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故事

赵利俊（阳泉矿工）

当新店大队的赵二小觉得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已近中午。能不饿吗？早上六点半起床，吃上大姐散下的那大碗撒就上点老腌咸菜，一干就是一上午。十八九的后生，正是消化好的时候，谁能服住了。赵二小其时不到七点半就饿了。不过七点半的时候，赵二小还在村大队的破庙院子里等大队长赵扣贞分配任务哩。“四儿，你领上村上一队妇女可东风脑刨山药!”大队长赵扣贞站在破庙的戏台上叫嚷。“一队家的闺女媳妇儿们跟我走!”四儿站起来拿起旱烟袋往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里的烟灰招呼自己的人。“连生，你领上三队的后生们东沟收黑豆可!”赵扣贞指指老墙根底抽卷旱烟的赵连生。“二小，二小，招呼咱的人!”赵连生招呼赵二小。“连生，连生，今儿二小不用跟您们可东沟割黑豆了。让他跟上大宝和存孩可赛鱼掏粪可!咱大队可没有多少粪……”赵扣贞嘱咐小队长赵连生。“二小，二小，不用可东沟了，跟上大宝和存孩，不敢胡跑惹事啊!早回不了家，回家拿点干粮!”赵连生嘱咐二小。当二小回家找大姐取干粮时，大姐刚把一家大小的中午吃食准备好。大姐在家做饭，中午吃一个窝头。大哥跟放羊长倌老长板儿放羊，撵尾巴，吃一个半。三小上中学不出力吃半个窝窝头。小姊妹也上中学不出力吃半个窝头。大大是个木匠，给大队做犁头，农具，给村上人和外村人打家具最累，工分也挣的最多吃两个窝头。“二小呢？该准备一个半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消化还好……”大姐一个人正滴咕。二小就进门了。“大姐，大姐，晌午不回家吃饭了？”二小喘着粗气，显得很着急。“队长安策俺孩可那呀？”大姐看看自己的二兄弟，光个一个头，因为着急额头冒着汗，上身的上衣千丁万补。穿的马裤也万补千丁，还是大大换下的，足上的鞋还前头漏足指头，后底漏脚后跟了。“跟大宝和存孩赛鱼公厕掏茅粪呀!给我带干粮……”二小说着，也不管手脏不脏，就往冒着热气的蒸笼里掏干粮。“俺孩慢点，姐给你拿。”大姐双手沾了一下凉水，就要给二小拿干粮。二小眼急手快早拿了两个热腾腾玉茭面窝头拿一块儿白洋布包好。放进肩上的褡裢里，急匆匆的出门。“慢点，二小，摔着呀!”大姐朝二小的背影摆手。二小早已一个箭步窜上了存孩驾驶的驾子车。“得儿，驾……”存孩吆喝自己的牺口。“二小，你看我和存孩谁当您姐夫合适？”赵大宝逗赵二小。“您俩就没有一位合适的……”二小瞅了瞅抽旱烟袋的赵大宝和赶牲口的赵存孩老实的说。“咋？”两个人异口同声。“俺大姐就是找对象也得往市里头靠靠哩，谁往村上找哩!”二小又看了看二个人……“走，人民饭店吃红烧肉可？”赵大宝招呼两个人。“白吃不白吃？”存孩开心的问。“当然白吃!不过有条件!”赵大宝狡猾的眨眨眼睛。“您俩吃红烧肉哇，俺吃不起。你俩吃肉喝酒的时候记得给俺要碗面汤就行……”赵二小的话很实在。 “哎，白皮面两碗，红烧肉一斤!”服务员招呼厨房。“看看俺们这生活，再看看你，二小，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赵存孩揶揄赵二小。“你还不是吃人大宝了？”赵二小回敬存孩。“俺可是车把式，你小看俺哩？喝的是汾酒，抽烟要良友。惦干了各干一下，不惦干拍拍屁股就走。可新店除了俺大和我俩个车把式谁能比上了？”赵存孩又在吹牛了。“老长板儿羊长倌也比不上？”赵二小笑着问。“一身膻气，阴天淋雨，可山乱转，能比上俺大和我了？”赵存孩又自吹自擂。