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鸡峰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某个周末,子雍与同学张敬义、常高兴(这位同学的真实姓名忘记了,好像就是“常高兴”三字)早餐后自宝鸡长寿山出发,目标是望中可见的鸡峰山。我们徒步,以为很快就能到达,兜里只塞了早餐没吃完的半根油条,一路蹦蹦跳跳,翻山越岭,没想到越走越远,越走越险,午后两点多才走到鸡峰绝壁下的破庙前,这时,天气突然阴沉下来,黑云很快就吞没了一切,冷硬的雨滴里似乎夹着些锋利的碎片,打在身上脸上有一种针扎似的刺痛,不多久,眼前的飞云被深谷绝壁上的崖柏撕扯出一缕缕裂隙,须臾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对面山头的绿叶染了一层薄薄的雪雾,象极了青李子上的果霜。现在,登顶的路就在不远处的山崖夹缝处——整座山峰就是几块从天空悬垂下来的巨石,四面刀錾斧劈般陡直,唯有两崖的夹缝处落下的碎石随意堆砌着,一些草木贼似的,慌里慌张地胡乱生长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顶上下来了几个敬神的小脚老太婆,说,能上去,能上去,好走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到了跟前,踩了几脚,常高兴怎么都不愿意上去了。夹缝的溜子脚下是烟雾森森的万丈深渊,往上攀爬时,稍有不慎,也许就会粉身碎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绝壁下的那座破庙傍着我们通行的崖肩小路,仅能容身的空间,窄小的神龛里没有神像,倒是祭台上放着些柴禾,一只不大的木柜,柜脚散落着几粒玉米和高梁,还有一只看不出年代的铁锅。这里更像给赶山人准备的一处小小避难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常高兴性格腼腆,身形单薄,说话细声细气。虽然他比我和张敬义都要年长几岁,但我们感觉他更需要保护。我们俩将他送回到小屋边,转身又朝登顶的夹缝处走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们二十上下,又经历了学校体育队的训练,正是有劲无处使的年龄,看见悬崖陡坡或参天巨木,双手双腿就会自动跃起,恨不能立刻跳上云端大吼三声,鸡峰山下的悬崖峭壁又能奈我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开始攀爬的时候,老天又虎起了脸。碎石上东一棵西一窝的杂树细弱矮小,但也可以很好的借力;约摸十来分钟,一面扇形的泥沙陡坡从天而降,一些草皮马马虎虎地点缀在上面,我们手脚并用,踩上去,脚下好像涂满了润滑油,溜来滑去,怎么都爬不上去。后来我们找了一根长长的树枝,一人跪趴着做人梯,另一人再借了些树枝的撑力,这样交替着攀爬,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爬了上去。紧跟着就是笔直的一面石墙,一丈多高,湿润的青苔上有细水涔涔,正犹豫间,突然发现这面墙上有人搭了一架木梯。那梯子是就地取材的树枝绑扎而成,歪歪扭扭,有几处似乎已经朽坏,但每一格的着脚处能看出常见的光熟——象群居动物窝门口的那种溜光。我们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很快就爬了上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四十年后的今天,我试图穿越时间的迷雾,回望登顶的那个下午,记忆是如此的清晰,又是如此的模糊,以至于熟悉的语言和文字纷纷四散奔逃,我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无法抓住,就只好用一些浮光掠影支离破碎的字码,敷陈一些断断续续的往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想象一下:一座陡峭险峻的山峰被罡风劈开,绽开的峰刃有如四散飘零的花瓣,在天外的云海里摇来晃去,行走在这些险象环生的石巅上,每一步都能听见吱吱嘎嘎的磨擦声和坼裂声,似乎只要有谁一声令下,身边的一切随时都会分崩离析坠入无底深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一个下午,谜一样的下午,深山老林特有的沁骨阴寒漂浮在四周,山石和林木深处似乎有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和喉咙在歙动,我和张敬义,两个莽撞的年轻人爬上木梯之后,突然就迷失在一群剥落的巨石阵里,无论朝那个方向挪步,三五步内就是万丈深渊;侧后和对过的山巅上,劈裂的石柱和尖利的石刺应和着林涛的节奏微微抖动;身边的一切也在呜呜咽咽地颤抖,抬头望去,峰顶就在触手可及处。我试探着身边仅有的几条罅隙,摸索着让手脚在粗砺的石面上着力,爬上了最后一块扁圆的巨石,突然发现,石头微微下凹的中央,一只铸铁的老母鸡正惊诧地打量着我。那只鸡周身笼罩着岁月的尘雾,懵懂而呆萌,似乎对这样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很是不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相传在春秋战国时期,秦文公在陈仓(今宝鸡市十里铺陈仓塬一带)狩猎,遇见一男一女两个童子,知道他们是一雌一雄一对神鸡,就立即前去追赶捕捉,结果男童变成雄鸡飞走了,他只抓住了雌鸡,就在陈仓塬上修了一座“陈宝夫人祠”祭祀她。据说因为抓住了雌鸡,秦后来成就了一番霸业,统一了中国,雌鸡也变成今天的鸡峰山;那只飞走的雄鸡一直飞到了河南南阳,南阳得了这个祥瑞,在后来便出了个东汉开国皇帝刘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一类故事在今天的语境下显得十分久远和苍白,甚至会让历尽千辛万苦的登临者生出异样而另类的感觉。