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雁的美篇

莺时雁

那些年，“三线”的孩子们（1）

莺时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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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1-29 14:52

——我和燕子的故事（文/刘丽霞）

燕子的大名不叫燕子，她告诉我她是在南昌出生的，正好是春天，她爸妈看到天上成群的大雁北飞，就叫她小名雁雁，我们发小都叫她燕子。

那时他爸在南昌向塘机场服役，向塘机场是1952年中南空军修建部在原国民党“花园机场”旧址修建的军用机场。60年代中期国家组建“风洞”研究基地，她爸妈与战友奉命开赴西南。25集电视连续剧《国家使命》就是讲述她爸妈们的故事的。那时有一大批军人从各部队选拔奉命开赴，甚至还有一大批研究生、本科生，一夜之间，从大学校园里消失，来到四川北部安县永安镇一个荒凉、神秘的叫鹰嘴崖的地方，接受了国家赋予他们的历史使命：为共和国设计建造用于飞机、运载火箭等尖端装备进行空气动力学地面试验的风洞。后来国家又组建飞机附件研究基地，又有一大批优秀的军人、大学生和工人来到了鄂西北的襄阳，我就是那时认识燕子的。

人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也就是说三岁就知道这孩子长大是什么样子，到了七岁就知道他老了是什么样子。尽管燕子现在离老还好远，但她的性情实在不像是有魄力的人，记忆中的她羞涩、怯懦、胆小，还挺怕事，她虽文静但也看不出来她的学识有多渊博，她虽好看书但没看过多么深奥的书。她若当老师，我还总怀疑学生会不会欺负她，据说她当民办教师时常常是学生哭她也哭。想象中的她应该是小鸟依人的人，是被人呵护的人。可她还就是反差那么大，当然她还是比我们文静的多，同学聚会她就笑眯眯听着。我说她反差大是她实在不像个大学老师，说她是小学老师还比较适合。我啰嗦了，我讲讲她小时候吧，好多她都不记得了，可我到底比她大两岁，我记着呢。

我们认识就是在60年代末的春天，那时我家在襄樊市内的国防三机部办事处住，我爸是唯一的大客车司机，每天负责把从全国各地调来的人送到离城市20公里的山区航空研究基地。记得那天早上我爸又从渡口接来了一批人，我正在院子里晾衣服，我爸就把她领到了我面前说，“你带她去咱家玩玩，她爸妈忙呢”说完就走了。

我一看好漂亮的小姑娘，小小的瓜子脸有些苍白，浓密的头发扎俩小辫儿，一双大眼睛特别漂亮，长长的眼睫毛呼扇呼扇的好像要扇开暮春的薄雾，身穿天蓝色带花的条绒衣，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白纱巾，随着晨风还飘着。她脚上竟然还穿着一双黑皮鞋，那个年代可是稀奇货。可能晕车吧，她看起来怏怏的，无精打采的样子，我把她领回家，她怯怯的又不爱说话，我只好把我家的画书给她看，她还真安静，乖乖地就坐在凳子上看起来了。我已忘记那天是如何过来的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家和另外两家就坐上我爸的大客车走了。

那两三年我爸所在的办事处每天迎来送往的都是从全国各地调来的，有部队的、也有地方的，甚至有相当部分是从大城市来的，都是支援航空基地的人员。

襄樊，古称襄阳现也称襄阳，中国楚文化、汉文化、三国文化的发源地，已有2800多年历史，历代为经济军事要地。素有“华夏第一城池、铁打的襄阳、兵家必争之地”之称。可那时在我们孩子眼里就是一个闭塞的三线小城，连公共汽车也没有，一条汉江连着襄城与樊城，没有大桥，南来北往都靠摆渡。当地人当时还穿着蓝色的长褂，有些男孩子头上还像清代人那样拖着小辫，据说是过了12岁才能剪，叫“留根”；女孩子则在耳旁扎俩一把抓的“小刷刷”，用红头绳是奢侈的。像我们这些（当时有十多家）从哈尔滨来的穿皮鞋和“布拉吉”孩子，当地人叫我们“蛮疙瘩”。

我们当时住在“三办”里的孩子几乎与世隔绝，院里院外相差一个朝代，只有从外地调来的人当中才看见与我们相同的人，燕子当时的装扮就是还挺洋气，所以我记住了她。

随着基地建设的开始，一年后我家也搬到了山里，当时称“武字242部队”，每天在军号声中开始一天的作息，也不与当地农民打交道。山里除了一条水泥路直通“大队”与“连队”（科研室按空军叫大队，加工车间按陆军叫连队）就再也没平路了。特别是下雨天，黄泥巴粘在靴子上甩都甩不掉，一用力就会连鞋一起甩出去，甚至有时陷在泥里拔都拔不来。我们搬家正是春雨季节，湿漉漉的雨水加上山里的薄雾连心情都是阴郁的，去学校报到那天可是令我一辈子难忘。

