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站轶事～守护混合库的官兵们

由申甲

　　口述者：董雨彬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历代战争之道。后勤粮草基地历来是兵家关注重点，是战争胜负基础保障。援老抗美一线的后勤基地布防于无量山南延的崇山峻岭密林之中，在一个沟壑较缓的中间山坡上错落有致的布满房屋和操场，这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昆字370部队（后勤108兵站～勐腊兵站）机关所在，顺南边的群山边上，离昆磨省道线二百米左右处是加油站，不远处依次间距性排例有军械库，油料库，混合库三大现代战争的后勤战备物资集散保管储蓄基地，有力地支撑和保障着援老抗美战争的顺利进行。

看《上甘岭》 梦游战场

1972年12月，我光荣跨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行例，经过十来天的颠簸车行，来到了祖国南疆的勐腊县，正式步入昆字370部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完成后，分配到50分队（混合库）沿着昆磨公路勐腊城北勤务连操场边南瑞的交叉路口往东五百米左右是兵站机关大门口，越过大门口三百多米处是油库的进口，顺着公路下行三百余米就是混合库的进口，公路再往前几百米是139野战医院，公路到此终结。

我们的混合库的任务就是警卫存储搬运战备物资。一天除了站岗放哨，就是搬运物资上车下车，枯燥乏味，心中不悦，来当兵上不了战场，难显男儿风采，今天将物资挪下车搬进仓库，明天又搬出仓库装上车，觉得没什么意义。

周六晚上，兵站部要放电影《上甘岭》老早都传开了。当时这类影片还是封存的，只看革命样板戏，能看打仗的电影，大家自然十分高兴。吃过晚饭，稍作谁备，各自持抢，带上小马扎（可以折叠的独凳），随着号令整队出发，目标汽车排前的操场（当时整个站部机关只有这个操场是水泥地坪，而且在机关食堂门口，埧子较宽大，兵站部放电影都在此进行）。

我们整队出营房，在前行的途中，遇到不少从139野战医院漫步出游的伤病员，仨仨俩俩散涣而行。听议论，他们也听说了兵站今晚放电影《上甘岭》，都想去看。兵站能有这种封存影片放，得益于与我国驻老挝丰沙里领事馆交情好，得到特许，能从领事馆借来放咉，地方和外单位难享此殊荣。当晩来看电影的人特别多，伤病员中，有不少吊着胳膊，杵着拐棍的伤兵。据老兵讲述，他们中间有的是高炮警卫部队被美帝国主义飞机炸伤的，有的是施工部队在施工中发生事故，造成的伤病员。都是从国外诊所转回国内医治的，有些特别严重的还要转到二线医院思茅的62医院疗养。看到伤病员们走起路来虽然十分费劲，但脸上确显露出那倔强的样子，我从心底深处涌起一股崇敬之情，万分同情并尊重他们。

部队到达操场，领队干部向操场值勤的参谋报告后，按照所指位置，领队干部带领全库人员依次坐好。待各单位的部队都到齐后，相互之间开始了唱歌比赛。歌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这个单位唱首《打靶归来》，那个单位接一首《下决心 不怕牺牲》，一张张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庞春光闪烁，啦啦声，欢呼声，热烈响亮的掌声响彻云霄，全场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接近天黑时分，放影机，银幕布安置妥当后，兵站相关首长利用麦克风对唱歌比赛进行点评，表扬歌声宏亮，指挥有方的单位，鼓励没有发挥好单位，迎头赶上。同时还对近期全兵站各单位学习训练和工作情况简短通报。

天黑下来，电影开场。全场鸦雀无声。随着八一电影厂的片头曲响起，将全体人员带入精彩的电影故事之中。对话声、炮声枪声，轰炸声在幽静的山谷中久久回荡。《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的电影插曲歌声悠扬，军号嘹亮声声迭起，伴着蒙眬的月光响彻在万山密林丛中，勾起我们这些从军的边疆儿男对家乡的思念，更激发起作为一名战士也想冲上战场的豪情。

