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老山记忆之三

张玉军（潍坊）

纪念67军参加云南老山地区对越防御作战36周年！

作者：李润泉 张玉军

第三篇

老山战场上的“裸体”战士

假如我死了，

你不要难过，

在我的微笑里好好生活。

假如我死了，

不要求什么，

愿祖国和人民安居乐业。

——作者题记

朋友们，战友们，

在中外战争史上，你们听说过战场上有这样的“裸体”战士吗？你们见过有穿着裙子扛枪的战斗人员吗？

你们是否听说过，这些战士们身上只穿着裤头，同敌人浴血奋战，与恶劣的天气抗争，在阵地上坚守了300多天吗？无需置疑，这些场景并非子虚乌有，而是发身在八十年代的老山战场上！

1985年的夏日，激战过后的老山前线暂时沉寂了下来。一线的战士们战胜了死神，但又迎来了酷暑的煎熬。猫耳洞空间狭小，亚热带气候闷热潮湿。加上我们的烈士及越军的尸体运送不及时，雨林日晒，细菌泛滥，战士们大多裆部溃疡、腐烂，有的裤头和血肉粘连在一起，十分的难受。

老战友王银祥在他的《老山前线的猫耳洞人》的文章中描述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场面：老师长带领后方大学生、演员到前线慰问，而且年青的女性居多。阵地上有几个没来得及穿衣服、光着屁股的士兵见首长和一群女生突然光临，匆忙躲进猫耳洞里不敢出来。老师长哭笑不得，可他心里明白是咋回事！

战士们有时一丝不挂，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四千多年前，古希腊人以美丽的人体来显示斗士的英武和俊美，从此就有了裸体雕塑，就有了罗丹和米开朗琪诺这些艺术大师，以及维纳斯、大卫、自由女神。而在老山战场的“猫耳洞”里，是残酷的战争和炎热的盛夏把我们的战士塑造成为一尊尊裸体群雕。

也正是他们这些“裸体”英雄们，正在用自己的春春和生命捍卫着祖国的安宁，筑成了一道外敌不可侵犯的钢铁长城。

在老山的雨季作战，天气酷热多雨，加之“猫耳洞”里面积小、积水多，又被蚊叮虫咬，大多数战士患有烂裆病。裆部和腰部先是奇痒，抓过之后便开始流水、淌脓，一穿上衣服就磨得慌，走路就很困难，身上只穿一个短裤。

南疆的夏季，时而大雨倾盆，山洪暴发，冲垮了栖身的“猫耳洞”；时而骄阳似火，气温高达40多度，大地象蒸笼，蜡烛化为水。饿了，吃几块压缩饼干；渴了，喝几口用钢盔接下的雨水；累了，就坐在潮湿的地上睡一会儿。

上阵地几个月来，他们没有洗过一次脸，没有刷过一次牙，没有理过一次发。听起来难以置信，但又是客观事实。

军人不是高山，却有着比山还豪迈的雄心；军人不是大江，却有着比江水更澎湃的激情；军人不是诗人，却挥洒出无数壮丽的诗篇；军人更不是哲人，却用自己的行动向世人讲述着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把青春奉献给祖国。

到了86年，老山战士用罐头盒纸作信笺写信，希望总后领导能给一线战士赶制一批裙子。总后领导看信后遂派工作组到前线调研，不到二十天，一批载着军委领导深情厚意的男兵专用裙子，跨过千山万水送到了一线官兵手中。

试穿那天，有些战士穿上后则把裤头脱掉，任凭裤裆空空如也，惹得阵地上一片笑声。那裙子是棉布做的，吸汗性强，透气性好，穿上它裆部溃烂的地方会慢慢好转。

这些穿裙子的男兵们，把自己的情和爱洒向边疆，献给祖国，他们俨然是一群群雕塑，永远矗立在中国的边境线上。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们的老山战士在战斗间隙，也在思念自己家乡和亲人，他们向往着战后去考军校，他们谋划着复员回乡后勤劳致富，他们盘算着回家盖房娶媳妇，甚至也想到光荣牺牲。战士们懂得，忠孝不能两全，大丈夫有报国之志，只能为了国家舍了自我。

有人说，一个人的家书，承载着写信人的真情实感；一群人的家书，则承载着一个时代厚重的历史和文化信息。老山作战，全国各地的人民群众从祖国的四面八方写信慰问，部队把成千上万的书信分发到每个战士的手上，开展“一封家书”活动。猫耳洞里的战士们也把这些书信，作为报答人民、报效祖国的精神动力。

我相信，这些战地书信也一定会穿越时空，几十年以后成为传播红色基因的红色家书，或将成为老山精神的一个重要内容。

用行军锅或用洗脸盆煮一锅面条，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场盛宴。所以说，军人是一面旗帜，一种精神。我们的老山“猫耳洞”里的战士，能把孤独酝酿成美酒，能把边关的冷月挥洒成壮丽的诗篇。有了他们，祖国的繁荣就有了保障，有了他们，人世间才有了最可爱的人！

战斗是如此的激烈，生活是如此的艰苦，而我们的战士的内心又是如此的充实。在战斗间隙，他们也在读报了解国内外大事；他们会看着飘动云雾和天上的星星月亮，在抒发自己对未来的憧憬和理想。

