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那第七座坟莹(小小说) 作者:定进

定进

去年仲春,我的老同事张工邀请我去乌石岭水库去玩。坐汽车再去一次乌石岭水库,是我多年的愿望。记得我第一来乌石岭还是水电工程局新招的起重机学徒工。打那以后,乌石岭电站巍峨的水坝;两傍的群山峻岭就驻扎在我的梦中。我也总是想再看看她的模样。<br><br> 张工的小车径直把我拉到了大坝尽头的库区。我的眼前一亮,放眼望去山水相连,碧波荡漾。坝头建起游轮码头,几个经营“农家乐”的妇女正满脸堆笑的招徕着游客。我逃离了她们的拉扯,独自向湖边走去。因为我太想寻找那五十年前的痕迹。 我和张工边聊边往前走。放眼看去前面是一片苍翠的松林,一簇簇艳丽的映山红簇拥着。“嗨!真漂亮。我们快走过去拍几张。”我招呼同事快步走去。走近一看,我突然愣住了:七座坟莹静静地躺在那里。当我看到其中一个个曾经熟悉不过的名字,心中忽然翻滚着一种说不出滋味。我的思绪穿越过时空,我又回到了和水电先辈一起浴血奋战的火红时代。<br><br> <br><br> 岁月象水一样流过,记忆被打磨得斑驳残缺,但我始终忘不了第一去上工的情景。乌石岭水电站工程座落在仙游岭的崇山峻岭之间。坝址两岸雄浑的山体陡峭对峙,几乎垂直。一条施工土路直通坝底。几座巨大的混凝土立柱托着一跨接着一跨的钢梁。抬头望去一台大吊车正停留在上面。到底如何上去,我不由得望而却步。<br><br> 恰好,有位中年师傅从后面大步流星地赶到,他见我穿着一身干净的新工装,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便主动亲切地问:“小伙子第一次上班吧?”我连忙回答:是新来的门机学徒工。他爽朗地说“我正要到你的门机上联系工作呢,你跟着我一起走吧。”他看上去有五十岁的样子,花白的寸头,长着棱角分明的国字脸,黧黑的脸庞。中等个子,膀宽腰圆,一副好身板。接着他领着踏上今我头昏目眩的毛竹楼梯。这毛竹楼梯足有十层楼高。只见他灵活快速地往上攀爬,而我跟随着却口中气喘吁吁,心里还有些发毛。想想自己一个年轻人这么的孱弱。不由得对前面的领路人肃然起敬起来。 打那以后,我经常在大坝区域看见他,有时他会站住与现场工人商量什么;有时看见起重工人手不够,他会跑过去帮助拉拉浪风绳。甚至我还看到他操作起手风钻来,“突突突”的在坝头基岩上钻孔。我好奇地打探起他。工人师傅告诉我说,他名叫夏禹。东北人,是我们工程局的副指挥长哩。他年轻时是水电系统有名的“风钻大王”。自从提拔到领导岗位后,办公室难得看得到他的身影。他总是习惯于深入到工作面来指挥生产。他在工人师傅中威望很高,大家都亲呢地叫他大禹。并在背地里评价他是:“铜头、铁嘴、兔子腿”。工程上的难事、险事没有他协调解决不了的。 有一天,我和师傅上中班,刚刚与白班的师傅办完交接手续。只见大禹急匆匆地登上我们的机房。额上沁出一颗颗的汗珠,也顾不上擦一把,忙和我师傅商量起吊装的事。我看到坝底公路上停留着40吨大平板车,两根20吨的大钢梁静静地躺在上面。下面的起重工正着急地等装卸呢。而我们的吊车的大钩还高高地挂在半空。显然,为了吊这两根梁已经僵持了一个白班的时间。 原来那时工地供电电压不是太稳,按照我们门座式起重机的安全技术规程,电压过低是不能吊大件的。为此,大禹趁着交接班的空档,下令临时撤出一些用电负载,这不,他又亲自出马要求我师傅给予起吊钢粱。师傅看了看高压电表,确认电压基本上正常,又嘱咐我和他一起认真检查了吊车的各部件,然后回到司机室,轰轰隆隆,马达欢快地唱起歌,吊钩快速地下降,接着稳稳地提升。任务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大禹也满意地与我们道谢,下去忙其它事情。 大禹算找对了人。我的师傅是个老实人。大坝上各种作业需要吊机配合的,他总是尽量满足的需求。从来不故意为难人家。我刚上机学徒的时候,他手把手地教我驾驶技术。上夜班时,他总是把后半夜的活留给自己。日常保养工作的时候,我们师徒俩总是脏活;累活抢着干。我们的机械总是保持在最好技术状态。我现在还经常梦见我心中的大吊车的雄姿,那三十多米的起重臂直刺蓝天。