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大平

　　 二一年五月上中旬，雨天太多太多。没几日晴好。阵雨，瓢泼或倾盆，轮番上演，龙卷也悄然来袭。老天要表达什么？散不去的阴沉，弥漫得微微窒息。

　　 十三年前的五月十二，历史铭记的痛。那天，我同时得知潘晓离世。是什么让她在重症监护室苦苦坚持了几十天还是决定离开？是人世间这无法承受的痛！忘不了，那么开朗活泼，朝气蓬勃的女孩，从此再寻不见……幼小的孩儿，年迈双亲，怎样肝肠寸断？深圳的海边，风和空气，温润暖湿，却风不干忧伤。我常想起远方山里，熟悉的黑瓦白墙。要哪里流浪，要走向何方。生命要以怎样的姿态才拥有诗和远方？

　　 我曾惧怕死亡，不敢面对逝去的亲人。05年深秋，外婆上台阶摔倒，大腿骨骨折。88岁，没有去医院。那是她人生的最后一跤。若是现在，我定插手。那时我从武汉匆匆回家看望。我担心她不能好起来，摸着她瘦骨嶙峻的手，心里泪流不止，强颜微笑安慰她会好起来。我人生最早的记忆，是坐在外婆门角落玩瓦片和沙，是与门前树上鸟儿一唱一和大声对话。秋天打拐枣，春天摘泡，橘子从谢花吃到深秋，豇豆带皮火灰里烧，新鲜花生锅边烤……童年所有快乐，人生所有美好认知的开始，都有外婆的牵引。12月，各科结考时，外婆去了。我顿时悲从心起，无处诉说。经黄鹤楼我走过长江大桥，浑黄江水，凌冽寒风，我想外婆定有话跟我说……我多想看看外婆最后的样子，可我更害怕从此的永不相见。在外的日子里，我都带着外婆的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在想她的时候我会拿出来看，外婆没有手机，耳朵也不太好。在外婆出殡那天，我没回去，脑子无法接受这样的场景。我没有送她上山，我永远不会有她死亡的记忆。是的，如今每每想起她，都是活着时的模样，哪怕梦里见到，也不知她已不在，我依然会围在她身旁……

　　 在我更年少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会怎样。初三时，爷爷去世。记忆中他病了一段时间，因为无知，不知道他老人家病了多久，不知道问候他，不知道周末回来和他说说话……记得他没病的时候，总在田里地里忙碌。他穿着大白布衣衫，时常见他穿自己编的草鞋。他大嗓门，鼻子尖发红，人瘦瘦的，走路带风。儿时我总爱在菜园门玩，他过来过去都会问我一两句，有时摸出泥田里耕出的几个荸荠给我，有时摸出山里捡到的几个栗子我。我没有跟他或任何人说我比较喜欢他，总之记忆里没有跟爷爷说什么，只有点头或摇头。他去世的时候我在学校寄宿，周末回家，我特别害怕，黑漆棺材，道士念经，纸烧起光亮，白色孝服，燃香的气味，我无比恐慌。白天我不敢独自在屋内，晚上不敢下床，熄灯后久久睡不着，家人都睡着了我更加恐慌。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去爷爷住过的屋子，不敢看他的遗像，天黑前一定会离开那个他天天经过的菜园门。爷爷上山时，我低头跟着队伍送他，想到从此再没有带着泥土和体温的荸荠，突然略懂心酸。而今，爷爷的模样完全模糊，也没见过他的任何照片，只知他一生勤劳如黄牛。

　　 不知08还是09正月初几的傍晚，中风瘫痪十几年的细奶突然去世。我妈正要洗米煮饭，她放下水瓢就去细奶家给她老人家烧水洗澡。我连忙接过水瓢洗米。传说人去世后会到生前所到之处游走一趟，我时不时四处张望，细奶是不是能走路来湾里各家各户收脚迹？我静静留心周边，很遗憾，没有看到感知到什么。饭煮熟后，熄灭火，我来到细奶家，走到她床前。细奶闭眼睡着一般，嘴微微张开，不知想说什么。我磕完头，端详她的脸，平静安祥。坐了十几年，这下能走了，是不是很开心？细奶侧脸很像师范美术课本里一张人脸素描，细看能看到细奶年轻时很漂亮。我想说说道别的话，知道她一定听的到，可我终究不善言别离。我默默看她好久，想起有关她的点点滴滴。点起的油灯，昏黄颤动，人死如灯灭，我深知每个人都有这一天。我祈祷她来生不受苦，一路走好！

