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油画:髯</span></p> <p class="ql-block"> 我的1967</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7年我十岁,正是文化革命如火如荼的年月,一个十岁的孩子虽然没有能全面的参与到文革,但他耳闻目睹的那些人和事,足以震撼他的心灵。随着时间的推移,将近五十年过去了,文革的那些场景会经常浮现在眼前。也许人老了,眼前的事情记不住,过去的事情忘不掉。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很容易触及怀旧的神经。现在自己才五十多岁,难道自己老了吗?再仔细一想,2017年自己就退休了,也确实是有些老了,难怪那些文革的事情总是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自己从小出生在渭北高原的一个小县城,父亲当一名小干部,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母亲在哪里工作,就把我们这些孩子带到那里。这一年我正上小学三年级,因为这一年母亲要生下我们家第四个孩子,所以全家人都要去县城生活。我的上学自然也要转到县城的小学。</p><p class="ql-block"> 转到县城上学以后,在班里我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h,一个叫y。之所以和他们好,是因为我每年暑假的时候都来县城,他们的父母和我的父亲在同一个机关工作,转学来县城之前就已经是玩伴,现在又到了一个班里,自然多了一份亲切。突然有一天h告诉我,说y是个叛徒,他跑到“东方红”那一派去了,我们要去揍他。放学时,我们几个人预谋好,放学后就在学校大门外不远的地方动手。我们借着人多势众,打了他耳光后就两个人拉住他的胳膊,另外一个人捡起垃圾堆的西瓜皮往他脸上抹,抹完了就扬长而去。从此就不再和y来往了,觉得他的革命观点不对头,只要提起他就有一种仇恨涌上心头。我也没有弄懂为什么我们都是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都是斗私批修,为什么不同派别之间就如此仇恨。</p><p class="ql-block"> 好在我和父亲及家人都是同一派别,一家人在一起还算安宁。我们有的同学和自己的父亲、兄弟姐妹不是一个派的,每天吃饭前都要进行革命大辩论,辩着辩着,一家人就杯盘横飞,饭桌掀翻,一顿饭吃的鸡飞狗跳。辩论结果是谁也不能把谁说服,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跟毛主席最紧,最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最听毛主席的话,自己最正确、最革命。这种不同派别、不同观点的人群,自然形成了各自的联盟,这种关系似乎已经超越了亲情关系,除了毛主席最亲以外,革命战友才是最亲的人。</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下午,我上学路过县委门口,突然,从县委的门口跑出来一个人,紧跟着后面出来很多人追赶,手里拿着木棍,只见有人用木棍打在被追赶的那个人头上,顿时头上鲜血直流。我被这情景吓坏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人们这样打架。我恨不得马上就赶到学校,我生怕这些人会打到我。当时那种惊恐、害怕一直在我的心里持续了很长时间,那个被打的满头是血的人是活还是死就一直悬在我的心里。回到家里,给父母说了我的见闻,他们就叫我上学一定要小心,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现在武斗很厉害,最好每天上学和同学们在一起走。县城里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打枪的声音,人人都好像生活在恐怖之中。我经常会想,会不会有一天也有人用棍子打在我的头上,然后我也满头是血。我当时觉得我的胆子很小,真不像毛主席的红小兵。但我很难抑制内心的恐惧。</p><p class="ql-block"> 很快放暑假了,父亲怕县城不安全,就把我和弟弟送回老家,和爷爷一起住一阵子,父亲还叫大姑和小姑轮番来照顾我们。这里就像另外一个世界,听不到满天的口号声,没有游行队伍的锣鼓喧天,没有武斗,仿佛是被文革遗忘了的角落。我每天和弟弟帮着家里干农活,第一件事情就是帮着爷爷割麦子。老家的地理位置靠近甘肃地界,气温偏低,夏收差不多到了阳历的七月中旬。收完小麦,就是碾场,我和弟弟在麦草垛里藏猫猫经常被爷爷呵斥。接着就是夏种,我们这些孩子就帮着拉牛卸秣,扫院拔草,最开心的是家里有三棵杏树,每天要到树上采杏子吃,三棵树是不同的味道,有水大蜜甜的,有甘甜带面的,还有酸甜酸甜的。经常有熟透了的杏子从树上掉下来,真是香甜无比,再砸开杏仁,有甜仁的,也有苦仁的。更重要的是家里还有一只狗,它几乎和我们形影不离。干这些农活就像玩一样,还有小狗做伴。我们从小跟着母亲在学校院子长大,不谙大人农活之苦,在老家的生活觉得真是好玩,有些乐不思蜀。