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成蝶

夜阑

地球太小，竟然在异地他乡，邂逅了我曾经教过的学生。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他说：“您对我们有知遇之恩。同学们每每聚会，谈到老师时，回忆最多的就是您。您的眼神，您的动作，您的声音都深深地刻在我们的心里。您写的诗，我们至今都能背诵下来。我们每每听到《光阴的故事》就会有一种冲动，都会含着眼泪跟着唱。是您打开了我们的眼界，让我们第一次接触了这首歌，并做了配词。同我们共同完成了一堂永生难忘的语文课。真的太怀念那段日子……之后，在高中，在大学，我们再也没有遇到像您这样的语文老师。我们现在之所以能小有出息，都与您当年的教导分不开……” 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让我受宠若惊。因为我并不是他们的班主任，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语文老师。我的课能对他们产生深远的影响，是我始料未及的。 与他分别之后，我努力地回忆，竟然还是没想起他的名字。但他提到的那堂课，却又分明地清晰起来—— 那是一堂充满喜剧色彩，让自己引以为豪的，市教委和教研中心组织的新课改推门观摩课。正是这堂不经意的语文课，给学生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同时，也让我破茧成蝶。 　　其实，三十多年前，我就开始尝试融音乐、美术、说唱为一体的语文快乐教学。多年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教学风格。 我认为：音乐是歌唱和器乐……艺术，美术是绘画艺术，文学也同样是语言艺术。三者都是表现情感生活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同罢了。能被写进教科书的都是“大家”的精品，尤其是名著。都有着极深的欣赏价值及做人的道理。语文老师有责任让学生感受其文字的风范和艺术魅力。更有义务让学生身临其境般地去体悟作者的写作意图，奇妙的构思，绘声绘色的形象语言，以及深奥的主题。 为了告诉学生语文课不只是学字，造句，解词，段落大意，总结中心思想那么简单。我经常把那些生动，形象且有画面感的语言文字，想方设法的用绘画，音乐及课本剧等形式再现于课堂。带领学生走进文学园地，带领他们在文学天地里徜徉，在邃美意境中浏览品读中外名著。在品读中陶冶情操。在快乐中学到真知，从而爱上文学。告诉他们，凭借文学修养，知识的积累以及综合能力的培养，可以学会如何面对一切，可以如何为人处世，并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大放异彩。 事实证明，这种教法培养出的学生，创造性思维活跃，各种能力都很强。很多学生，离开校园后，凭借他们的语文造诣和修养，在不同的领域里都出类拔萃，甚至有非凡的作为。 我的这些教法，学生大开眼界，受益匪浅。下课时，他们奔走相告。害得别班同学，竟然跑到校长那要求进到我所教的班级读书。 历届学生都师恩难忘。但我的独辟蹊径却遭到一些人的非议。他们认为是不务正业。所以，我始终不被看好。加之身体欠佳，又不是班主任。尽管多次讲过市级公开课，观摩课。可是职称一直都没上去。 但我始终坚信：苍天不会负我。陈旧的教法一定会被大浪淘沙，教育的春天一定会到来。 　　直到那一天，新课改（我用了多年的教学方法）实施了。教委及教研中心的领导，要视察新课改落实情况，到各校推门听中青年教师的课。（他们都到专门机构受过专门的计算机技术培训，老教师只能望而兴叹。） 每个学校，必须拿出三堂符合新课改（必须使用多媒体）条件的精品课。 负责教学的校长找到了三位年富力强或青春貌美或有家庭背景的女教师。数学和英语很快就落实下来。领导频频听课，研究修改方案。可是临近，那个被看好的语文老师却还没有准备好。 