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寿剑刚</p> <p class="ql-block">这辈子我很幸运,一路走来遇见不少好领导、好师长。怀思老是我人生途中遇见的第一个好领导。那天上午得到他离世的消息,虽然他足够长寿,晚年生活也很幸福,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高龄老人总是朝不保夕,但我还是很难过,情难自禁地流了泪。我默默地坐着,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心头。</p><p class="ql-block">第一次见到怀思老是在1984年初,彼时我大学毕业不久在海宁县计委工作,忽一日接到嘉兴市人事局调令,调我去嘉兴市计委工作。嘉兴刚撤地建市,机关急需干部,遂从各县(市、区)抽调一批年轻干部。我当时很抵触,考虑到父母年事渐高,母亲刚退休,父亲也退休在即,弟弟又在北京工作,父母也不希望我离开,那时的交通远不如现在方便。于是遵古训“高堂在,不远游”,父子俩去了市里反映困难,汇报思想,期望能改变这个决定。我们先去了市计委,李怀思主任接待了我们。没想到他很理解和同情我们的难处,当即爽快地说,“我这里没问题,你们再去下人事局,人事局要是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了,小伙子安心在海宁工作吧。”</p><p class="ql-block">怀思老长我父亲一岁。初次见面,他俩竟聊得很投机。父子俩喜出望外,高高兴兴辞别出来,去了人事局。不料人事局负责调配的同志一口拒绝了我们的请求,对我父亲说道,“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在身边吗?现在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我们竟无言以对,垂头丧气地回了海宁。过了不久,第二份调令又来了。年轻人该有起码的组织纪律性。过了春节,我就老老实实去了嘉兴市计委报到,从此投入怀思老门下。现在回想起来,不知当年怀思老使的是计,业务部门和人事部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还是真的心肠柔软同情心大发。现在也没处问了。不管怎么说,怀思老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通情达理、亲切随和,是个可爱的老头。</p> <p class="ql-block">到了市计委后,跟怀思老就朝夕相处,接受他的耳提面命。计委那个时候拢共不到二十个人,人际关系简单,大家都称呼他“老李”,我也跟着叫上了,这辈子再无改变,即使他后来职务升迁,做了市政协领导。他也一辈子称呼我“小寿”。这些年春节去看他,尽管小寿已年届花甲,他还是称呼我“小寿”。“老李”“小寿”,透着亲切、近乎和深情。这可能也是20世纪80年代的遗产遗风,让人悲欣交集。</p><p class="ql-block">老李是个从山东南下的干部,南下时不到二十岁。资历老,做领导时间长,颇有大将和长者风度,主事举重若轻。他管大事、方向,立足长远。他常跟我们说,计委的干部要像陈云同志要求的那样,踱方步、摇鹅毛扇,才能想大事谋长远。我猜这种举重若轻的领导风格,既跟他的经历有关,也跟他的身体状况有关,他不是那种身体强壮、精力旺盛的人,那会儿他小病小痛不断,弱不禁风,我们戏称他是林黛玉。离休后,身体状况倒还一直硬朗,健康长寿。</p><p class="ql-block">老李睿智。那些年,市计委里的日常工作和具体事务他都交给苏士康和陈秀堂两位副主任打理,这两位也是我很尊敬和受教的好领导,并且给予充分授权,大事集体研究,小事他俩可自行决断。班子很团结,部门文化大气简单。我们在下面工作的人都只需琢磨事,不用琢磨人。部门文化实际就是一把手的价值观,他喜欢什么、倡导什么、厌恶什么、反对什么,会在部门文化形成中打上他深深的个人烙印。印象中,那些年他把大家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众人干得很欢,他自己倒乐得轻松自在。在我自己做了多年领导后回过头来看,不由得不赞叹一声,“老李”真是个高人。</p><p class="ql-block">老李看得远,重视对年轻干部的培养。嘉兴刚撤地建市,机关需要大量的干部。记得当时经委主要从企业调干部,这些干部年富力强,工作上手快,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计委则主要进了一批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经验和能力都需要慢慢磨炼积累,需要一个自己培养的过程。所以,20世纪80年代,经委不断出干部,但到了90年代,计委的年轻人就一茬茬冒出来。再举个例子说说“老李”是怎么培养年轻人的。记得是1985年上半年,从上到下开始编制“七五”计划。老李和老苏去省里开了会, 回来后把我和万亚伟找去,说“你们两个年轻人先去整个‘七五’计划的初稿出来”。我俩大眼瞪小眼,摸不着头脑,我们连“五年计划”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他俩只交任务、不教方法,我们两个小年轻竟不知深浅,稀里糊涂地应承了下来。然后我俩去档案馆查了国家的“六五”计划,又花了一个多月去五县(市)二区做了需求调查,问统计局要了当年嘉兴地区十个县的历年统计资料,再把其中嘉兴市五县(市)二区的资料整理汇总出来。