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妈是党员

竹子

我的姑妈是党员姑妈出生于1919年农历九月十二。“此命大进日大进时，上栋梁时辰。可惜是女命，男命必当官。”姑妈可不信算命先生那一套：“命靠脑袋靠双手！”姑妈的勤劳自小出名。奶奶总说，囡瑛动作快，几张笋壳，几块破布，一天就可赶出一双红军鞋。囡瑛是姑妈的小名。她的大名郑发梅鲜有人知。姑妈做红军鞋，是出名的快手，做了一双又一双……1938年，姑妈入党。那时，村里最早的党员郑嘉义——大地主郑寿亨的儿子赏识大姑妈脑子灵活，遂介绍入党。“屋后的石榴树，党员的联络点。我坐树下的青石板上纳鞋底，没人关注……”“开会呢，总在杨梅树边的灰堆铺里。四五人，我坐杨梅树下纳鞋底，地保远远来了，用力咳嗽一下。里边的就摸出扑克……”那是姑妈97岁的年末，我去看手臂骨折的她。像往日一样，姑妈声音脆亮得似铜铃撞击。说话流水样，不打一个结巴。她靠在床上，话题一个接一个，蜘蛛知网似的，没完没了。女大当嫁，做红军鞋的姑妈逃不出嫁人的命运。半夜里，她被装到麻袋里，卖到金山村。炉山底的前夫是懒汉赌棍，去田里劳动，下巴搁到锄头柄上一动不动。赌输了便卖妻。姑父无父无母，住在灰堆铺里。姑妈死心塌跟这位穷汉过日子，他勤劳！“勤劳总有办法富起来！”嫁为人妇后，姑妈的党员活动断崖式结束了。一是环境陌生，党员身份很长期间都是她守口如瓶的秘密。二乃家务繁重，身为三女一子的母亲，姑妈忙于生计。姑妈在务农领娃之际，在金山村开了一家小店。“无论做什么头脑都要好。”姑妈非常自豪，“金山村里当时三间店，我的小店在中间，两边过来买东西的孩子，直接招手叫他们过来，我不好意思。每次来店里买东西的小孩，我总塞他一块糖果。回头客自然多了。大人碍于面子不好直接过来的，总叫小孩跑腿，我的店生意总是最好的！”五岁时，伯父第一次带我到姑妈家。房子二楼外是灰尘滚滚的马路。不远处有个池塘。那是姑妈买在县城木材公司附近的新房。姑妈在房子里做豆腐卖，一天到晚风风火火地忙。“我用一个稻草杆，做一方豆腐。”姑妈站在我老家灶台旁对奶奶叹气的情形如在眼前，“你的锅在半天高……”1985年，姑妈做了一笔匪夷所思的投资。她做主买了建设路县政府南侧的一间天价地基：她的边间地基6.2万，比中间整整贵1.7万（那时华侨新村的地基才2000元一间）！地基的本钱在房子建成后一年就盈利回来了。高中毕业的表哥，在自家楼下开了一家玻璃店，风生水起。自此，姑妈不再经营。她楼上楼下地跑，辅助儿子经营。姑妈一分钟也闲不住。懒惰在她眼里比瘟疫可怕一千倍。姑妈四十五岁方生表哥。表哥也像姑妈一样勤劳，像姑妈一样节约，像姑妈一样伶牙俐齿，逢人专拣对方优点讲。二表姐夫是入赘女婿。同村的，身材魁梧，眉眼间透着英气充满和气。家贫如洗怕啥？双手勤劳就行。姑妈十二分满意。姑妈尤喜欢二女儿玲表姐，勤劳，好脾气，颜值高，虽文化不如当教师的大女儿、小女儿。二表姐结婚，姑妈没赞助一分钱。拿她的话讲，有依赖心的人没出息，做父母的决不能给孩子任何依赖的机会。姑妈，决不无端地馈赠，哪怕一斤纱线，哪怕一块布料。在晚辈心目中，姑妈是神一样的存在。事无巨细，子孙辈都喜欢找她商议。不是依赖，不是敬畏，是尊重，是信赖，他们深信她的眼光。表哥申请入党，姑妈自然双手赞成。表哥当选人大代表，姑妈骄傲自豪。找对象，投资水电站，投资房地产，姑妈点头了，表哥才吃了定心丸般。二表姐一儿三女，四子女的婚姻大事，他们不问父母，都是越级请示他们的奶奶——我的姑妈做主定夺的。二表姐的长子阿东是姑妈的长孙。阿东谈了对象，先带女方给姑妈看。女孩子身高肤白嘴甜双手勤，姑妈鹰隼般发亮的目光一瞄，立即明白天下至宝在眼前。她立马关掉烧米饭的煤气，风风火火赶到女方家提亲：“你家姑娘打算留家里，还是计划嫁出去呢？出嫁，就嫁给我孙子。”果然一锤定音，姑妈家勤劳致富可是小有名气呢。姑妈后来说，娶童养媳就像买房子，产权明朗方可入手。姑妈一眼相中的长孙媳妇，就是如今在国内小有名气的偶像加实力派影视演员XBB的母亲。长孙女阿文五官精致，身高一米七，谈对象那会儿拿不定主意，嫌弃男方太矮。“男人生好败家子，才能一等重要。”听姑妈一句话，阿文云开雾散。果然，这矮个孙女婿是大能人，待人接物一等一，财源似水滚滚来。长孙女生了四个女儿，四位玄外孙女四朵金花，个个身高赛过娘。老三程凯欣乃国家队体操选手，参加全国乃国际级比赛，多次赢得金银铜牌。二孙女三孙女找对象，姑妈同样给了举足轻重的意见。果然，姑妈眼光独到，说好就好，说不好的真不好。如今，姑妈的四个孙女两个孙子，他们大多为成功商人，凭着智慧勤劳，在杭城皆有千万别墅。第四代更是独领风骚，优秀的央视记者，敬业的职业演员，出类拔萃的体操选手……细想，并非姑妈这月老之神奇，是她拥有巴菲特似的智慧教育。待人，低调到底，永远真诚赏识。做人，勤劳自立。富了，仍节俭，不享受不浪费。这种严格自律的家风，造就了她子子孙孙的自立与拼劲，才有今天谢家的繁荣昌盛。姑妈是廉洁党员，她一辈子不收取任何人的钱财礼物。“我不要你的。什么我都不要。”做晚辈的给她钱，姑妈总会全力退回。姑妈九十九岁时，我硬生生塞了一个红包给她便逃，她让表哥翻倍还我了。姑妈爱党，像血液循环，生生不息。记不清是哪年的哪个春天了。姑妈这批解放前的老党员得惠，每月领800元工资。她一见我便哈哈笑：“党真好！共产党最好！”姑妈是见过大钱的，800元实在不算什么，她万分感恩党的良心。2016年，姑妈背负三年的大石头落地，表哥建于文成二中附近的楼盘库存量变零，房子一套不剩。见到我，姑妈前所未有的开心：“习近平治国真治好！真治好！”她太感恩新任国家领导人了。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2019年，农历正月初九早上，姑妈气若游丝地交代后事：“我是——党员，定要带头——丧后切莫讲排场……”党员姑妈吐完最后的心愿，时间停留在十一点零三分。党员表哥尊重姑妈的遗愿，丧后一切从简。“我要活到120岁，成为浙江第一长寿，跟习近平拉拉手！”耳畔回响着姑妈清朗的笑声，姑妈的豪言终未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