一日，校长又来与之协商，那位教师面露难色，推托再三…… 当时，我正在后排的电脑上制作课件（自学）。心想，语文的新课改，不是谁说上就上的。需要的是全新理念，全新教法。教者还要多才多艺。有创新意识的全方位者，也许能驾驭得了。只会照本宣科，焉能胜任。退出，可谓明智之举。 只见校长面带尴尬踌躇再三，举步维艰地踱到我的面前。 “李老师，后天就要来人听课了。全市第一个被推门的学校，哪能不上语文教改课呢？某老师有困难。再找别人已经来不及。你帮帮忙，准备一下。不过，因为是中青年教师推门课。老教师上，恐怕没证。凭您的师德为人，你应该不会拒绝。” 我望着校长不太自然的脸，“哼”了两声。心想，时间这么紧，既要让我当救火队长力挽狂澜，又要让我赤膊上阵忍辱负重——多么牵强，多么可笑的**逻辑。评职称的时候，她们都是当仁不让的巾帼英雄，我是被遗忘的角落。为学校争荣誉时，她们却成了缩头乌龟。而我又成了不用食人间烟火，而又要挂帅前去冲锋陷阵的穆桂英了。 我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都是些什么人来听课。” 回答：“全地区各中学的领导、教研员和骨干教师。” 听后，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苍天有眼，恩赐良机，出头之日到了。我不想留下遗憾。你们不给我证，不让我晋职。这回，真的由不得你们了。 　　不就是玩一把吗？我一定玩他个天花乱坠，我一定玩他个一鸣惊人。 但我没有准备，因为无须准备。我上课从来都是如此。更何况我不愿意作假课。现场发挥，真实自然。学生也有新鲜感。 校长催促了几次，要看我的教案，我仍无动于衷。只告诉校长一切都在我心里。保证是一堂精彩的课。校长一脸的无奈，摇着头走开了。 终于到了推门课这一天。 果然来了很多人，全地区的各中学的领导，教研员，以及各校的骨干教师。黑压压的一大片，把教室挤得水泄不通。过道坐满了人，讲台旁边坐满了人，连走廊里都坐满了人。摄录的，照相的。都摆好了架势。唯有我校的领导一个都没来。我知道，他们是怕我把课上砸了，给他们丢脸。 后来听说他们去了数学和英语的课堂，听课的人寥寥无几，原因是各校领导和其它科的教研员老师，都来听我的语文课了。 也许我被压抑得太久，也许我是人来风。也许我要证明……人越多，我越冷静，越自信。我要让所有的听课者都不枉此行。 序幕拉开了。在众目睽睽下，我打开了多媒体课件。（在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都还没有运用）这都是我自己精心设计的。无论是色彩，还是内容都给人一种美感。多媒体的运用让听课的人眼前一亮，我听到了唏嘘声。 神定之后，我开始了决定我的命运的特殊之旅：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让鲁迅先生拥有了依恋之情 《爸爸的花儿落了》加快了林海音成长脚步的律动 《丑小鸭》让安徒生找回了自我 《方仲永》神童变庸更让王安石阵阵心痛 我们在成长成长的脚步不停我们在成长成长的烦恼递增………… 我用纯正的普通话导出了今天所要讲的中心内容。发现教研员含着笑在频频点头。 这不是普通的导语，是我把前四篇课文的主要内容和作者及其他们所要表达的中心意思进行的高度概括。 接下来，由五个学生表演了一段我创作的课本剧《少年的烦恼》：一个学生用说唱的形式把自己的烦恼表现出来，另外几个学生，拍着球，唱着歌。帮助他从烦恼中走了出来。大家高高兴兴地活动去了。 我启发学生：从这段表演能悟出什么道理？聪明的学生回答的一语中的：有了烦恼，要说出来，让大家帮助解决。 这正是本文的训练重点。不用我说，学生和听课的人都一目了然。 　　提到了成长中的烦恼这一话题，学生们打开了话匣子。好像有一肚子苦水要往外倒。 普通学生说作业太多，没有玩的时间。班长说，管理班级工作多压力大，怕影响学习。高个子的不想再长了。矮个子的希望快点长。胖的索减肥秘方，瘦的求增肉良药。妈妈的唠叨，爸爸的酒瘾和麻将瘾都让他们烦恼。 学生们运用了各种表达方式，有写书信的，有自编唱词的，有绘画的，有作诗的。他们和我一样兴奋。