三栋平房组成一个“凹”字坐落在山洼洼里，上学的小路很陡，下坡连冲带跑还只能一人通过，一到雨天经常滑倒。报到那天也是阴雨天，我站在泥泞的教室门口不知所措，从繁华的哈尔滨到闭塞的襄阳已是天大的落差，如此简陋的子弟学校更是没想到。面对着30来张面孔是那样的陌生，探寻的目光互相扫来扫去，从心里生出一股抗拒，真想逃跑。就在这时，一张微笑的面孔拉进了我，“燕子！”，我高兴的发出声，老师看我们认识就安排我坐她旁边。下课了，同学们都围了上来，这一围就几十年过去了，那时是我的小学4年级......

我的3年级呢？没上课！当时是“文革”，城里的老师都被打倒了，我们叫“停课闹革命”，山里基地是子弟学校就'没停课，所以我的多位数乘除法都没学过，只好跟在比我小的燕子后面混，当时我的算术一塌糊涂，作业本上落满了“X”，老师明明在黑板上讲的清清楚楚，我听的却是糊里糊涂。记得有一天，燕子看我做的作业，不爱大笑的她“噗呲”一下乐了说：“你的乘法竖式排的真整齐，多位数要错位呀。”，我说：“怎么错位？”，我是真的不懂，她就耐心的一步一步的给我讲起来了，那时我觉得除法最难，特别是竖式，又不敢问老师，做作业我干脆听她的，她说上几就上几。我和燕子成了好朋友，几乎形影不离，我常去她家做作业，她妈妈也好热情，说燕子没姐妹我们就是姐妹！每次做完作业我就带她回我家找书看，我妈也很喜欢她，夸她漂亮懂事又比我文静的多，叫我向她学习，可她那小大人样我是学不来的。

那一学期很快过去了，我进步很快，从“班尾”一下子排在了前头，燕子排名还是那样不前不后，就是后来我们聚会有发小问她当年是没考上大学的，怎么就当大学老师了，她总是说命运安排。其实我是知道燕子是很聪明的，她的个性是不好张扬。

记得有一次上语文课，有一篇课文是《列宁与卫兵》？好像老师提了一个问题：“苏联为什么变修？”，已经有六七个同学没答上都站着呢，突然老师点到了我的名，我正开小差，就脱口答到“因为他们说共产主义就是土豆烧牛肉”，老师很失望，必定是她的得意学生，老师又指着我旁边的燕子说“你来答！”，凌厉的语气吓得燕子都忘记站起来了，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因为...他们背叛了...列宁”，“背叛了谁？大点声！”，燕子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老师，一边站起来一边答：“背叛了列...宁主义”。我们还是小学生，老师就问了那样复杂的问题，燕子却答出来了，燕子救了大家……记得后来老师还说她那样胆小长大能干什么？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和燕子共同的爱好就是看小说，那时我们家有《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林海雪原》、《烈火金刚》等好多小说，在那个年代好多书是禁书，书皮都被撕掉抱着牛皮纸，大人们都不让拿出来看。燕子喜欢来我家就是冲着这些书来的 其实这些书都是我家隔壁电话班总机阿姨“借出”来的，她们总机房后面的仓库里堆了好多禁书。我们不敢拿出来看，就趴在我家床上看，经常头碰头共享一本书，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那时字典也是稀罕物。我家有一本《四角号码字典》，我不会查，燕子就抱着她家的《新华字典》来看书，查字几乎是她的专利，我十分佩服她查的又快又正确。

少女时代我们是同书中的人物一起成长的，我们崇拜过女英雄卓娅；真心羡慕过“小白鸽”穿林海跨雪原；也佩服过《战火中的青春》里女扮男装的“高山”，每看一本书我们就把自己放进书中，想象着自己如果是书中的人物应该怎么做......

后来，燕子越发文静细腻、漂亮温顺、胆子越来越小，但很有主见；我却越发胆大冒失，假小子一个，敢闯敢干，做事不计后果。

再后来燕子在广州一所大学任教，我则下岗又顽强的上岗，并在南京一所大学做辅导员老师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后记：父辈是一批有理想的人，他们是幸福的。但“三线”的孩子们却牺牲了他们的受教育机会，因为没有好的教育资源，父母又忙于工作，根本顾不上孩子的学习！燕子是少有受过好的教育的人，她则说是命运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