最后,我关上门昏天黑地整了一个星期,拿了一份两万字的初稿如释重负地交了差。东西肯定很粗糙,但这个过程太锻炼人了,感觉自己蜕了一层皮,了解了不少市情,长了知识和本事。回想起来,我是经历这事后才真正成为一个计划工作者的。“老李”就是这样不断地压任务、压担子,逼你成长。当时我并不领情,累死累活,领导却连一句表扬的话都没有,心里还有一点小委屈。现在想来,唯有感激感恩。</p> <p class="ql-block">老李长着一张包公脸,看着很严肃,但实际上他没官架子,是个风趣幽默和很有生活情调的人。听说他是高中文化程度,这在他们这一代人中算知识分子。诗、书、画都通,尤以书法见长,离休后画技大有长进。有次去看他,家里挂满了他的画作。他喜欢开玩笑,时间久了我们这些小年轻也会没大没小地跟他开玩笑。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随他出差,晚上我们一帮人跟他去逛夜市,他给女儿买了件花衬衣,然后跟我们说,他准备回家后先跟夫人说“老太婆,我给你买了件漂亮的衬衣”,夫人一看说“这么花我穿不了,给女儿吧”,一件衬衣讨好了家中两个女人,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跟着“老李”学了不少,可惜这招没学会。</p><p class="ql-block">现在,我要特别说一说老李的宽容大度。举几个自己的例子。一次,他对我说:“小寿,我家里煤气用完了,你帮我去换下煤气罐。”我说“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吗,这事让他们去做”,一口回绝。又一次,他手里拿着一张中药方子说:“小寿,你帮我去药店抓一下药。”我说“这事你让你女儿去做”,又一口回绝。当时我心想,我一堂堂大学生,哪能帮你干这样的粗活杂活,清高得很。很多年后回想此事,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这样的事他本可找委办的人干,他为什么要找在业务科室的我,再说委里年轻人不少,他为什么不找别人,这不就是他喜欢我信任我嘛。这智商、情商,低到尘埃里去了。过了两年,我去委办当了主任。某个星期天,他托人捎信给我(那时家里还没电话机),让我安排个车下午去某个乡镇接他,结果那天中午我因酒喝大了把这事给忘了。第二天上午,心里七上八下地去他办公室请罪。不料他竟没有一句批评,只说了一句“你这个人哪”,表示很无语很无奈。在去办公室工作的前两年,时任市长要选个秘书,想从综合部门挑个年轻人。市政府秘书长和老李、老苏他们一商量相中了我,没想到我死活不肯去,心想我一学经济科班出身的,怎能去干给人拎包的活,可能内心深处也挺留恋计委的小环境。老李他们最后也只能作罢,忍了我这犟脾气。我猜他们心里可能也有点不舍,所以没拿组织决定来压我。</p><p class="ql-block">前面几件都是小事,大的在后面。我到办公室当主任不久,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单位的驾驶员送朋友的朋友去上海虹桥机场,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迎头撞上一辆大客车,驾驶员受了重伤,车头撞烂、发动机移位,差点车毁人亡。我知闯下大祸,在处理各种善后事宜的同时,给委党组写了份书面检讨,承担了责任,并提出愿意接受处分,如党组认为有必要我可引咎辞职。老李接过检讨,让我先善后再说。一直到了全部处理完毕,他再也没提起过此事。我想也许是老李爱才,也许是老李看我善后处理得还行,也许是老李看这小子态度还不错,总之,事情就这么了了。我刚参加工作时,懵懂莽撞任性,是老李的厚爱、宽容和信任救了我。</p> <p class="ql-block">怀思老对我的一生影响很大,不知不觉中向他学了不少。现在每次忆及他,常会问自己三个问题:一是如果工作之初没有遇见他,我后面会长成什么样?二是自己做领导也二三十年了,我有得怀思老真传,做得跟他一样好吗?三是当年那种纯朴简单的上下级关系,今天是见多还是见少呢?我想,最起码我们又多了个怀念1980年代的理由。</p><p class="ql-block">谨以此文,纪念我情同父子可敬可亲的李怀思同志,并了却我一个心愿,也不枉怀思老欣赏喜爱我一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2021年5月13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相关链接</p><p class="ql-block">李怀思,山东省微山县人,1944年1月参加革命工作,1946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嘉兴市政协原副主席、离休干部。2020年10月9日,李怀思同志因病医治无效在嘉兴逝世,享年91岁。历任山东省临城县青年救国会工作人员,鲁中南青年干校组织干事,浙江省湖嘉地委组织部干事,吴兴县纪检委秘书,双林镇党委副书记,湖嘉地委干校副教育长,宣传部副科长,嘉兴《大众报》副总编、副社长,嘉善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西塘公社书记,枫桐公社书记,嘉善化肥厂党支部书记,嘉善县委常委、计委副主任,嘉兴地区计委副主任,湖州钢铁厂党委副书记、书记、厂长,嘉兴市计委副主任、主任等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