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光

肖戈

　　怀抱双膝，抬眼望外，湖对面七八个灯在晕染着夜幕的迷离，白日暄嚣的亭子此刻安静如一个智者，沉静中透着不可言说的神秘和庄严。对面楼顶上的天空染上一层暗黄的光晕，沧桑的色调似乎提示着岁月在不歇流转，楼下的灯光却耀着不一样的白，泻到地上迅速凝成一道膜，平整到看不出边角。偶尔经过的汽车，那投射过的光就如同一个个精灵般倏地齐爬上窗户的柱子，快速向上游走，忽地不见了，又突然粘在卧室墙上，调转方向想凝神看时又忽地消失了。每每这时，我总会痴痴地看着那面墙，摸着窗户，感慨着那偶尔光临的幻变，绝然遁去的光影，多潇洒多轻盈，那不经意地来，随意翻转蹁跹，那悄然地抽身，毫不留恋。

人生若能如夜之光般随性而来，兴尽而去该多好。人生的长与短，于我，最重要的调节变量是你这辈子的遇见。遇见眼波流转就能心意相通的人并能相伴，那样的人生觉短求长的，遇见精神上总是亏欠却羁绊一生的人生是乏味绵长的，遇到连他的声音都厌恶的人的人生却是恨长欲短的。记得读书时，有一次唱完歌回宿舍的路上，一男生突然说起他比很多人幸运，因为他找到了那个心意相通的人，这种幸运不是谁都有的。想想当时自己只是淡然，现在回想起来，却滋味杂陈。我是一个有点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早年间看过些杂书，也曾幻想过自己的人生当如何，但骨子里的横生出的自卑让我很长时间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甚至因着习惯性地压制，我都不太确知我是否有过对人生的想象，我脑中那个对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似乎那时候想得也不多。

今夜，我呆望着眼前的夜之光，夜之光似乎也一动不动地回看着我，是那深河般的沉静和温柔，在光影里，我缓缓褪去一层层白日的衣裳，坦露我身上每寸肌肤，剥开我肉里种下的只有我知道的丁香结，一颗一颗翻一口一口地咀嚼那最初的味和最深的难以言说的痛。

于我，精神上的求索永远强于物质上的需求，经历过贫病，经历过差点错过的人生的我，终获得了别人眼中有些体面的生活。可我知道，浮士德的幽灵一直在纠缠着我，也教唆着我那胡思乱想的神经。喜欢深夜胡思乱想，喜欢对着熟悉的人放下戒备诉说着那永恒的伤和平静的绝望。白昼之光明晃而霸道，给你生活之阳面，折射其上的是你必然的模样，而晚上，尤其是深夜，在夜之光下，晕开的湖面上是你的阴面，折射的是你最想坦诚的样子，不再隐忍，丑的美的好的坏的在此刻重新定义。

有人说我到了80岁可能还如同一个小女孩般天真可爱，可我想说，说不出来的很早的时候我也如同80岁的老奶奶沧桑忧愁。或许这都是我的两面，两面如同白昼和夜光，不一样的色彩，但都是我。在我能掌控的地方，嬉笑怒骂皆随心而动，在我不想现形的时候，我静默如一堵斑驳的墙，一棵扶疏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