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青海湖

听雨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直都想去一趟西藏。总听说那里离天很近,伸手就能触摸到蓝天上飘荡的白云;总想去看看那世人都景仰的布达拉宫,一睹这座巍峨壮观布宫的千年古风;总想去赏览“圣湖”羊卓雍措,在古城拉萨好生领略高原风情;更想去八廓街看看,那家名为“玛吉阿米的小酒馆,是否还在延续着一个如格桑花开一样美丽的梦……但是因种种原因,始终都未能成行,而成为了一个放不下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夏末秋初的时候,万花还未败落,却已泛出初秋的一丝雅黄,虽还残留着一片盛夏的墨绿,但举目四望那如碧海般澄澈的蓝天,却是尽显灵秀隽永,旖旎雄阔。那一天,我约起朋友西行甘青,并自兰州开启了目的地直指藏胞心中又一“圣湖”青海湖的旅程。</p><p class="ql-block"> 我们乘坐的旅行车行驶在旷莽的青藏公路上,我切实地感受到了西行路上旷野间那幅天苍苍,野茫茫的的旷邈景像。一条约4米多宽的柏油路笔直伸向远方,一直到天际尽头,迢迢一路上,竟然只有寥寥几辆小车疾驰而过;两侧犹显辽旷并已近泛黄的草场上,点缀似的游荡着一群群黑色的牦牛,白云似的羊群;零星红白相间的蒙古包式毡房顶上,不时袅袅升腾起的炊烟,缭散在碧净的天宛间;草场远处逶迤连绵的山峦叠嶂,山峰上的皑皑积雪,时而反射出一束束耀眼的光芒。尤为欣然的是那不时出现在路边的一洼洼积水里,倒映出朵朵絮花似的白云,悠悠地飘逸在蓝莹莹天宇上的倒影……真可谓天地间尽显浑然天成,旷原间处处皆旷奥美景!&nbsp;</p><p class="ql-block"> 旅行车就这样在寂寥的青藏路上一路疾驰,也不知驰行了多少公里,远远地便已望见了早就听闻过的唐番古道上的日月山。车近日月山口,海拔高耸4000多米的山脊雄浑突兀,没见陡峭的悬崖,却见裸露着的赭红色山石略显干涸苍赤,凝重而静寂。想当年文成公主为和亲吐番,在这座原为唐番分界的赤岭山上,决绝地将一块思乡的宝镜摔碎,从此耸起了一座西映高原,一座东耀大唐,融和成汉藏一家的日月山。山还是那座山,而这日月山却再也不是分界岭,而是日益繁荣为唐番的茶马互市。从此这里天更蓝,山更高,草更绿,边贸炽热。一千多年前,文成公主走过这里后,出现了两百多年的“金玉绮绣,好欢不绝”的唐番睦好盛景;一千多年后,这里经幡猎猎,游人如织,我们似也演绎成为了延续历史的新一代使者,或也似在幻化为日月山上一块永恒的山石,而世代见证着日月山东西两边千年的沧桑巨变,与岁月如梭间的共同腾飞后的不尽辉煌。</p><p class="ql-block"> 千娇百媚更显高贵的文成公主,虽心牵那如日月山碑联镌言“在天之为日月,于地之为甥舅”的和亲衷肠,但一名突面莽莽荒原的弱女子,几欲扯不断的“行过日月山,两眼泪不干”的念亲思乡的寸碎柔情,还是令她禁不住汩汩潸然泪下,淌流不止,最后汇聚成了一片亘古长存的澄澈幽蓝的湖水……</p><p class="ql-block"> 当旅行车驶过日月山,我便远远眺见到一片浩瀚于天边,旖旎如轻缎锦帛般的天蓝色漪涣细澜于远端。第一次步赴至这方被藏胞尊为“圣湖”的青海湖边,着实惊艳撼魄。蓝莹莹的穹碧底下,抖落着一匹无垠的蓝幽幽的绢绸;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的白云,依依飐动在微漪的细浪上,似是点缀着一叶叶碎碎的白花;习习的微风缓缓荡漾着一片幽蓝的涟漪,宛若是悬在天穹之上俯瞰着一浪浪的松涛;一阵阵拍岸荡起的幽凉水气沁入发肤,顿让旷心怡神的润滋柔息氤氲于肺腑。我惊凝随着云彩幻变成蓝、绿、青的湖水,顾望湖畔碧茵茵的草滩,黄灿灿的菜花,我似是神入了一派“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意境!我终于明白了这“圣湖”于藏胞心中,世代被敬为神圣之意蕴的一种形义象征。</p><p class="ql-block"> 我移步于这颗镶嵌在青藏高原东北部山原间,于这一片巨幅湛蓝色晶莹的翡翠玉石一侧,在幽旷艳谧、衬湖如景的湖畔草地上朝巡仰览。只见一处处精心垒起的玛尼石堆上,牵拉着的一条条印满经文的五色经幡,随风呼喇喇地舞动飘荡在湖边,似是在呼唤着藏民们至高无上的信仰;一排排列挂在绛红色经架上的那黄澄澄的转经筒,在阳光下映照得金光熠熠,静穆肃然地在一只只虔诚触拨的手指中转动,犹似在一次次摇醒着前世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正遐思间,我好像看到不远处的一处湖边,正有几个摇摆状的身影在不停地起伏间移动。