“比不上，比不上……”赵大宝朝赵二小眨眨眼。又说:“存孩，我听你大说你饭量可好哩？一顿吃一砂锅撒还就十五个烧饼了？”“嗯!咱这胶皮轱辘肚，是能放点东西了!”赵存孩承认。“你二分钟吃了这一斤红烧肉，二碗白皮面，我就再给你来一份儿!能不能吃了？”赵大宝问存孩。“这是个球？”赵存孩一听有这么大便宜占，不禁兴奋起来。“说好了？”赵大宝问赵存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存孩松松红裤带，准备大吃一场。“要是吃不了哩？存孩。”赵大宝笑着问赵存孩。“两分钟吃不了一斤红烧肉，两大碗白皮面，今儿的工分输给你!”赵存孩的话也挺直接。“谁要你的工分哩，我要你买两斤红烧肉，四大碗白皮面。”赵大宝呵呵笑道。“好!”赵存孩应允道。“红烧肉一斤，白皮面两大碗来了……”随着饭店服务员的吆喝，饭菜一会儿就端上了桌。“这样吃也腻的慌哩，吃辣椒不？存孩!”赵大宝问存孩。“吃!”赵存孩应允道。“伙计，有辣椒油没有？”赵大宝问伙计。“没了，辣椒和油都有，只是没加工好的!”服务员诚恳的说。“我就吃辣椒油!”赵存孩不依不饶。“我去!”赵大宝说着便去了后厨，不一会儿便端出一小碗辣椒油。把一斤红烧肉往两大碗白皮面里一拌，又在红烧肉白皮面里各倒了小半碗辣椒油。“存孩，吃哇，我开始数数了，数到一百二十下，饭没吃完算你输!”赵大宝对赵存孩说。赵存孩端起大碗就开始嚼咽，刚吃两口就觉出不对，不光是辣，这辣椒油咋还这么呛人，是放了芥末吧。“啊嚏!”赵存孩打了一个大喷嚏，喷了对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同志一脸。“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女同志问。“对，对不起!啊嚏……”赵存孩继续冲女同志打喷嚏。“同志，你那儿的，你饭钱算我们的!”赵大宝忙应承道。“测石大队的，也来掏粪!”女同志说。“哦，都是旧街家!”赵大宝也连忙招呼。“存孩，六碗白皮面，三斤红烧肉你付帐？当然，还有这位女同志的饭钱!”赵大宝指着赵存孩说。“真倒霉，又让你算计了!”赵存孩边掏钱边说。出了人民饭店的门，赵大宝忽然拽了拽赵二小的衣襟。说:“二小，咱们一块儿可测石枣园区偷葡萄去？那儿的巨丰葡萄可真甜呀!”“那东西不好拿吧?”赵二小老实的说。“有东西装!”赵大宝指了指架子车上的两只铁皮水桶。“人家有民兵看着呢？还有狗……”赵二小担心的说。“看，这是甚？”赵大宝忽然掏出两个灭火弹。“开会的时候，放灭火器材的仓库里偷拿的!”“我也去!咱三个人分三个地方下手。他一个人，一条枪，一只狗守不住吧!”赵存孩也靠过来说。“不去!”赵二小态度坚绝的说。“早给你准备好了，吃甚能少了你的!拿回家去!”赵大宝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军用铝饭盒，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盒红烧肉。“好，我和你们去!葡萄也分我些啊……”赵二小一看有好处，立刻应承下来。 当一行三人赶着架子车来到测石的葡萄园时，天已经渐渐擦黑。远远的，二小看见葡萄园的旁边有一个简易的小茅楼，就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那种。旁边蹲着一只长毛的德国牧羊犬。一支半新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立在傍边，茅楼人旁炊烟袅袅，一个女民兵正在做饭。看样子是她在守夜。“三妮，操点心，葡萄熟了，小心邻村的嘎小子来捣蛋!一会儿我来接你班儿”说话的是测石的民兵连长荆拉城同志。