难忘与尊敬的师傅一起工作的日日夜夜。 那年的六月中旬,乌石江遭遇了一场五十年一遇的洪水。瓢泼的暴雨不停地下着。浑浊的江水翻滚着恶浪,向我们的大坝围堰凶猛地直扑而来。无情的浪头侵袭着堤坝,裂缝正在加大,外围土石继续在成片成片地垮塌。围堰内还有和四台灌浆机、二台移动式压风机、三台大水泵和三百吨的水泥需要撒离。就在这关键的抗洪抢险第二夜,大禹急促地登上我们的吊机。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只见他雨衣上沾满了泥浆;双眼充满着血丝,脸色苍白。他要求我们吊车今晚要确保抢洪的需要,一刻也不许停机。大禹吩咐完后立即转身下去,倾刻间便消失在暮色的雨雾里。他刚才站立的钢板上留下了一滩水。 夜深了,我们的起重机开足了马力,电机在死命地吼叫,机壳滚烫,大功率的排风扇在拼命给它散热。我的师傅全神贯注地扳动着操作手柄。各类电接触器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37米长的起重臂颤抖着,吊钩一次又一次落下、升起,把成捆成匝的设备、材料吊往高处。我在机房里不停地巡视,加油。生怕吊车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影响抢险。<br><br> 借着我们吊车上强大的探照灯,我看到大坝上的人分成两大拨。一拨在基坑里拆除设备,抢运物资。一拨在围堰上,其中有不少是机关工作的干部。大禹同志处险不惊,他手持话筒喊话,组织人员合理利用起重机,有序抢险。同时,他身先士卒,带领突击队员抬卵石、运沙袋封堵垮塌口。他始终站在抗洪最险要地段上。<br><br> 凌晨三时有消息传来,洪峰已经过坝。这时我觉得困倦极了,睡意一阵阵袭来。正当我迷糊之时,师傅大声把我喝醒:你快下基坑看看,有情况!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三脚并作二步地跑到了基坑。只见大禹斜躺在一块大模板上。现场工人围成了一圈。大禹的脸色十分难看,身体十分虚弱,眼皮也抬不起来。他轻声说:“如果我不行了,请工程局把我埋在左岸的山坡上吧,我要与六位已殉职的工友在一起。”我带着哭腔大声说:“副指挥长你放心,你会好的!” 大禹缓缓地抬起右臂,指着门机起重臂,“门机不要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清了。突然,大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手脚逐渐失去了知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警笛声划破了夜幕,工程局的救护车到了,大禹被抬了上去……<br><br> 我含泪回到了司机室,强忍着悲痛,接过师傅手中的操纵杆,集中注意力继续投入抢洪中去。<br><br>早上,接班的司机来了,我和师傅交下班后,也顾不上吃早餐,急忙向工区医院奔去。<br>当我俩赶到急救室,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大禹已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工装,安祥的闭上了双眼。他永远安息了!医师从他换下的衣袋里,翻出了三张病假条和一张住院通知。<br> 我在夏禹同志墓前驻足良久。张工采了几朵映山红轻轻地摆放在墓前。喃喃地说“你看大禹和同伴们一起,背靠着青山,天天守望着这巍峨的大坝,俯览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当他听到从地底下传来的阵阵水轮发电机的嗡嗡声,他会高兴的。”听了张工的这一席宽慰的话,我内心十分感慨:就是这些水电先辈们默默地贡献,创造了辉煌的业绩和不朽的传奇!<br><br>张工推了一把沉思的我,示意:我们再到别处看看。<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