近前一看,原来是三三两两相隔伴行的藏民,正在无比虔诚地,环绕着他们心中圣洁的“措温布”叩磕等身长头。只见他们双手合十,高举头顶,然后向前走一步;双手又继续合十,缓缓下移至面门前,向前再行一步;此时双手合十又缓慢移至胸前,向前迈出第三步时,双手才自胸前移开分离下垂;接着上身前俯与地面平行,然后掌心朝下俯跪着地前撑,再将双上臂向前伸出,直至全身俯贴地面,此时额头稍扬后轻叩地面。再站立起身,又重新开始新一轮拜、跪、叩程序。这些藏民就这样周而复始,不懈不怠,执着不贰地重复着同样的膜拜动作。</p><p class="ql-block"> 我肃然站立一旁,默然地看着身着简陋布衫的藏民们,一路绕湖跪地匍匐前行,在他们视为“圣湖”的近旁,三步一跪地叩磕等身长头。这些不辞遥远,不畏艰险,用五体投地的等身之长丈量心中之神的朝圣者,他们的虔诚,好似青海湖般幽深;他们的心灵,宛若那湖水般清澈。他们一心向佛,仿佛置身域外,为了寻找如梦的前世,为了超度“有孽”的今生,以不可动摇的信念,顺着时针方向,迎着日出,绕着圣湖匍行一圈又一圈,走向漫漫的朝觐虔拜之途,顶礼膜拜直至日落,只为舀一罐青海湖的“圣水”,只为叠合文成公主走过的脚印,只为他们信仰的坚守与心灵的宁静……</p><p class="ql-block"> 虔诚的朝圣者们已渐渐远去,我站在湖边,迎着似在轻吻我面颊的习习微风,凝望着不时幻变为碧绿或碧蓝的湖水,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突然我蓦地想起诗吟自诩:</p><p class="ql-block">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情郎的那位六世达赖喇嘛,西藏著名的情歌王子仓央嘉措,他生前就曾与青海湖结下了不解之缘。于他前后一位位高坐佛床的活佛论,唯他却是一个不恋权位,不罕权杖,不依戒律的活佛,他只想丢下一册册乏味虚无的经文,醉心于用生命和激情演绎出的诗章。他在一首名为《那一世》的诗中,就这样真切地诉说着自己的衷肠:</p><p class="ql-block">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p><p class="ql-block">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与你途中相见。</p><p class="ql-block"> 于诗中所义,其问佛的心性竟是那样的沉绵却又苍凉,其痴恋的尘情竟是那样的执着却又渺茫。这位被后世一直崇敬与景仰,被后人无限怀念与追忆,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奇异藏王,在他短暂一生中的前十四年里,原是生活在一块宗教与爱情并存,信仰与梦想同在的美丽而宁静的地方,他是诵着经文,听着情歌长大;更以向往着自由,追求着爱情的心灯,只图点亮着自己梦寐平凡的人生。谁知他的人生在他十五岁那年,却在一夜间发生了惊天的逆转,如果不是早在刚出生时,他就被认定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如果不是十四岁时,他还是被迎进布达拉宫,奉为万人顶礼膜拜的活佛,那他的一生都将只是一个终日与牛羊嬉戏为伴,为花草衰败而感伤溅泪,日夜里痴迷情歌的草原最美情郎。</p><p class="ql-block"> 或许仓央嘉措已经从最初惊天荣耀的大梦中醒来,或许仓央嘉措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坐拥天下,直到后来,仓央嘉措才明白,在这条通往佛门的路上,满是荆棘,只落得孤寂自怜,伤痛心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始终都蕴藏着人间那最至真的情爱,他知道自己何啻越得过这红尘情爱的藩篱,他违拗地每日里于夜暗并凌晨间,乔装后,来往于拉萨街头的玛吉阿米小酒馆。他已深陷情爱之中并无法自拔,他在万般无奈和一往情深的痛愁世界里,在森然的戒律中,挣扎着写下一首首经典诗篇时,却尤感活佛与凡身的人生“渡口”,竟是那样的缘起缘灭难两全:</p><p class="ql-block"> 我有相思千般意,百磨不灭铭肝肠。</p><p class="ql-block"> 欲倚绿窗伴卿卿,颇悔今生误道行,</p><p class="ql-block"> 有心持钵丛林去,又负美人一片情。