然而，他们始终把祖国的尊严放在第一位，枪声响起，他们就会义无返顾地把生命置之度外。

何为猫耳洞？是指在与敌人向背的战壕、山坡侧壁掏一个可以躲避枪炮袭击的栖身之洞。猫耳也，一是指形状、二是比较小的意思。大半处于地下，只有一个狭小的出口在外，根本不可能通风。

有的地方中越两军的阵地相隔仅几十米，有的地段敌我双方战线犬牙交错，最近的只有十几米距离外就是越南人的猫耳洞，为了防止越南人往我军猫耳洞里投掷手雷，洞口设置的小而曲折，还用厚石块挡住洞口前面，进出都十分费力。

在作战间隙，抽一根祖国后方送来的香烟是很大的享受。什么大重九啊，云烟啊，战士们都享受过。由于洞内狭小，一个月不能洗脸刮胡子，这也是家常便饭，很多人进洞的时候是小鲜肉，出去的时候都成了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汉。

在猫耳洞里，同战士们最常结伴的是老鼠和蚊子。老山上的老鼠和蚊子比较个大，三个老鼠一麻袋、四个蚊子一盘菜。平时和老鼠、蚊子搏斗是长期而艰苦的斗争。有时候，各种类型的蛇也会成为不速之客。在潮湿的环境中，滋生了数不清的小虫小咬，咬的你浑身红肿，挠出血水来就会发炎，那种滋味是常人难以经受的。

梅雨季节，猫耳洞里灌满了水，战士们先把水淘出来，然后才能睡觉。天气炎热，猫耳洞里像蒸笼一样，战士们戏称“桑拿浴”。

报话机是老山前线猫耳洞与上级联系的主要通讯工具。长期放置蜡烛的地方变成了一坨蜡台，战士们像花儿一样欣赏，也是猫耳洞里的一道风景。仔细看来，那一坨蜡台既像一朵盛开的花，又像一尊精品雕塑，还像溶洞里千年的乳化石。

其实，猫耳洞就是利用一个小的山洞藏兵。便于隐蔽，也有利于观察和消灭敌人。有一副战地对联写的非常生动，记忆犹新：

大洞小洞猫耳洞洞洞藏龙卧虎；

步枪机枪冲锋枪枪枪怒火满膛。

横批是：保护自己，消灭敌人。

在激烈的战斗中，有战士中弹负伤，没有手术条件，也只能在猫耳洞里进行抢救，用止血棉死死的按在战友的胸口先止血，等天亮军工送弹药上来再后撤到山下的野战医院。

随着战场保障服务的提高，有条件的防御高地，上级配发了波纹钢工事，这个比较坚固，安全性很好，也不潮湿，但还是很闷热。

此时此刻，过去使我百思不解的这个重大社会哲学命题，在老山前线的炮火中终于找到了答案——幸福是什么？幸福在哪里？

又渴又累时，能喝上一口水就是幸福；饥饿难挨时，能吃上一口饭就是幸福；身体有了病，健康就是幸福；对失业的人来说，有份能挣钱的工作就是幸福；对于饱受战乱之苦的边疆人民，能过上和平安稳的日子就是幸福；对“猫耳洞”里的战士，为国捐躯是奉献，能活着回来就是幸福。

想一想已经牺牲的烈士和伤残人员，看一看这些从阵地上回来的战士，我骤然间凭添了几份对幸福的理解和感慨，这或许是我在老山战场上最大的感悟和收获。

还有我们的军工，全身也是只穿一条短裤，每天往上送水送弹药，下山的时候将牺牲伤残的战友运下来，越南兵会乘着这个时候朝他们打冷枪冷炮，时刻冒着牺牲生命的危险。

陈毅元帅说过，淮海战役的胜利，是老百姓用小推车推出来的。我要说，老山防御作战的胜利，是军工们用肩膀扛出来的、背出来的。

人生之路真的很难预料，昨天也许你还朝着你的目的地前行，而今天就有可能另辟蹊径。他们其中的很多人，是怀揣着高中课本入伍的，有的还放弃了去外国继承财产的机会。

如果不是走进战争，他们在几年后，或许就是军校的一名优秀的学员，或许就是一位年青有为的军官，或许是一名腰缠万贯的企业家。

而今天，人生的命运却发生了重大的转折。

我见过许多从“猫耳洞”里撤回来的战士，他们满脸的胡须，浑身的泥土，手里拿着冲锋枪，嘴里一直念叨着牺牲战友的名字。一见到迎接他们胜利返回的战友，就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临撤阵地前，他们站在战友牺牲的地方，撕下罐头盒上的商标，收集洞内的香烟纸屑燃起祭火。在青烟飘渺中虔诚地面向祖国，双膝跪地，用中国古老的祭祀方式，将烈士的灵魂送上青空。

战争是一块褐色的土地。

在这片土地上，染着绿色，燃烧着生命的火焰。

我们的战士们就好比大山里的一块小小的矿石，尽管自身还有许多杂质和瑕疵，一旦遇到烈火的冶炼，就会陶褪渣滓而变得纯洁，就会溶却污斑而闪闪发光。

为了祖国的尊严，他们就会舍弃一切。这些炎黄子孙们心中有一片美好的圣地，那就是军人的天职和祖国的尊严，他们在用生命和鲜血去拥抱祖国南疆的那一片红土地！

这正是：

情到深处忆老山，

魂牵梦绕几十年。

当年碧血铸青史，

红色基因代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