争先恐后地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要把最优秀的一面表现出来。同学们争相发言，教室里的气氛相当活跃。 因为时间关系，我进行了调控：孩子们有孩子的烦恼，大人们有大人的烦恼……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学生蹭的站起来：“老师，您有哪些烦恼，我们想听听。”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我好尴尬。我正想着如何应对。 另一个学生也站起来：“老师我们想听您唱着说烦恼。” 好家伙，这不是让我难堪吗？其他的人也开始随声附和。我几乎要乱了方寸。 面对各校领导和教研员及各校精英，如果不唱太有损我的形象，也给本校丢了颜面。喧闹后，教室里一片寂静。好在我平时就经常即兴给歌曲配词。沉思片刻后，我急中生智，用最简单，最熟悉的《沈阳啊，沈阳》的曲调唱了起来： 你有烦恼他有烦恼我的烦恼也不少每天晚上被疾病折磨折磨得睡不着觉听着钟声辗转反侧东方白天已拂晓洗漱完毕顾不上吃饭噔噔下楼一阵小跑坐在车上常打瞌睡坐过了站都不知道病中想儿不能常见军纪严怎能随叫随到只能把思念藏于心底鼓励他学成把国保调节心态远离烦恼常在梦中与儿欢笑………… 这首歌节奏比较慢，可以边唱边想下一句。我终于应付下来了。既说出了烦恼，又有了解除烦恼的办法。顺理成章地开始了下一个步骤——解决烦恼。 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的烦恼说的差不多了，也有了解决的办法了。我正准备进入到下一个环节。 一个小男生忽然站起来说：“老师我有一个最大的烦恼，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下。” “可以” “我长得黑，大家都叫我‘非洲黑人’我想改变一下我的肤色。”说完，他把脸转向大家。 我一看，他的脸色真的比我的还暗。我想，什么烦恼都可以解决，这爹妈遗传的，恐怕扒了皮都解决不了。 我正考虑如何下这个台阶呢。又一个小男生举起了手： “老师我有解决的办法。用增白粉蜜一天抹三次。”他刚说完，大家就笑得前仰后合。我也忍不住笑了。可是他一点都没笑。 “我妈妈就是那么抹白的。”坐下前，他又强调了一句。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我才注意他的肤色的确不怎么白。也许他是在开玩笑；也许他认为这种方法真能解决问题。总之，他把这堂课推向了高潮。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太可爱了！ 从导语到音乐课本剧，再到高潮部分，整个过程，一环扣一环。自然流畅，忽而婉约，忽而铿锵。师生配合恰到好处，天衣无缝，相得益彰。 在总结本课时，我仍然采用了我独有的做法。我把自己写的总结性歌词，配上《光阴的故事》的音乐在屏幕上放送出来。带领学生以唱的表达方式结束课程： 你说出烦恼我说出烦恼烦恼真不少 说出了烦恼解决了烦恼心情轻松了 我们的人生人生的路上常有乌云雪飘 乌云雪飘雪飘过后过后阳光照 我们在团结友爱的大家庭努力地深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未来前途更美好…… 虽然没有彩排，但旋律是学生熟悉的。他们唱得整齐响亮，唱得自然流畅。 　　学生们陶醉了，听课的领导老师们陶醉了，走廊里的人也挤了进来。他们边唱边挥舞着双手。整个画面就像是一场百人大合唱。 唱罢，下课铃声响起，一秒不差。学生们鼓掌，听课者鼓掌，掌声持续了好长时间。 　　市教研员杜老师握着我的手说：“李老师，太精彩了！这才是真正的新课改精品课。上海的，北京的，深圳的我都听过。您的课是最好的。既有小桥流水般的悠然，又有黄河瀑布的洒脱。简直是一篇令人回味无穷的散文。太享受了！……” 　　另一名名校的市级骨干孙某教师握着我的手说：“李老师，您真的是大师。听了您的课，我明天的推门课没法上了。” 他们决不是奉承，我已经感觉到了。送走了他们我百感交集：三十多年的教学方法，终于在新课改到来之时被认可了。