍我们支边情况。 撕通知 国家恢复高考那年，有位考生在白卷上附了一段让天下人领教的言论，由此引领向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开火。这件事有点蹊跷，即便如他的试卷附言表白“忙于搞生产没时间复习”，也不至于把知识忘得一干二净。一张试卷，许多内容，考查范围深深浅浅，即使荒废多年没时间复习，只要原先曾经学到过，不可能一筹莫展。这次招工考试志愿事先填，目标命中，一份好工作在招手。很快，黄岩县人民银行寄来录取通知书，附体检表一份。此刻我却犹豫起来，健康时想当兵，“海陆空”三军体检每回都合格，因为家庭出身原因没资格复检；失去健康后支边道路畅通，我隐瞒实情体检也合格，由此背井离乡走天涯。再往前走是什么情况呢？我身上有好几条大蜈蚣似的手术刀疤，如果不脱光衣服，还有可能蒙混过关，要不要去试试？听说银行新招的员工先做信贷员锻炼锻炼，走村串户搞活动，苦口婆心做宣传，动腿又动嘴，这些恰好是我的短板。人家若是让我干点能发挥手上功夫的活，我有活路对方也得益，问题在于，能指望为我一人开小灶吗？抉择令人头疼。想想当年，我在大兴安岭给连队指导员写信，说明身体有缺陷干不了重活，随即得到组织帮助，事过境迁还会有这个福气吗？招工不但要才干，还要身体健康，再混进去弄不好是要出丑的，一下子胆怯起来。一直想到应该去体检的那天早上，狠狠心一把撕了那通知书，爱咋咋的。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大返城回乡，从这儿乘渡船走向更深山壑。 进山乡 天无绝人之路！山沟沟里有个富山电站，站长获悉情况乐意要我，无需体检，于是，我在长潭水库大坝内侧乘渡船进入更偏僻的山乡。听从安排，先在炊事班干，抹桌扫地采购肉禽蛋和蔬菜。山区小镇，跟着食堂采购员从街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回东头，看他挑瓜选菜，讨价还价，我插不上手，也难插嘴。一个星期后，站长对我说：“你带几件换洗衣服，去县城电影公司，先把咱那台小放映机糊弄过来再说。”原来，电站已付钱买下一台放映机，但电影公司要求必须有人会放映才给机器。我去了，操作并不难，一天学会要领，接下来是逐步熟练。机子带回电站，我成了首任放映员。站长宣布当晚开张，消息不胫而走，天没黑附近农户已赶来，电站门口场地上摆满小凳子。总算对付下来，但令人心焦的是，放映时农户总嫌我个子高挡人视线，后排人动不动就开玩笑拿小石子扔我。我是放影员，不能老坐着呀。一个多月后，站里让改行当电修工，我赶紧找来电工书籍日夜恶补。中控室，模拟图，继电器柜，变压器柜……并网操作，处理故障……布线犹蛛网，桩头如牛毛。为了立足，为了发展，我只能不断给自己充电。 回老家后，老乡们五年一聚。 弼马温 一年后，我竟然当上机电科副科长，还被提名参加副站长竞选，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其实弼马温挺难当，我养了几只鸡改善生活，有个新招的官家子弟逃避值班还要拿夜班费，我不签字，当夜那鸡不知被谁悉数捉拿吃掉，鸡头戳在竿尖立溪滩边示众，鸡肠被扔在鹅卵石上——果真有杀鸡给猴看这回事！即刻有消息传来，有人要和我对着干。有来头有背景，我深感经验不足，能力不足。站里老员工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别理他！翌日大雨滂沱，山洪暴发，势如万马奔腾，卷走了鸡脑袋和鸡肚肠。不管什么事情发生过，地球照样转。山窟窿狗吠牛叫，山坡地锄挖犁耕。峰高天窄日照少，风吹树叶沙沙响。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一待三年多。 光阴荏苒，文革期间停刊的《红台州报》，以《台州日报》名片重组，正需要人，我少年时当一名新闻记者的理想忽然实现。走出括苍山，看满天星斗，离校至今那一帧帧画面在脑海闪过：身负重伤落下残疾，为谋生计求爷告奶，背井离乡举步维艰……前方或遇哪些困难和机会我有充分估计，唯独没想到有理想实现的一天。几乎一刹那，我的世界豁然开朗，全新生活图卷次弟展开。 台州日报社。当兵或当记者是我少年时理想，没想到十年支边返城后转来转去转入此门中。 —————————————理想实现，干劲倍添，荣誉连年。 结束语 从告别兴安岭到走出括苍山，从寻找出路到拥抱理想，人生之途崎岖不平，恰如山道弯弯，长亭更短亭。趁年纪尚轻，多干点吧！提笔入考场，人生一路忙。北地寒流紧，东隅热风*狂。过岭又入壑，卷褥复铺床。少壮须努力，曙光在前方。（*热风，指台风） —————————————注：文字原创。括苍山和大兴安岭图片（封面及首张）选自网络，特向作者致谢。本地照片由同事和笔者拍摄。背景音乐《走进兴安》献给曾经养育我们的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