除了电影片发出的声响外，电影场内外基本上寂静无声，特别是那些从医院私自出来看电影的伤病员及周围寨子里来的年轻人，都找到恰当位置聚精会神看。电影片尾曲一完，各单位整队回营。口令一出，东南西北都有部队快速运动。我们是朝东面139医院方向行进。当我们迈出操场来到公路上时，我看到一些伤兵躲闪不及，被撞到或自己撑不住跌倒在路旁边的不少。有俩个伤得较重的伤病员，跌倒在路旁，正准备艰难的爬撑起来，我忍不住同情之心，主动向前帮助其慢慢的撑起来。我们的领队看到后，立即命令再来一个帮忙，此时，蒙玉高正好走到，于是出队例帮助扶起另外一个伤员，领队说，你们俩个协助他们回到医院马上归队。是！

往139医院方向的部队，除了我们单位就是油料库的，待部队过完后，我同蒙玉高扶着俩个伤兵，一拐一拐的慢慢往前走，边走边聊。一直送进医院大门，我俩才返回混合库营区。

熄灯号响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在电影《上甘岭》坑道里，志愿军因口渴无水，嘴唇干裂的战士们盼水之心切，为了找水，牺牲了年轻的生命，为了把菜萝卜送进坑道而牺牲的英烈形象在我大脑中不停闪现。而今晚与俩个伤病员聊天，他们讲述在老挝前线与美帝飞机对抗的一幕幕场景久久难忘，迷迷糊糊的认为上甘岭空中的美帝飞机已飞到寮国上空，向我高炮部队和施工部队以及附近村庄扔下炸弹，伤我战友，伤及百姓，一股怒火心中燃起，愤怒之感将我激醒。睁眼一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同宿舍的战友们发出的均匀鼾声。啊！原来是一场梦，梦虽然惊醒了我，但不失一场好梦。我深深感到，虽然我们当仓库兵干的是搬运工的活，扛起的是援老抗美的伟大重任。

爱库如家 养猪喂魚

兵站混合库上邻油料库，下接139野战医院。挨近油料库的下坎是旧物资回收仓库，右边是食品仓库，主存袋装大米，罐头，烟酒等，左边是衣物被子等，中间是一个空架库，主存床板建材棺木等，周边是空场地，便于车辆行驶装卸物资，再往下一个梯形是营区，紧挨138医院的公路坎下依次是首长和助理员们的办公室、宿舍以及勤务排三个班的寝室，横排为炊事班伙房，会议室，会议室后窗离医院围墙不过二十米左右，会议室门口是一个操场，再靠山边是养猪场。

同我一起分配到混合库的老乡有刘仁华，王映忠，常国华，以及贵定老乡豪玉高，王 忠。混合库是个营职单位。当时的主任是王顾之（河南洛阳人），副主任王学才（贵州兴义人），教导员邵德富（云南昭通人），副教导员扬洪帮（四川凉山人）。助理员有张长舟，叶顺阳（两人是贵州1969年入伍的兵），腾绍顺，张志德，张美光，晏孝义，李俊直（他们都是湖南桂阳1968年的兵），事务长胡发兴（四川1968年的兵），军医周祖元（贵州织金1968年的兵），排长王修义（湖南新化1968年的兵）。混合库只有三个班，一班班长沈成忠（贵州毕节1969年的兵），副班长张顺安（四川邻水1971年的兵），二班长沈长进（贵州毕节1969年的兵），副班长吴永康（云南大理1970的兵），三班长陈万生（炊事班养猪八年），各班12人，士兵36人，其余都是干部，总计60人左右。全库上下官兵团结和睦，互相帮助，爱库如家。

炊事班班长陈万生是1968年入伍的老兵，入伍当年就分配到炊事班，在炊事班里，他工作认真，吃苦耐劳，主要负责养猪方面的具体事务。由于我们天天干的是搬运装卸的重体力活，身体消耗较大，为补充营养，平均一周要杀两头肥猪。陈万生把养猪作为一个战略任务，认真布置和实施，养了两头母猪一头公猪，什么时间交配？什么时间产崽？产崽母猪饲养注意事项和方法，仔猪，小猪，大猪，待宰杀的猪怎么分栏饲养？他都有一整套经验。猪的防疫，猪圈周边的环境卫生等，都打理得头头是道。特别是母猪生产的时候，他象一个特级护士，守候在圈旁，白天还好，有时是夜间生产，他一直守候忙活到深夜三四点钟，直到接生完毕，将营养食喂好母猪，安处好小仔猪才休息。

