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碑的抗战往事

白桦林

金刚碑的抗战往事

白桦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夜雨寄北· 唐·李商隐》

唐宋典籍中，多称缙云山为巴山，巴山历来多夜雨。公元851年秋，李商隐顺流嘉陵江南下赴渝州，夜宿巴山，遇雨羁留客栈，思绪万千，遂挥笔写下此不朽诗篇。

重庆北碚的缙云山下、嘉陵江畔，有一个名曰金刚碑的小村，其民居散落于一条山间小溪—箐沟溪两岸，掩映在沿溪漫坡的茂林修竹之中。从前，这里居住的多为贫苦农民和在嘉陵江及码头上求生活的船工、苦力。

抗战时期，这名不见经传的偏僻村落，曾卧虎藏龙，陆陆续续接纳过不少漂泊陪都的异乡文化名流、政要商贾、爱国志士，一时间大师云集，演绎出许多悲壮感人的故事，以致闻名遐迩。这真应了唐人刘禹锡《陋室铭》中的那句名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探寻陪都抗战岁月中，金刚碑尘封的往事，缅怀那些爱国先贤，于今不无意义。

金刚碑的前世今生

金刚碑离北碚城区大约有5公里，小镇历史悠久，依山傍水，绿树成荫，小溪潺潺，风景秀美，仿佛世外桃源。

相传不知何年何月，佛祖释迦牟尼的弟子迦叶尊者到缙云山兴建佛寺，有金刚力士前来相助，在山中遗落了一块巨石。那巨石高七米，厚二米，状似巨碑，唐人曾题刻“金刚”二字于石上；又因嘉陵江中亦有一巨石，人称“金刚碚”，故将此地取名为“金刚碑”。

民间传说未必可靠，往往牵强附会，我们姑妄信之。其实，山中有巨石不奇怪，哪是什么金刚力士遗石啊。

清朝康熙年间，缙云山南坡开掘的小煤窑星罗棋布，所产煤炭需经金刚碑、从嘉陵江水路运销外地。于是金刚碑成为运销煤炭的水陆小码头和中转站。

金刚碑因产煤业的兴起而带动了整个古镇的发展。到清同治年间，镇上多个行业应运而生、成立了以煤、盐、船、驮、牛、马等行业帮会“七帮会”。各种商号客栈、茶楼酒肆林立，呈现出一派繁盛景象。

民国极盛时期，小镇颇具规模，形成了姚家院子、熊家院子等几家较大的民居建筑群；还有庙宇戏楼，商号货栈，茶楼酒肆上百家。狭窄的青石板古道上，负重的骡马川流不息，挑夫摩肩接踵，真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然而，曾几何时，小镇风光不再。随着抗战胜利，大批异乡人“一江春水向东流”，国民政府机关还都南京，金刚碑人去楼空，顿失人气。

隨之而来的内战，国统区民不聊生，煤炭水运等百业萧条，小镇繁华消褪，渐渐寂寞荒芜，成了被人们遗忘的角落。元人马致远的一曲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仿佛成了残破的金刚碑的写照。

近年来，为挖掘抗战文化，振兴千年古镇，当地政府将金刚碑地块打包出售给民间的某公司，进行文旅开发。如今古镇改造虽未完工，尚未正式开放，但已初见成效，闻讯而来的参观者络绎不绝。包括笔者，也打老远前来参观，希望透过古镇风物，探寻民国那些先贤的足迹。

乱世中的桃源孤岛

大量漂泊到陪都的各界名流，蛰居北碚，栖身金刚碑不是没有缘由的。

抗战时期的陪都市区，曾惨遭日寇持续五年多的战略大轰炸，市民伤亡惨重，无数房屋财产化为灰烬，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随时笼罩在无辜百姓的头上。

北碚距离城区约四十来公里，山峦起伏，植被茂密，不是日寇轰炸的主要目标，相对安全一点。

北碚地区当时是著名爱国实业家卢作孚先生从事乡村建设的模范实验区，他曾任当地峡防团务局局长，大力清剿匪患，整顿治安，同时大刀阔斧进行乡村建设实验，成效显著。

在短短几年间，该地就陆续建成了北川铁路、天府煤矿、三峡织布厂、中国西部科学院；铺设了在四川最早的乡村电话网络；开辟了北温泉公园。他修公路、开运河、办农场、建工厂、修建体育场、改造旧城市，并在城镇中设医院、建图书馆、博物馆以及各种学校。在烽火连天的岁月，将从前一个盗匪出没、贫困落后、交通闭塞的地方，变成了举世瞩目的模范小城镇，仿佛乱世中的桃源孤岛，实在罕见。