“你快点啊，我跟架子车掏了一天粪了。”三妮儿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柴火灶上吊着的军用饭盒。“好，我一会儿就来!”民兵连长说完，匆匆离开就回家吃饭了。“瞅见没有，现在就是下手的好时候，一会儿等那个男的来了，或许还不好办呢？”赵大宝分析了一下形势，介意现在就动手。“二小，你去负责把她引开，我们两个去摘葡萄，注意她手里有枪，还有一条德国牧羊犬呢!”赵大宝说完，递给赵二小一枚灭火弹，说:“如果碰上紧急情况，和手榴弹的用法一样，拉弦儿，然后把它扔出去……”就在女民兵三妮就着小米粥啃窝头的时候，葡萄园一边却发出了㗭㗭哕哕的声音。“有人偷葡萄？虎子，去看看!”三妮一拍德国牧羊犬的脑袋，猎犬像只离了弦的箭，像声音冲去。就在三妮提着五六式半自动自动步枪去准备一探究时，却见两个家伙拿着两只白花铁皮水桶正在不慌不忙的偷葡萄。“调虎离山？偷个葡萄也用上孙子兵法了!我且吓他一下……”三妮举起步枪朝天“呯”的放了一枪，嘴里喊:“不许动！举起手来！”“葡萄已经装好了!快撤，二小!”赵大宝呐喊了一声，早招呼赵存海跑了。三妮端着步枪紧追，却见朝她脸上扔了一个东西，她转身了一躲，却听“砰”的一声。白烟弥漫。三妮立马卧倒。当三妮站起身，去看德国牧羊犬时，却发现德国牧羊犬倒在地上，嘴角躺着鲜血，瞪着一双大眼睛，朝着窃贼逃跑的方向。“够狠的……”三妮滴咕。“你没事哇？三妮。”说话的是民兵连长荆拉城同志。“逮住人了没有？”三妮急切的问。“听见你朝天鸣枪，就知道你出事了!我们刚好逮个正着，这家伙力气大的很，要不是我二哥帮着，他又让狗咬了一口，估计我也拿他没招……”说话的是民兵连长荆拉城的兄弟荆锁城。“老实点……”荆锁城说。“怎么是你？”三妮仔细一看，这不是在人民饭店碰见的那三个吃红烧肉的人中其中的一个吗？有个家伙吃红烧肉白皮面还喷了她一身呢。“是你？”那个偷葡萄小伙子也慌张起来。“你哪个大队的？”民兵连长荆拉城问。“不用问了，都是旧街的，他是新店大队的。中午我们还一块儿吃饭呢!”三妮拍拍身上的尘土对民兵连长荆拉城说。“小子够狠，能把德国牧羊犬一棒子打死，是个人物。要不是我二哥帮着，这小子早跑了……”民兵荆锁城说。“呀，狗咬伤了，先包扎一下，明天通知新店大队来领人，顺便给人家打上狂犬疫苗……”民兵连长荆拉城吩咐民兵荆锁城。“今天晚上呢，你先对付一宿!”荆拉城对赵二小说。说完又转身对荆锁城说:“今天晚上你看着他，别让他跑了!看明天新店大队人来了怎么说？”“我家有高度白酒，先拿点白酒给他擦一下狗咬的地方，再包扎起来。”三妮一看自己认识这人，也不好意思起来。“兄弟，给我拿支烟。”被关在屋子里的赵二小问民兵荆锁城讨烟。“如果能对上我说的话呢？我就给你烟抽，要不然你就等着明天早上来人吧。”民兵荆锁城对关在屋里头的小子不屑一顾。“蘑菇？溜那路？什么价？”屋外的民兵吐了一个烟圈儿，问关屋子里的人。“嘿，想啥来啥!想吃奶，就来了妈妈!想娘家人，孩子他舅舅就来了。”屋子里的赵二小说完，对屋外的民兵施了一礼:“紧三天，慢三天，怎么看不见天王山？”屋外的民兵又对着屋里的吐了一个烟圈儿说:“野鸡闷头钻，哪能上的了天王山？”“天王盖地虎!”屋外的民兵又说。“宝塔镇河妖!”屋里的赵二小回复。“你看过《智取威虎山》？”屋外的民兵问完，递给屋里头的一支烟。“电影我都看过了，叫《林海雪原》。”屋里头的赵二小接过民兵荆锁城递给的烟，狠狠的吸了一口…… 当第二天一大早，赵大宝和赵存孩领着赵二小他大拿着新店大队的条子来领人时。测石大队的民兵正在集训。“向左转，向右看齐，立整，稍息，报数!”民兵连长荆拉城命令。“一、二、三、四……”“今天，仍然进行刺杀训练!”民兵连长荆拉城说。