陈万生爱库如家的事迹几次获得表彰，他的精神感动着大家。在装卸任务松一点时，领导也要组织大家上山砍柴火，砍芭蕉杆，种木署，种玉米等，发展多种经营，种蔬菜，尽可能改善伙食，同时改善内外环境。为了改善火房及操场边上的环境，王学才副主任带领大家在猪圈旁的小河沟下游百多米处开山撬石，搬抬到操场边，我有机会经手砌筑，把炊事班与操场外延的围墙砌筑好。还利用休息时间，下沟捞沙，将河沟中捞出来的小石块嗑成碎石，将寝室到伙房和会议室的人行道改造成了水泥路。我们还将养猪场旁边，紧挨医院围墙旁边的空地建成了一个二百平米左右的养鱼塘，用养猪场的猪粪剩料养鱼，炊事班的同志们用割草，砍芭蕉，菜叶，收割瓜腾等丢进鱼塘喂鱼。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全库的干战的生活质量有了改善，猪肉自给自足，三天两头聚歺，饮食品种解除了单一的大米饭，馒头包子经常有。库内环境改观，住宿区和仓储区之间的人行通道都建成了水泥路，确保了白天工作和夜间巡逻检查的方便。

1974年底，昆明军区副司令员查玉升到兵站检查工作，还特意到混合库视察。当时逵明亮副站长和139野战医院的张院长陪同，随行的还有兵站部的一些参谋干事。他们察看了仓库和助理员们的办公室，又到我们战士的宿舍看了一下，在养猪场看到了几十头肥猪，他很高兴，又看了旁边的鱼塘，此时陈万生班长刚洒完鱼食蛆，看到鱼儿在塘中闹得正欢，首长更高兴，叫随行人员把鱼杆拿给他试钓一下。查副司令将杆丢进鱼塘叫随行人员离远点，不要影响钓鱼。教导员邵德富让文书黄文才在去鱼塘方向的路口警卫守候，不准其他人去打挠，全体随行人员在会议室座谈。不多时，边防团的团长和政委来到混合库，想看望一下查副司令员，进到操场中，远运的看到查正在鱼塘边垂杆，于是直接朝鱼塘奔去，边走边喊查司令，黄文才想拦，也晚了。查司令一脸不悦，叫不要吵，不要吵，偏要吵。听到查的怪怨声，会议室的人都拥了出来，还是张院长面子大（据说张是1937年入伍的老红军），才将查司令劝好。一行人在会议室座下了一会才离开。事后听说，座谈会中表扬了混合库的各项工作，特别提到炊事班长从1968年入伍以来一直养猪，官兵生活改善，精神可佳。当年陈万生班长再次荣立三等功。

装卸站岗 口令“二胡”

兵站混合库是一个除了枪支弹药和油料之外的全部供应援老部队物资主要集散地。我们肩负着艰巨和重要的两大任务：一是物资的及时装卸和搬运。二是对物资的仓储安全与守护。

从1973年下半年开始，进出混合库的物资开始逐渐增多。但进出兵站至139野战医院的公路运输线，仍然是泥结石路面，雨天一车泥，晴天一路灰。进出运输车辆驾驶员怨气颇大。为了改善路况。1974年上半年，趁雷锋团（715大队）在勐腊县城辅筑沥青路面的机会，兵站部出面，请雷锋团工程施工部队帮忙，将昆磨公路分路进兵站的物资运输线提升改造为沥青路面。为了配合工作，勤务连，油料库，混合库都相应的抽出了一些人员配合施工。我会石工，被抽去协助砌筑公路挡墙。提升公路工程完工时，咱们混合库还将一头近两百公斤重的猪送给雷锋团施工部队，表示感谢！

随着老挝前线筑路工程的辅开，赴寮施工参战部队和人员越来越多，各类物资的数量在不断增多，特别是1974年至1975年期间，汽车23团和50团的车辆往来十分频繁，三天两头不断，拉被服的，拉药品的，拉床板的，拉罐头的，拉大米的应有尽有，特别是各种罐头，猪肉的，黄瓜的，蔬菜的，豆角，豆鼓鱼的，还有坛子腌菜，坛子盐酸，坛子香椿以及腌海拆皮，海石花，海带，干木耳，还有浆油粉罐头，鸡蛋粉罐头等。我们只有两个班，二十余人的搬运力量，助理员们对物资的清点收发忙得不可开交，炊事班能抽出来协助工作的也就二至三人。一天装卸二至三十个车次，我们还算应付得起，可是越来越多的物资，对我们是一个艰巨的考验，一天40个车次，50个车次，有一天竞然达到了70个车次。

