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又是一年盛夏时,月色如水浸蛙声。</h3><h3> 姨爹的父亲82岁高龄,于今年初夏去了天堂,不知在天堂,他有没有与两年前于他先去的奶奶——他的老伴团聚,也不知,天堂有没有漫谷的稻田和蛙声。爷爷奶奶和我们大部分祖辈一样,辛苦了整整一辈子,真的是整整一辈子。活着的时候,他们常年住在一座小山上的小屋养牛放牧,小屋四周树木环抱,山下是一条长而深的河谷,夏季的夜晚,绵延的河谷两岸,稻花飘香,蛙声一片,秋季是满目的金黄,微风拂过,阵阵金色浪花,当然,于我们农人而言,眼前更多是生活的艰辛,是做不完的农活和处理不完的生存琐碎,极少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自然的美。爷爷奶奶在山上一住就是大半辈子。两人虽都是目不识丁的乡野农人,但感情好,一辈子互相扶持,相互照顾。自我记事起,爷爷就耳聋严重,说话太大声他听不见,更不说太小声,于是奶奶就充当爷爷的耳朵,我们和爷爷说话时,常常掌握不好音量,大多时候爷爷听不清楚,但经奶奶一说与他,有时只看奶奶的唇语,有时是奶奶凑近耳边不大不小地一说,他立马就懂了。我想,这大概是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默契。</h3><h3> 爷爷和奶奶喜欢抽旱烟,烟叶有时是从集市购得,有时自己栽种,记得小时候他们小屋旁边栽了好几株,自收自烤自销。从小当放牛娃的我,总喜欢放牛时遇到他们,因为他们会送给我很多的土瓜和山间桃李吃,那是夏日山里人解渴的好物。每当烈日当空,牛滚潭时,我们就坐在树荫下休息,我吃瓜,他们一人一根烟杆,或者自制小巧迷你水烟筒,一人一个或者共用一个,爷爷用完奶奶用,水烟筒吧嗒吧嗒响,他们抽得津津有味,那时候我很好奇:烟的滋味真的那么好吗?然而我终究不知烟抽起来是何滋味,我想大概是苦的吧。傍晚时分,太阳落了山,结束一天的放牧,我们各自赶着牛回家。有时中午太阳过于炽烈,牛就一直不肯出水潭,到傍晚气温凉爽,它们又对青草极为不舍,它们忙了一个春天,犁地耙田,辛苦非常,夏天刚歇下来,吃不饱,牧人想赶它们,也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常常牧归时分,已是明月初上,田间蛙声一片,山中万籁奏唱之时。奇怪的是,小时候,夜晚行走于山间,趟过小河溪流,并不觉得害怕,也许农村的孩子,对山野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后来大家都不养牛了,爷爷奶奶仍旧住在山上的小屋,仍旧抽着抽了半辈子的旱烟,直到前几年奶奶身体渐差,从山上搬回了家,才渐渐断了旱烟,爷爷到是烟瘾依旧,直到他去世的前几个星期,依旧热爱不减。也许是瘾,也许是以此消解空落的日子。</h3><h3> 爷爷性格朴实敦厚,奶奶则爽朗活络,两人典型的互补。我很少见到爷爷发脾气,仅有一次,那已经是他们回家住的时节了。似乎是大前年,初春的某个早上,姨爹和姨妈都去干活了,奶奶感冒严重,但说什么也不肯去打针,两个身体佝偻的老人边走边吵架拌嘴,爷爷在后面拿着拐杖,时而拄着,时而举起来作欲打奶奶的样子,嘴里发狠地念道:“老了老了,不去打针,病不好可不要拖累我......”奶奶不示弱地回嘴:“我不拖累你,我就怕你拖累我......”虽是这么说,到底心里都记挂彼此,都担心拖累对方,这大概是人间最朴素最笨拙的感情。有一次两人坐在家门口,相互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打趣:“老头子,我怕是先你而去了”。“不会,我先你而去差不多。”说完又互相逗笑,我在一旁听了,便说,那你们得给我们留下样子呀!我得给你们拍照,让后辈有个念想。两位老人在镜头前,依然像小孩一样调皮。如今他们双双离了人间,都在夏天去了天堂,我想,天堂有没有夏天呢?是否在夜里,临稻田处,也可以听见蛙声一片?</h3><h3> 爷爷的葬礼时我和大姐回去。有天晚上,大姐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神秘地打开手机,让我听一段音频,原来是田间蛙鸣。她说一个朋友拍的视频,接着就自顾自感慨起来,说好久没有听到如此声势浩大,让人听着能心静的天籁之音了,儿时田间劳作,山间放牧,这些天籁是常听的,如今久违,听来这般亲切且真切。儿时,每一个盛夏季节,大人们都下地去了,小孩子在家,一到傍晚,万亩八角林里,蝉鸣此起彼伏,聒噪不休,但这声音并不使人烦躁,却会让小小的心灵突然生发出一股莫名的惆怅来,巴巴地坐在门边,一边大方地拿自己喂蚊子,一边盼着大人劳作归来,雨蛙歌唱,蟋蟀伴奏,风在树梢间不知疲累地吹口哨,夜幕降临......</h3><h3> 生于山野长于山野,自然界的万籁于我们,再熟悉不过,甚至好像是长在我们生命里的某一部分,根深蒂固,不管岁月如何流逝,人事如何变迁,不管经历过几重生离死别与悲欢离合,那些声音,永远活着,永远亲切,永远年轻。<br></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