</p><p class="ql-block"> 好景不长,暑假很快结束就要开学了。那天叔父骑一辆自行车把我和弟弟带到镇上,然后坐上一辆拖拉机。叔父的一个同事在开车,我和弟弟叔父都坐在驾驶室,当时觉得可神气了。在那个年代,虽然坐在拖拉机上被颠的前仰后合,但依然觉得很幸福,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在走路。我在想,我长大了要是能当个拖拉机驾驶员该多好啊!叔父在离老家三十多公里的一个镇拖拉机站工作。等到了叔父的单位,天已经黑了,我们随便吃了些东西,突然有很多人来到门前的院子,他们手里都拿着棍棒、标枪,像是要打架的样子,我和弟弟都很害怕,叔叔就让我们先上床睡觉,不要看这些大人的事情。一会这些人都出去了,院子显得很安静。等我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有吵闹声,只见几个满身是血的人被抬进叔叔的房间,他们不停地议论着打架的过程,说这个仇一定要报……。一会有医生来给他们包扎。这一夜我和弟弟蜷缩在床上,好像都不敢呼吸了。第二天吃过早餐,大约有十几辆汽车、拖拉机,上面插着彩旗,有人敲锣打鼓。我和弟弟也坐在那辆拖拉机上,边出发边有人喊口号:誓死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坚决打倒某某某!……。一路上浩浩荡荡,甚是壮观。十几公里的路程,我感觉走了很长时间。等到了县城见到父母,只觉得肚子太饿了。</p><p class="ql-block"> 学校开学了,也没有课本,上课都是学习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诗词,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是开会、游行,开批斗会,由高年级的同学领着批判校长。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要在学校门口的街道上轮流执勤,所谓执勤,就是带着红小兵的袖章,拿着红缨枪,不管谁要路过这条街,就要叫他停下来背诵一条毛主席语录,背不出来就不能走。不会背的我们就要教他们,直到他们背会了为止。我很喜欢执勤,拿着红缨枪很威风,也很有权威,所有过路的人谁也不敢不听我们的话。</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放学回家,家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外婆不准我们进母亲的房间,并告诉我们又添了一个妹妹。一直过了两三天,我们才被允许进到母亲的房间。刚出生的妹妹我觉得很小,头发像细茸的汗毛,皮肤红扑扑的。家里人都在围着母亲和孩子忙碌,我除了上学,就和那些同学们玩耍。我觉得这样上学太好了,不用上课,也没有老师管,高年级的同学在闹革命,还可以到外地去串联,一路宣传毛泽东思想,我们太小,很是羡慕那些大孩子。我们很想参与他们的行动,可是那些高年级的孩子根本不屑理会我们,嫌我们太小,我们这些小伙伴就像一群幽灵,整天在学校的院子、操场、野外、机关院子游荡,每天都觉得日子过的很慢,似有些无聊。</p><p class="ql-block"> 新出生的妹妹很快就过了满月,面对县城这样的形势,父亲开始筹划着把我们送回老家的镇上,因为母亲在镇里的小学教书,再说镇里的斗争没有县城这么激烈。可是县城离镇上的距离将近五十公里,要翻一座沟,只有一条石子路。那个年代,交通不便,回老家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父亲终于联系到一辆运沙子的顺风车,那是一辆很破旧的解放牌,驾驶室里有司机和一个押车的,只能坐得下母亲抱着刚满月的妹妹,父亲和我还有弟弟三个人就坐在车厢的沙子上。外面冰天雪地,汽车的轰鸣和呼啸的北风搅在一起,父亲用一件大衣把我和弟弟裹起来,只记得那个冷真是刻骨铭心的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汽车终于停下来了,把我们一家扔在路边,然后卸完沙子就开走了。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叫店子河小村庄。一条小河从川道流过,村落和田野被白雪覆盖,有一两公里宽的河道,两面都是纵横的沟壑和梯田,上下都是盘山公路,离母亲工作的镇上还有十多里的路程。父亲曾经在这个村里住过队,就去找到村干部借了一辆架子车和棉被,母亲就抱着满月的妹妹坐在架子车上,父亲就驾着车辕,在车上栓了了两根绳子,我和弟弟每人一根绳子帮着拉车。那时候弟弟才六岁。一路上没有看见一个行人和一辆车,只有襁褓中妹妹的哭声,会偶尔打破冰雪路上的寂静,似乎这世界就剩下我们一家人,在这冰天雪地里攀爬。一会,太阳出来了,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闪着刺眼的光芒。冰雪路面时不时的人和车都有些打滑,父亲不时地提醒我们“注意路滑,走好”!我和弟弟都使足了力气,脸上都冒着热腾腾的汗水。这个架子车就像全家人的方舟,有父亲和母亲在身边的孩子,即是有再大的危险,也不会害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