尽管我校领导没来听课，但我知道，我的命运将被改写，我的春天到来了！ 下课后，部分听课的领导蜂蛹至校长室。兴奋地讲述着听这堂课的感受。（这是外校听过我的课的领导告诉我的）校长既若有所思，又瞠目结舌。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第二天，我们讲开门课的三位老师，到某中学去听开门课。我和我校讲数学的年轻貌美又时尚的老师一同踏进听课教室的大门。先到的听课者的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手还指点着且窃窃私语，弄得我心里好不自在。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谁让我身边走着一位美女呢！这位老师见状，舞动的身体加大了力度。 快到指定的座位了，忽然一些人站了起来。把手伸向我们。我简直尴尬到了极点，嗔怪自己应该慢走一步。 蓦的，我的手被好几双手握住了。那位美女，把伸出的手缩了回去，愣在了一旁。 眼前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可是他们却“李老师，李老师。您的课讲的太精彩了，太精彩了！……”的夸赞不停。有说是某校校长的，有说是某区教研员的。他们都说昨天听过我的课，直到现在还余音袅袅，意犹未尽。我这才恍然大悟，歉意满满——那堂课我只顾陶醉在教学中了，至于谁在听课真的无暇顾及。 落座后，那位美女教师说：“李老师，您成了大明星了！” “什么明星，都是昨天听课的人。”我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反而心里苦苦的。我只是马拉松赛场上的领跑者而已，我只是足球赛场上一名替补队员罢了。我深深地饱尝了“墙里红花，墙外香”的滋味了。 一位市级教学骨干说：“她们学校的校长听完我的课后，回到学校，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老师上的课才叫语文课”并放录了我讲课的视频。大家反响相当强烈。” 一天，在街上碰到了原来的站前区语文门教研员，他说：“听说你上了一堂绝版佳课！多才多艺的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祝贺啊！” 看来，这堂课，果然如我所想，产生了轰动效应，我的命运将被改写了。 之后，学校领导让我在学校重新上了这堂课。（英、数没上）真的，远不如那堂课精彩。因为我和学生都没有了新鲜感，都没有那么兴奋了。 后来，那两位年轻的教师，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证，而我什么都没有得到。但我被校长特许不写教案就可以上课了。 后来，校长让我在全校教师大会上做了新课改专题发言。 后来，我的课堂上总有一些外来者听课。 后来，我成了“省特级教师讲师团”的成员由局长带队远赴辽西北上课。 再后来，在局长的干预下以及正义评委的努力下，我如愿以偿晋升了职称。 这堂具有戏剧性的一课，终于让我破茧成蝶。为我的忠诚的教育事业圆满地画上了句号。但每每讲起这段经历我都会感慨万千—— 感谢帮助过我，公正与我的姐妹同仁！ 感谢那位年轻老师的自知之明！ 感谢校长当时的无奈选择！ 感谢孩子们适应我，喜欢我，与我共享天马行空的快乐！ 还要感谢我自己的前瞻思维和未雨绸缪，以及三十多年来的隐忍，三十多年的不懈追求和努力！ 更要感谢祖宗——正义的、坚韧的、不屈不挠的、勇于担当的基因的强大！ 渐渐清晰的记忆，有太多的美好，但也留下了遗憾。学校没有影像资料，我向他校索买未果。 但我相信，前面学生说的话是发自肺腑的，是认真的，纯粹的，是没有一点虚伪和世俗的。因为有不少我教过的学生都如是说。这些足以让我欣慰了。 真想回到学生中去！ 昏聩拥权不识君弃之天鹅于鸭群苍佛有眼救苍生破茧成蝶改命运 文字/夜阑学生听课及背景图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