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沟中学杂忆四

吴欣

运动会

　　农村中学，升学率是指挥棒。一切无关中考、高考的事项，压缩、压缩、再压缩。但不管学生学习如何紧张，在我们渔中却有个传统，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总是要举办的。郭业成副校长那么看重高考，把全校最让人向往的毕业联欢晚会等文化生活都废止了，却没有叫停体育运动会。运动会总是按时举行，哪怕天公不作美，也就推迟周把时间，就必然要举行的。

运动会在秋季召开。这时节，就是以蒋宗灼老师、吴延成老师、王宝恒老师等为首的体育组最忙的季节了。

教师运动会和学生运动会总是放着一起举办。一般都定在周六，一天时间。这种安排是很科学的，因为，参加运动会的师生，平时不锻炼，乍乍叫他们参加运动项目，都是累得要死要活的。所以，在这天举办运动会，第二天周日，这些腰酸背痛的人就可以有一个整天的时间休息。当然，像我这样的人，一天时间的恢复，远远不够。腿肚子都要酸上半个月，走路一跳一跳的，姿势都是很奇怪的。

说起教师，大多都对运动会不关心、不参加，也没有兴趣围观。渐渐地，学校的运动会眼瞅着就办不下去了。学校没有办法，就将“自愿报名”改为“项目分配”。运动会的前一周，将任务分派到各个教研组，由各教研组派员参加。

当时，外语组成员是，高益民老师、吴以生老师、任政文老师、夏德标老师，都是中年以上，什么项目都不能参加。能参加的年轻人倒是不少，就是不愿参加。他们有：蒋竞雄、马建国、乔良军，潘其军，王国安，王业俊、胡军、丁祖安、吴欣、李爱玲、费冰。李爱玲和费冰是女士，前者是大小姐 ，从来不参加任何体力劳动和体育运动，后者是教师当中普通话最好的，是运动会当仁不让的女宋世雄。

那天晚上，我坐在办公室备课，蒋竞雄老师走到我跟前，说：“这次运动会是硬任务，你也要上啊？”我“噗嗤”笑出声来，说：“我乃一文弱书生，手不提四两，肩不扛斗粮，哪有项目适合我啊？！”蒋老师一脸的不同意：“玩呗！”这个“呗”在淮安土话中读“包”。

 “那——你给我报两项我胜任的吧！”在蒋大帅哥的坚持下，我只好同意参加。心想：集体活动大家上。再说，跳高不行我跳远！长跑不行我甩铅球！反正不要名次，玩呗（bo）!况且，参加的人还有一条毛巾、两块香皂可拿，仔细着能用上一年。

运动手册下来，参赛的人手一份。只见十来页的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钢板刻的蓝字本。我在外语组栏目内找到了我的名字，我一下子石化：竞雄这家伙把我报了三项：自行车慢骑一项；4×100米接力一项；1500米长跑一项。

我气得到处找蒋竞雄老师，这不是要我命吗？！可那几天，老蒋出差去了。据说，运动会前一天才能回来。后来我想想，算了算了，参就参加吧！

只有四天的时间准备。

第二天天不亮，我门上“砰砰砰”被猛敲几下，我在梦中被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盯着门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楞好长时间，才想起来是我请人家喊我起床跑步的。

我和我的邻居甄逸梅老师商量好，请他每天喊我起来跑步锻炼。甄老师每天凌晨起来跑步，数年如一日，很有毅力。

这老甄，敲门非常粗野，敲过之后，也不说该起床了，也不说该跑步了，就自顾自跑步去了。

作为年轻人，觉总觉得不够睡的，但为了拿个较好的成绩，我也是拼了！我穿上我的蓝色运动衣，套上我特意为运动会置办的“大白兰”，迅速来到操场上。

到了操场我就后悔了。深秋的凌晨，风，嗖嗖地吹，清冷清冷的。大地依然沉睡之中，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影影曈曈。远处偶尔的几声狗叫。

我勉强跑了一圈，就喘得像得了气管炎，要死要活的样子。老甄看我脸煞白，就劝我少跑两圈，慢慢来。

跑过以后，我有极大的生理反应：早上不想吃饭，心脏过速，尤其是，还一直恶心，干呕的那种。在食堂的早餐桌上，有老师看我吃不下饭，煞有介事地问我是不是怀孕了！拿我打趣，我的原则是不理不睬不答话。

这一周，除了早上坚持锻炼，白天，我还照常按课表上课。在课堂中，我把运动会的常见字教给大家：“‘ 800米长跑’叫 an 800-meter-long race,请大家记牢了！经常考的！”我告诉大家，这叫复合形容词，其中的meter不能是复数。另外，我还增加了“加油”这个字，吩咐大家注意英语不是add oil，而是come on。

　　时间快得很啦！眼一晃就到了运动会这一天了。

8点钟一过，学生们都聚拢了来，场子上 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扩音器里反复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费冰美女也忙着朗读“高二一班来稿，高二一班来稿……”，有时也跟着学生在扩音器里喊加油加油。

项目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终于到了4×100米接力。场内外喊声震天。我们外语组,第一棒：马建国，第二棒：王业俊；第三棒：蒋竞雄；第四棒：吴欣。都把白布红字的号牌用别针固定在胸前的运动服上，进入指定区位。

我弹跳着，摇摇欲试，可心却也狂跳着。我暗自鼓励自己：既然来了，就要拼一把！人生能有几回拼！？我班的文体委员王树林，小美女一枚，挤过厚厚的人墙，在我不远的地方，手窝成喇叭状，现学现卖：“吴老师，Come on!”

