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麦子、棒子和地瓜</p><p class="ql-block">题:我现在觉得,写作仿佛就是画画儿,你画出的山啊水啊树的,已不再是真的那个现实中就存在的山、水、树木了,是神似之物,是着了“我之色彩”的物事了。譬如,我现在想写麦子、棒子和地瓜了,可是,我笔下所铺排出的这些麦子、棒子跟地瓜,又岂是可以在现实中觅得来的东西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麦 子</p><p class="ql-block"> 想起小时候,乡里有一个俗语,“书呆子,书呆子,分不清韭菜和麦子”。</p><p class="ql-block"> 刚开春,地里的麦苗儿才一拃儿来高的时候 ,看了它们,我就常常莫名地想起了韭菜,韭菜馅,盆里和的白面团,以及那些安祥地端坐在红花盘里的白面皮的饺子,那可是家中非有贵客来的时候,才能沾点光,吃上几个的啊。雨水后,上了肥,浇上水,麦子们就一天一个样子的长起来了。那时,村之外,成片连陌的,都是麦子啊。麦苗儿长起来了,到没了人的小腿儿的时候,春风呼啦啦的一吹,“麦浪滚滚,一碧万顷”,那场面,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啊。再过些时候 ,麦子“扯旗”了,“扛枪”了,人的脚步也跟着勤快起来,心被那欢快地翻滚着的绿浪给撩拨得痒痒的。</p><p class="ql-block"> 好像是春天才过了几日,夏天就“咣当”一下子落到了村子里。石榴花开了,艳红红的瓣儿,紫盈盈的瓶儿,院子里的灵枣婆枣树也开出了一串串的小黄花,顶着小珠儿晶莹透亮的蜜水,早晨太阳的柔和的黄光淌在满树的绿莹莹的叶子上,千百的蜜蜂嗡嗡地喧闹着,芦花鸡、红冠鸡满院子里快乐地追逐着。</p><p class="ql-block"> “芒种三日见麦茬儿”。太阳在天上巡视的时候变得长了,天辣热起来。树上的杏儿黄了,地里的麦子也黄了。大人们就在屋山的阴凉里,开始“刷刷”地磨起镰刀来。</p><p class="ql-block"> 开镰了!南洼的麦子割倒了,板子地的麦子也运到了场上。大忙三秋,与天夺时。大人们半无一个闲着的,割的割,运的运,打的打。放了麦假的孩子,也被集合起来,用玻璃瓶子捎着仁丹水十滴水,戴上苇苙,乱踩着班长吹的哨子,老师催着后阵,到太阳烧烤着的地里拾麦子去了。汗滴禾下土,得颗粒归仓呢。长长的地块儿,几十个学生,一字儿排开,拾啊,拾啊,一把把的,一堆堆的,地里就干净了。饥饿的麻雀无可奈何地瞪着红红的小亮眼儿,生气地“叽喳”乱叫,不满抗议。天热啊,瓶子里的水早已喝光,拾麦子也无多大的劲了。队里的会计来了,他穿着红红的坎肩儿,上面印着“农业学大寨”,高高的站在田埂上,一手抓着镰刀,振臂高呼,“孩子们,红小兵们,快干啊,队长给你们发铅笔,一人两只,是带橡皮的!”我们立马高兴起来,舌下也仿佛生津了,也不再觉得那么口干舌燥了,飞快地伸出小手,兴奋地拾啊,拾啊。“俺这里有一把了!”“俺也一大把了啊!”招呼着班长来敛。</p><p class="ql-block"> 只是三、两天的功夫,田野里就只剩下白晃晃的麦茬儿了。</p><p class="ql-block"> 布谷鸟还在空荡荡的田野的上空孤独地叫着,“割麦栽禾、割麦栽禾”,焦热的旷野上,它们的叫声凉凉地渗到你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碾了一遍又一遍,残白的麦秸,被堆成高高的堆垛,泥在打麦场的边上了。前两天人欢马叫热火朝天的打麦场,安静下来,火辣辣的小风儿旋过来,又旋过去。紫莹莹的麦粒儿,有的装进了大口袋里,它们兴奋的把队上的口袋撞得挺挺的,因为它们成了亿万麦粒儿代表,当上了公社里的“爱国粮”了;有的满怀心事地缄默着,蹲挤在了小队仓库的粮囤里,相互鼓励着,共同期待着,它们成了来年的深负重望的种粮了;还有……一小堆儿普通的无甚特长的瘦巴巴麦粒儿,尴尬地挤在场边上,惊恐地相互牵着手,怕一阵风过把自己给吹跑了啊,它们只期盼着社员们把它们宝贝似的领回家去。然后,它们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炕上或是里屋深处的黑小瓮红陶罐里,怀揣着被老鼠侵袭和虫子咬啃的担心,冷冷清清地度过北风吹雪花飘的严冬。快过年的时候,这些瘦巴巴的麦子们才被弄到村上的钢磨房里,磨了,和那些麸子一起,包成饺子,蒸成馍馍,愉快又急切地奔赴进村上孩子大人的肚子里,在那些强有力的胃里,会合后,兴奋地低唱着。</p><p class="ql-block"> 那时,没有良种麦子,也少化肥,水浇条件又差,产量就低。 有时,选出了“爱国粮”,留下“种粮”后,队长喟叹一声,“唉,不能办了,让社员们谅解吧,今年,又不能动称杆儿了!”于是,社员们的口袋只好泄气的瘪着,悻悻地被撂到长櫈子上,凄凉又无助地任大腹便便的苍蝇在它们的身上快意地散步。那些炕上旮旯里的红陶缸小黑罐们,偷偷地擦干它们巴望了半年的辛酸的泪水,再一次勇敢地承认和面对自己“腹中缘无一物”的可怜的现实。</p><p class="ql-block"> 麦子,那些紫莹莹的能磨出雪白的面粉,能让乡下的孩子在生病时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饺子,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的麦子啊——你,让我们这些乡下的哥儿们想得是这么痛彻肺腹!</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20080608草成</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