“把俺二小关那了，我是新店大队的，我来领人!”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领着两个小后生叫嚷。荆拉城一看领头那个，五十左右，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儿，留着短发，唇上留胡子，下巴下没有留须。正拿着一个玉石嘴的旱烟袋“滋滋”的抽着，烟袋杆儿还挺长。铜烟锅里的烟丝一明一暗，显然对方正抽的起劲儿。“稍等等，我安排完民兵训练再说!”荆拉城的话不卑不亢。“这个不是什么神密事情，我当年和鬼子拼命的时候还没你们呢？”显然，老人想让人早点放了他儿子。“偷葡萄的还这么硬气!”民兵荆锁城听了老人的话早就按耐不住，端着一把枪就朝老人比划过来。“别拿你的吹火棍儿对着我。”老人一抖手，赶骡子车的鞭子甩了出去。“哎哟，我和你拼命!”荆锁城一摸脸颊，火啦啦的疼，显然被抽了一鞭子，他也不多说，拿起上了刺刀的枪就冲了过来。老人又一抖手，喊了声:“扔了!”鞭子不偏不向的抽在民兵荆锁成的手腕上，端在手里的枪早扔到了地上。“我来，给你个家伙!”民兵连长荆拉城扔给老人一条枪。说:“比划比划……”“小，你还嫩了!”老人一把接住他的枪，一边说:“汉阳造，我比你玩的时间长!”老人说的脱掉外衣，露出了胳膊上的刺青。上面写着“效忠党国”，而且还有青天白日的图案。“呵，白匪兵猖狂什么？”荆拉城端起枪说刺就刺。“话别那么难听，我也抗过日!你算什么东西!”老人端枪往开一拨，拨开民兵连长刺来的刺刀。“小心!”老人的刺刀一拨一挑竟然撩开了民兵连长上衣所有的扣子。“好险……差点开膛!”民兵连长荆拉城惊叹。就在这时，测石村有一个老人招呼前来寻子的老人:“木匠，你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见过生死的人，怎么教训起孩子来啦！”“哟，石匠大哥!”乘两位老人打招呼空儿，民兵连长一看有机可乘，操起手中的汉阳造长枪向老人头部抡来。“木匠，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老人双手一抬枪架住了朝自己脑子砸来的汉阳造枪托。抬腿一脚正好踢在民兵连长的胸脯上。民兵连长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滚!”那个叫木匠的老人喊。“净惹事，回头我再教你们怎么用刺刀……”那个叫石匠的老人指着民兵连长荆拉城和民兵荆锁成一顿臭骂。“木匠大哥，你咋有空来啦？”石匠问。“二小子不懂事，和人偷了你们大队一点儿葡萄，我负荆请罪来了。”木匠说着，光着膀子拿过架子车上的藤条，用绳子系好背在背上。“年轻人不懂事，惹点儿事正常，是该给孩子找个活干了。”石匠说。“我也没这门路呀?”木匠摸了摸脑袋说。“田家庄新开了个口子，要开煤窑。好像叫旧街煤矿，矿长是狼峪的，我给你问问？”石匠说。“狼峪我有熟人，不用了!”木匠说。“听我三妮子说，偷葡萄的是新店的，我就和三妮子过来看看，没想到碰着了老熟人。”石匠又说。“不打不相识，我二小子和你三妮子也算缘份，要不咱攀个亲家？”木匠呵呵笑着说。“大，你咋见人就给我介绍哩!”石匠的三妮子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红着一张脸羞涩的看着赵二小。“二小，不敢再和他们惹事了，俺孩的想法成家哩!”木匠往烟袋锅里添了一袋烟，用火石火镰打着火，美美的吸了一口。赵二小回头瞪了一眼赵大宝和赵存孩。又扭头瞅了瞅石匠的三妮，也红起脸来…… （阳泉矿工——赵利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