高光时刻终于来临。随着发令枪“砰”一声，第一棒，只见马建国老师像离弦的箭，向前方飞去；第二棒，王业俊，这也是个有经验的家伙，马老师还没到，他就已经向前冲去，待顺利接到接力棒以后，就像闪电，向远方飞奔，坚定的身影让我热血沸腾。只两棒，我们外语组就已经把对手甩下一大截子。到了第三棒，蒋竞雄，平时就喜欢锻炼的主儿，更是形同脱兔，脸变了形，嘴里狂喊着：哇啊——！像日本鬼子厮杀的模样向我狂野飞来。

看来，外语组是稳操胜券了。

这时候，场外喊声一片，声嘶力竭的人们甚至都已经挤到跑道上。有的人跳着喊，有的人跟着选手后面跑着喊，有的人手握成喇叭状吼叫着喊。所有人都在极度亢奋之中。

在这样一堆热血沸腾的嘈杂声中，我已经无法呼吸，看着由远及近的蒋竞雄，我先助跑起来，但等我抓住了接力棒，我就要像风神一样快意人生。然而，就在我要抓住接力棒的那一刹那——

意外发生了。

在接老蒋递过来的接力棒时，我却没能一下子抓住，接力棒反而被我一手打飞，一个弧线，落到我后面很远的地方，在地上乱滚。

我明白，手中没有那根棒，即使跑到终点也是白搭，我只好折回去逮那接力棒。

就在这时候，其他三条赛道上的选手，如光一样从我身旁边一闪而过。

最后结局：外语组，倒数第一名！

我知道，场内场外，许多人，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还好，没人当面指责我。

休息个把小时，待我平静下来之后，我慢腾腾来到自行车慢骑场地。外语组选手蒋竞雄、马建国两人都已经到场。

事先，蒋竞雄告诉我们，把车胎里的气全部放掉，更适合慢骑。马建国持有不同意见，说不能全放掉，还是留口气更适合慢骑。我思索再三，还是采纳了蒋竞雄的意见。我相信他。

我们都极力控制着摇晃的车龙头，极力寻找着平衡，缓慢地骑行。然而，我和马建国终归没能坚持路程的三分之一，就再也控制不住摇晃的车龙头，连车带人“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围观学生哈哈大笑，说就不该把气放掉，足气的自行车其实更适合慢骑。

再看已经完成一半路程的蒋竞雄，却被裁判员蒋宗灼老师发现左脚趾尖点了一下地。蒋宗灼老师和蒋竞雄平时处得相当好，我以为蒋老师会装着看不见，可他毫不含糊，马上小红旗子一挥，嘴上一句“犯规！”毫不犹豫地把蒋大帅哥的车推倒了。蒋竞雄只好歪歪头笑笑。无可奈何。

其他选手也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平衡， 接二连三，也都在赛道上人仰马翻。

比赛结果，一个叫高峰的年轻教师，骑得飞快，一下子冲到终点。他以最快的速度，获得自行车慢骑第一名。骑得最快，却捧回第一名 ，我们表示不服，却无法子可想。高峰老师坐在地上捧着胸口笑！

下傍晚的时候，我参赛的最后一项，1500米长跑开始了。

场上一如既往地高潮着，学生们仍旧喊声鼎沸，在场子里乱跑，寻找兴奋点。当听到广播里宣布最后一项，1500米长跑开跑时，大家就“哗啦”一声向起跑线这边涌来。20几个运动员都聚集在起点上了，跑着、弹跳着，做最后的伸展运动、腿部运动，有的和场外看客点头致意。有几个只穿着汗衫裤头，穿着钉鞋，运动着手腕、脚腕，平静地看着赛道远方，俨然一副职业运动员的样子。

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雪耻接力赛，把1500跑好。

一声枪响，我们呼啦一声弹了出去。这个项目，我在前一天做足了功课：全程要注意呼吸的把控；起跑时一定要抢占一个有利位置，这个抢位置的距离大约在60-80米；在第一个弯道的时候绝对不要抢内道，因为第一圈大家都在抢道，所以你抢到内道了，别人也会把你压在那个位置上，让你的速度受到压制；抢位后要匀速跑，最忌讳的就是速度不一，快快慢慢是中长跑的大忌；最后300米时要掌握自己的体能，不要盲目冲刺；冲刺时要大幅摆臂，以此增进你的速度。

我按着要点，大步流星地向前，向前，向前！几圈下来，选手们就拉开了距离，有的被我扔在后面几百米，有的人半死不活，比我慢了整整一圈！也不知跑了多少圈了，我终于跑到了终点。

再跑一圈，我就有可能小命不保了。

见我停跑了，我班学生，呼啦一下子围上来，有的架着我溜达，有的拿毛巾为我擦汗，有的拿瓷缸子倒水给我喝，有的叫我赶快躺下休息，有的说你别瞎说，长跑的人不宜停在原地。……

我虽然累得灵魂出窍，但我觉得终于报了4×100米接力的一箭之仇！值！

我等着校长为我发奖。但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广播里传来费美女甜美的声音：“好消息、好消息。1500米长跑的最后赢家，是——！”

我一下子愣了。不是我第一名吗？怎么会是他。

我赶紧跑过去问总裁判蒋宗灼老师，蒋老师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你少跑一圈！

从那以后，天王老子叫我参加运动会，我都不参加。

丢人丢大发了！

　　吴欣，1983年—1990在渔沟中学任教。最大的收获，就是拥有大量的学生朋友，深以为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