我们清早起来，吃过早歺就开始干，中午吃完饭又接着干，从车箱尾部背着物资进仓库，放到指定位置，又沿路返回，就这样同一个动作来来回回的往返着，机械式的运动着，长年累月已成自然，天长日久的磨铸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肩和腰背和膀。开始感觉到腰酸背痛时，只要想着在寮邦异国他乡的战友们在拼博，在避敌机，在抗虫蟲的艰辛，我们庆幸自己好得太多了。人都是在自我安慰，自我满足中慢慢的走过来的，特别是遇艰难困苦的时候，挺身而过，迈过了这道坎，熬过了这厢难，人就前进了一步，成熟了一节。

面对日趋繁重的搬运装卸任务，当时的我们经常想到的是，压在肩上的不仅仅是前线所需物资，而且还是一种责任，更是我们这一代军人的光荣职责。大家思维单纯而崇高，我们托举的就是为“五个伟大”争光，就是援老抗美的的宏伟大业，是捍卫世界和平艰巨任务，是为了祖国南疆的安全和稳定。强烈的责任感和宏伟目标感支撑着我们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艰巨任务。

1975年三月下旬，国外的筑路进程排除了美机的干挠，进程较快，通达理程增多的同时，各供应站，医院都相映的集中于公路旁，同时增大了相应后勤物资储存空间。我们经常押运物资到沿途站（点）。在1975年三月下旬的一天，我同刘仁华等在邵德富教导员的带领下，押运物资到老挝纳堆145野战医院和供应站，正碰上该院一名女兵失踪。当时，纳堆附近驻有好几个单位，各单位都在组织力量寻找，在旁边的小河中，利用腾竹织成网，反复拉网搜巡。经过几天寻找，终于在新东线方向八十公里处找到尸体，该女兵已经经死亡多日，胸部被野兽撕扯得惨不忍睹，在场的人们都表现出十分同怜之情，有些女兵流出难忍的同情之泪。是啊，为了援老抗美，年纪轻轻，抛尸异国他乡，我也朝她默哀而别。

当然，艰苦的劳作，也会使人犯下一些不大不小错误。记得1974年8月的一天，白天搬运装卸了近60车次。晚上轮我站首班岗，在文书黄文才处领到的口令是：“爱护”，十点钟交岗时，昆明兵张宜富接岗，我用家乡的普通话将口令传给他“爱护”，他用昆明话回答“晓得啦”。天亮后早操结束点名时，王顾之主任当着全库干部战士的面叫我，“董雨彬出列：回答一下昨晚的口令”，我回答“爱护”。王主任叫末岗战友回答，则成了“二胡”。王主任说，他当晚查岗，凌晨四点钟，哨兵回答的口令是“二胡”，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会编制这种口令，早操时问文书，文书说是“爱护”。顺着交岗顺序，追查到张宜富的岗，原来是昆明话“爱护”说不清楚，被接岗的听成“按护”，再传去就成“二副”，传到后来自然成“二胡”。还好当天晚上没有发生意外。

针对“二胡”事件，王主任反复要求不管白天装御工作再苦再累，夜晚的岗哨绝对不能放松，以后交接岗时，接岗的必须回复交岗口令，不允许此类事故再次发生。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随着时光的推延，一班长二班长退伍了，我们成了主力军，老乡蒙玉高任一班长，副班长邱得祥，常国华任二班长，刘齐明任副班长。1976年4月我同炊事班长陈万生一起退伍。陈老班长当兵八年，养猪八年，怀揣四个三等功证书离队。我就当了四年搬运工退役。咱们都把青春年华留在了边疆，留在了军营，留在了寮邦。每当回想起那段逝去的军营岁月，花甲之年的心中总还会热血滚动，久久难以平静……

董雨彬 口述 封忠学 整理

2020年12月

（封忠学老战友授权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