躲避战火、颠沛流离的异乡人，当然願意在这相对安全方便的地方栖身。

金刚碑的国立体专

金刚碑的勉仁书院

金刚碑的国民政府统计局

抗战时的利民制革厂

江畔小镇故事多

金刚碑茂密的植被以及深藏山坳的环境 ，吸引了一些国民政府中央机关及属下部门入住，如由吴大钧、陈立夫负责的国民政府统计局。国民参政会参政员章伯钧先生也在此建立利民制革厂，1939年“中央赈济委员会利民皮革厂”正式挂牌生产，该厂及时补充了抗战时期的军需用品的短缺。

梁漱溟先生1941年在此创办了勉仁学院，勉仁农场。他在北碚定居三年、潜心著书和办学，延聘著名学者吴宓先生担任文学课程的教席，自己也亲自向学生们讲授《中国文化要义》课程。熊十力、居正、郭沫若、任继愈、牟宗三等大师亦先后来勉仁学院讲学。

西北军著名将领、陆军中将、“国术大师”张之江先生重视武术健身，抗战前创办了国立国术体育专科学校。1936年8月，他曾率领中央国术馆队员参加柏林奥运会，进行武术表演，轰动了世界体坛，使西方第一次见识中国武术。后来体专迁至金刚碑，张之江先生在此坚持不懈整理武术，传道授业，保存国粹。

在哀鸿遍野的抗战艰苦岁月，金刚碑小镇为许多漂泊的学者名流提供了遮风蔽雨、安身立命之处，为抗战作出了有益贡献。

中国第一位地质学博士翁文灏携全家老小漂泊重庆，因翁宅遭受日寇轰炸而毁坏，只好搬迁到北碚金刚碑所建缙岗新村居住。他在金刚碑与调查员裴文中埋首挖掘资料，终于发现了“北京猿人”头骨存在的证据。

著名爱国将领、

国立体专校长张之江先生

著名作家缪崇群先生从江苏辗转滇桂川，流亡到陪都。他在金刚碑清苦的日子里创作了四部清新淡雅、反映民间疾苦的散文集《夏虫集》《石屏随笔》《人间百相》《眷眷草》，不幸积劳成疾，重病缠身。

在其生命的最后时刻，病榻上的缪崇群轻轻吟着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的诗：“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他多么渴望生活、渴望为国效力，打败日寇，早日还乡啊。

一个风雨如晦的夜晚，贫病交加的缪崇群不幸撒手人寰，英年早逝，年仅38岁，病逝后埋藏于金刚碑。

缪崇群遗著《碑下隨笔》，

由巴金代为搜集出版

老舍先生和梁实秋先生，虽寓居北碚，却常奔波于城区和金刚碑之间，与流亡此地的友人叙谈，关注“家事国事天下事”，流露出拳拳爱国之心。老舍先生在此间创作的鸿篇巨制《四世同堂》，梁实秋先生撰写的《雅舍》散文随笔，都是中国现代文学宝库中的瑰宝。

参观老舍故居，缅怀大师。

参观雅舍，缅怀大师。

著名历史学家、社会学家顾颉刚先生1941年常住北碚金刚碑，在此期间主持边疆语文编译会和主编《文史杂志》，并潜心学术研究。

历史学家翦伯赞于1943年搬迁到金刚碑，先后出版了《中国史纲》第一卷和《中国史论集》第一辑。并在《中华论坛》上曾经发表一系列历史学术论文，成果丰硕。岭南画家陈树人擅长丹青，同时诗文俱佳，才华横溢，在金刚碑几年中写诗上千首。

在我民族危亡、国难当头之际，众多的大师学者栖身于金刚碑，筚路蓝缕，在逆境中奋进，他们崇高的爱国精神，辉煌的学术成就，对中国文化产生了重大影响，值得后来者深深景仰。

备注：本文参阅了“百度”上的有关资料，并搜集采用了部分图片，特此说明。

2021-5-16

“蜀江水碧蜀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