　　 农历19末，阳历2020元月。奶奶93岁去世。我知道我年老时，一定像奶奶瘪着嘴。奶奶的背弯的像弓，头发花白，耳朵很背。在倒床之前都是她自己照顾自己，病倒没多久就走了。我回家时，看到奶奶的凤棺。我走过去，点起一炉香，燃纸，磕头。然后在放棺材的条凳头坐下，手摸棺材，心有言语口难开。细姑边哭边说，她也靠着棺材坐了好久。我擦了擦奶奶遗像边角的灰，奶奶的相片很慈祥，瘪嘴老太太笑的很可爱。道士不停念经，我走到奶奶生前住的房间，木盆，毛巾，鞋子都在，铺稻草的老式床，没有喝完的花生奶，只是人不在。奶奶，您一生勤劳，九十多岁还种葱种蒜种瓜种豆，我要向您学习！我记得您的样子，一路走好！

　　 大排向阳的山洼里，有我的外婆，爷爷奶奶，细爹细奶，还有大舅娘。六个坟。细姨妈不敢一个人去大排，据说是看见过外婆的影子。我每次去上坟，都四处瞄一瞄，外婆会不会在不远处看着我呢？从来没有。有一次，冬天。我对着坟说：“婆，能不能让我看看您？变个蝴蝶也行啊！”冬天，哪来的蝴蝶哦！我自己都笑了，开什么玩笑。我烧完纸沿着小径离开。就在这时，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因为一只好大的虎纹蝶从我身边飞过！我惊呆了，看着它，它飞停到我前方几米的树枝上，扇动翅膀。我望望外婆的坟，又看看蝴蝶，脑瓜子嗡嗡响，聊斋吗？我继续走，慢慢走，它缓缓又飞起，保持在我前面两三米……我心砰砰跳，婆，是您吗？是您现身吗？直到我走出塘角，它飞入林中不见。我不时还回头望，不见……这世上，真有灵魂。三尺之内有神灵。虔诚，念念不忘，总有回响。

　　老天带你走时，有它的原因。13年9月某天，突然得知他死讯。因在头天晚上，我恰梦见他们仨在老房子搬一夜。我抱远子站在房中间却走不开，看一夜。他姐放两双编织的鞋床上，一大一小。他放个鼓的红信封鞋边，示意我拿着。没有言语。我想我为什么在这里。早上醒来头晕脑胀，却记得清楚。我少做梦，醒来记得清楚更少。刚到下午，他死讯传来。奇巧。晚上陪远子去，他直挺挺竹床上，黑寿衣鞋。那是十年多远子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他眼睛微开似要睁眼，嘴半张。有话没说吧？他丫指挥旁人神情自若。板车师傅十年前说的话我瞬间悟了。一切皆定数。我没恨他因为不值，他曾经的狠话激励我坚持和坚强。我并不感激他。所有至他死，一笔勾销。“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老天清明，冥冥自有安排。

　　 5月12日，午睡坐班，莫名不安。又要下雨，昏沉憋闷。整个中午睡不着，天阴沉的可怕。晚九点多，收到语音留言。听了两遍，难以相信！却是真的！大姐声俱泪下让我明白，这是事实。人间万般留恋，你随风去了。年迈双亲甚是可怜……你说过，要把屋前屋后种成花海，四季瓜果飘香，清理鱼塘种荷花，修凉亭赏花喝茶……这么这么多的都没做，怎就甩手就走？老天把你带走，是承诺你的来生？来生定要平安吉祥，幸福安康！一路走好！

　　 我喜欢一句话，把每天当作最后一天来过。这话一出，是不是觉得满满的悲观？不！是要好好珍惜当下。相反，历经苦难，我愈发感恩生活且更加明白，悲观一文不值，我没有太多耐心去品尝患得患失。若是生命最后一天，你定不抱怨不消沉，定会十二分用心和积极度过每分每秒，定会不畏畏缩缩，定会展现自我。我很多时候也会忘记这句话，辜负不少时光。所以会莫名烦躁，周期性郁闷，这一切都源于我的无知和不够努力！我发现，若是哪阵子做事坚持，马不停蹄，心情会舒畅，人会充实。不用浪费时间和他人和世界周旋，只需用心做好自己的事，追求自己想要的诗和远方，拥有真实的自我和饱满的灵魂，才会有体验幸福的能力。愿我们这一生，活的真实，不浮夸，不激进，拥有创造幸福的能力，总能保持清澄的目光，不随波逐流。愿我们活着时，天真自然，幸福饱满！离去时，风行八千里……

人生如茶，静心以对。

时光如水，沉淀方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