蹲伏在巨石上,我一伸手,没用多大力气就将铸铁的母鸡侧翻了过去。我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这里已经是鸡峰山的最高处,仅能容身的峰巅,试图在这里站得笔挺真是一种很危险的想法,除非你不想活了。我四肢着地,抬头<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环顾,眼前是无尽的山峦,四周弥漫着青黑色的云雾,只在西方的群峰边缘,斜阳烘染着云雾,给天际涂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暖意。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角的余光处闪过,定睛一看,峰顶石旁,稍低一点的另一处峰巅上,张敬义正试图跳上另一块孤悬天边的裂片石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 太危险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喊一声:张敬义!他犹豫一下,停住了脚步。“太危险了”!我又喊了一声,他抬了抬腿,又准备往前挪动。</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 “杨满花!”急切里,这个名字冲口而出。张敬义愣了一下,笑了,突然坐了下去,脸上泛起了红光,双手合什,闭眼片刻,转身慢慢退了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 杨满花是张敬义的未婚妻,自由恋爱修成正果的中学同学,不久前来过学校一次,漂亮而雅静,张敬义因此收获了不少艳羡的目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 在我们这个77级大学班级中,我和张敬义入校时都十七、八岁,是班里的小字辈。张敬义浓眉大眼,挺拔帅气,他出身厂矿,身上自带城里孩子的阳光,而我,和班里大部分同学一样,从农村出来,贫寒而土气,但这丝毫也没影响我们俩的友情。那时的我,一双解放黄胶鞋,土灰色的中山装算是最好的包装,胡乱剪成的小平头下,是一张傻傻的扁脸。幼稚,自悲而愤激,言语唐突而尖刻,对未来充溢着期望和命运难测的挫败感。正是从那时起,自己给自己制造锁链并挣脱它成了纠结一生的心理定势,一次又一次,链结成这几十年的光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 最大的一只锁,就是登山之前自制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 不知何时,张敬义来到了陷入沉思的我身边。和我一样,他对这只铸铁的母鸡兴趣大增。翻转过来一看,鸡身上的“道光”字样清晰可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 “很轻”,他双手掂量一下,说。我的眼前突然有几个瘦弱的身影开始晃动,那是我们登顶以前见过的几个小脚老太婆,一脸虔诚地对我们讲,神鸡是天上的精灵,她会保佑世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分明看到了,那几个老太婆,其实就是远在故乡的奶奶(宝鸡俗称“婆”),二婆和三婆她们,在艰难的岁月里,她们偷偷摸摸,东躲西藏,一拐一崴地爬上灵山顶烧香拜佛的情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 我们在神鸡身旁呆坐许久,放弃了所有的奇思妙想,转身从山顶一步一步撤了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 我们下来的时候,常高兴正在吚吚唔唔地沉吟着,说要写诗,写登顶的诗。几十年后的今天,常高兴已经成为著作等身的大诗人和大学者,而张敬义,也已经从某国有大企业重要领导岗位上干到退休。唯有子雍自己一事无成,徒叹惭愧。不过也没关系。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退休,也正好是又一次开始。只是那天傍晚,我们一人一口分食了半根油条以后,忍受着极度饥饿挣扎到宝鸡市区已经夜里十点多钟,直到西关口的三好食堂,好心的师傅们给我们煮了三碗面条。</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来源于网络的相关背景资料】:</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鸡峰山位于天台山主峰景区的东北方,宝鸡市区的东南方,距市 区15余公里(距宝鸡长寿山一带约三十公里),主峰元始天尊峰海拔2014米。古称“陈仓山”、“宝鸡山”,或称“鸡山”。宝鸡地名即源于此。宝鸡原称“陈仓”。相传春秋时,秦文公在此狩猎,获雌鸡,后飞至山上化为石鸡,立祠祀为“陈宝”。“得雌者霸,得雄者 王”。到秦穆公时果得霸业。唐至德二年(公元757 年),陈仓山复闻神鸡啼鸣,声传10余里,皇帝以为这是瑞祥之兆,便下诏改陈仓为“宝鸡”。</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鸡峰山,巍峨高耸,直插云霄,远眺形似鸡冠,故名。为关中八景之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据《宝鸡县志》记载:“鸡峰插云,县境峰岳之奇,唯鸡山为最;天柱矗立,玉笋排空;西连吴岳,东接太 华;云绕峰腰,触石时呈五色,鸡栖山顶,惊人只在一 鸣。”又载:“三峰如削,徙巅者必援铁索而上,有石鸡大如羊。”《明一统志》云:“山有三峰并峙,为一邑之 冠”。鸡峰山奇景甚多,历来有“三十六景”之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