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座炉山庙

清溪古渡

我在“三中”读中学，记得在学校后面，有一架引水的渡槽，横跨两山，立于半空，底下行人如蚁，汽车爬行如龟。那时候读书，书本里有伟人词章：“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于是，我们豪情满怀，也想试试把“天堑”变成“通途”——步行毫无防栏的渡槽。同伴飞似的走过“天桥”，脸不红，气不喘。而我踏上一脚板宽的槽沿，看底下空空，腿肚子打颤，便“怕怕”地返回了。我很佩服勇敢的同伴，同时，觉得很好玩。

　　芳村好玩的地方很多：河滩、森工站、石板街、水阁凉亭、芳村粮库……那几年，我把芳村好玩的地方玩遍了，然后就玩炉山庙。

芳村炉山庙在一处隆起的土台上，背靠芳村溪，前临常芳路，紧挨着老车站和芳村老桥。那老桥连着田野中的石子公路，通向老轴承厂，远至县城……照说，在这样的喧嚣的位置，炉山庙不可能安静。然而，惊奇的是，炉山庙却是芳村闹市的一处清静——大概热闹总藏着安静的。

七十年代读书，功课不紧，边玩边学。我在中午有大把的时间闲着，就与同学一起玩炉山庙。这里古木参天，绿荫蔽日，夏天凉爽，别有洞天。古樟香气，扑鼻而来，鸟声啾啾，不绝于耳。这里很静，很静。

炉山庙屋宇嵯峨，器宇不凡，这在芳村囷囷般的瓦屋泥墙中，尤其令人注目。

这时的炉山庙，收为公家用房了。正大厅做了山货收购站，墙上挂满各种兽皮。龇牙咧嘴的狗皮，色彩斑斓的豹皮，灰不溜秋的麂子皮，不知名的什么兽皮，等等。上不了墙的，就串起来，穿山甲、鼬鼠、山鸡、猫头鹰……串成一大串，或闭目养神，或圆眼怒睁，花里胡哨，干干裂裂。我们这里出飞禽走兽，可惜，它们是干着皮毛而来的，如果生体，活灵活现地进到炉山庙，那该是怎样的壮观。

炉山庙高梁巨柱，十分宽敞，地上铺青石板，十分干净。八大金刚用泥封了，半个狰狞的脸容，躲在兽皮之后。有一次，我不经意间走过，一探头，吓了一跳。吓了一跳，也觉得很好玩的。

　　炉山庙有一个很大的后院，一排齐整的矮房，割舍为栏，栏里关着猪。这些猪是收购而来的。假如我们早点来，可以看到杀猪的场面。当然，已经过了杀猪的时间。于是，我们去看宰猪的大凳子。斧痕累累，不知砍过多少猪头。我们盘桓良久，很无聊——原来，无聊也是好玩的。

炉山庙“估猪”的日子，很热闹的。

从四面八方抬来出售的农家猪，捆得严严实实，哼哼唧唧，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上。轮到过磅了，一头猪被抬上窄槽，四脚乱蹬，“咛咛”乱叫。过磅后，被抬下来，松绑了，猪箭一般冲出去。

接着，轮到“估猪”了。

估猪师傅手拿剪子，紧随在猪之后。我们看的人站在高处，睁大眼睛。猪停了下来，估猪师也停下来。估猪师走远几步，又走近几步。猪的主人看得屏住了呼吸。估猪师傅猛拍猪屁股，“嚎嚎”像鬼叫。估猪师傅支开剪子，“唰唰”几下，留在在猪屁股上几道横七竖八的白杠杠。估猪师傅高声嚷道：“这猪，三级……”猪“吼吼”算是回应，挤进猪群。猪主人提起来的心，也放下来了。

为什么要“估猪”呢？原来，猪骨架大小，肥瘦不一，出肉率各异。估猪师傅就是给猪定出肉率——我们这边叫“毛估估猪”。“毛估估猪”，好玩吧。我原以为“估猪”或是“沽猪”之误，后来想想，还是用“估”字好。当时，估猪师傅的工作是很吃香的工作，也是很好玩的工作。今日，这个职业大概消失了。

炉山庙的后院有一扇小门，拾级而下，可以进到河滩和芳村溪。河滩开阔，溪流如带。一条自新昌龙舌流来的小溪与从芙蓉谷奔出的清流，在这里汇出一片大水域。水域很深，龙潭幽幽。当年，我曾在这里戏水，一个猛扎子下去，光线极暗。一点不好玩。

水域前处，沿岸靠山，有一片高高矮矮房子的村落，叫前溪。我上中学，要走前溪堤坝。从堤坝可以看到炉山庙，掩映在苍苍的古树之中，或听到从古树中传来的“嚎嚎”猪叫声。

　　玩够了，该回三中上课了。回路，必须走井边山——抄近路。沿着公路，曲折到了幽幽山谷。山谷下，有几口古井，星形相连，清流汩汩。井边山由此而得名。现在井边山的古井，是闻名遐迩的胜迹，从外地赶来的游者，一见惊奇，拍照留影，络绎不绝。可是当年，水牛滚澡，猪狗留屎，这里一点不好玩。紧跑紧跑，穿过山谷，上到红旗岭，进到校园，跑进教室，“铃铃铃铃”，正好上课。

后来学业忙了，玩的时间少了。再后来，四十年过去了。前两天，再访炉山庙。沿溪大道，猩红如地毯，溪流奔涌，“哗啦哗啦”，仿佛听到我四十年前熟悉的流水声。炉山庙的参天大树，寥寥可数。嵯峨屋宇已经拆掉，建成楼房。巧遇一熟人，从聊天得知，当地正有恢复炉山庙景观规划。他还说：“以后还可以听一听炉山庙的钟声。”

当年，炉山庙，真的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