</p><p class="ql-block"> 苍央嘉措也信因果,也信来生,但更信他今生是自己的唯一,故而常常虑思甚至期冀:</p><p class="ql-block"> 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p><p class="ql-block">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p><p class="ql-block"> 他以万人膜拜的“傀儡”雪域王和心向爱情的最美情郎,这一双面人性且更是无法相容的痛楚身份,成为了桎梏在布达拉宫的“笼中鸟”,成为了当时西藏政教上层残酷斗争的牺牲品。但西藏人民却一直拥戴着他们的这位活佛。因为藏胞僧侣看到了这位活佛眼里,盈含的无比慈爱和悲悯情怀;因为藏胞僧侣认为活佛吟唱的浓情诗行里,明显地透放着一缕缕人间真情;因为藏胞僧侣开始认准活佛不再是高不可及的神,而是也食人间烟火与他们一样的人;因为藏胞僧侣笃信“此大师若非五世之转生,宁可鬼魅当碎吾首”而誓言。</p><p class="ql-block"> 就因他清新的诗句犹如雪夜里的篝火,犹如荒漠中突现的绿色,犹如枯堰里流入的汩汩山泉,给僧侣们带来了一份份惊喜和另外一种希望,以致在后来政教上层手握重权的阴谋人士,要将仓央嘉措解押京城时,竟发生了数万僧侣和信徒从武装解押的队伍里,强行解救抢出了仓央嘉措,只是六世达赖喇嘛不忍看到藏胞因他而遭生灵荼炭,才决然走出哲蚌寺投躯自行就缚,及时慧命地免止了一场即将酿成惊世骇俗的腥风血雨争斗事件。</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在三百多年前的一个万物萧瑟的暮秋时节,仓央嘉措以戴“罪”之身,被康熙皇帝派去的使者和拉藏汗的千人兵士武装押解,历经数月跋涉来到了这一片湛蓝深邃的青海湖。万人长亭送别,在仓央嘉措柔软的心底里留下了不舍的悲怆记忆;一片凄风冷月,在仓央嘉措几近干涸的心湖里,已不再有泛起的风月涟漪。</p><p class="ql-block"> 远在千年前,大唐文成公主以金枝玉叶和亲汉藏的高贵身份,历尽千难万险,从日月山走到这方幽深澄碧的湖边时,她一定会为失去生养她的故乡而情伤,但她也会为义无返顾地拥有一片美好的灵魂净土而充满希望。而当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以霄壤之别的囚徒境遇,站在这幽邃无语的湖边时,他却只能迎风长叹:那皈依不了的累累伤痕,如同冷风揉碎的湖面,凄清而又酸哽;他更冷眼望水生憾,那一弘咸涩的细滔,就是一汪蓝色的忧伤,即使望穿千年,又将何从抒怀……</p><p class="ql-block"> 仓央嘉措或许是看到了这面比高原的天还蔚蓝,比雅江河谷更灵幽的湖水,就再也不想离开。无论是他的肉身,还是他的魂灵,他都舍不得,舍不得这片神山圣湖,舍不得无数拥戴他的僧侣信众,他终于坐化于此,他或再也无有踪迹。无论怎样猜论,总之,仓央嘉措,一代雪域至高无上的王,一名佛界里的情天王子,就在这“措温布”的圣湖边消逝了,远遁了,他将短暂的生命,托付给了那湛蓝纯净的滔滔湖浪。</p><p class="ql-block"> 湖边的转经筒依然在一个个朝圣者指尖的轻轻触拨里,于铃响声中,那镌刻在经筒上的经咒,宛若于旋转中飘出来一丝丝迷离的梵音;玛尼石堆上一条条在风中猎猎飘舞的经幡,那和着呼喇喇舞动声响的五彩经文,一年年的招摇里,唯令藏胞们魂牵梦绕。你若从无虔诚的敬仰,又怎能知晓这小小经幡,实则蕴含着浓浓的民族情怀呢。</p><p class="ql-block"> 我深情地凝视着这雪域蓝天下蓝幽幽的湖水,它微澜若处子静女,它拍击浪涌出一片亘古的蓝,它纹波涟漪出一片高贵的蓝,它清月寒映出一片冷艳的蓝,它山裹风流出一片忧郁的蓝,它蓝得幽谧,蓝得深沉,也蓝得纯净恬雅。凝注久了,我已经分不清这蓝色的湖面,蓝色的天空,到底是湖在天上,还是天在湖央。渐渐地,眼见着这锦锻似的湖水竟又蓝成了青绿色,难怪称呼是“青海”,这里确实是一方恍若仙境般的青绿色湖海了!</p><p class="ql-block"> 尊为神灵像征的青海圣湖已默语千年,但它却大睁着一汪清澈的蓝眸,张开怀抱迎候过和亲远嫁的大唐文成公主;泪眼模糊地目睹了一代雪域最大王的最后存世行踪,由是烙印如此多彩神秘史迹的荒原沧海,早已于旷史册上镌磨成了天柱地碑。此刻岸边的我,唯愿在如此壮丽的水天交融的大自然中,变小、变轻,或融化于稳健大气、柔和舒缓的湖水里,终雾化成为湖中的一滴莹珠,溶入水中,希冀探寻出这湖水恒久见证的一页页历史过往真相;或也融溶为一泓湛蓝,畅情地陶醉于这如壮丽诗篇一般的碧水长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