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伊人

我以为早已不在乎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事，其实都一直隐藏在心中，一有机会就抽个冷子跑出来，搅起一场波动。比如这北方的雨，从初春时就不停地预告着，又不停地让人失望，气象预告如果有脸的话，想必早被打的不象样了。我对北方的雨经过无数次的希望失望之后已变得没有感觉了。你爱来不来，爱下不下，不会影响我的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苟且着过。就如那让人神魂颠倒的爱情，我一辈子都没遇到过一次，没尝试过一次真爱的滋味，照样也儿孙满堂了。如果非要找出差别，无非是别人有滋有味地生活着，我趔趔趄趄地活着。别人不停顿地追求生活的质量，我划着肚皮熬日子而已。怎么活都是个活法，人生的意义不过尔尔。到这辈子终了的那一刻，大家怀着不同的心情喝下那碗相同的孟婆汤后，就一切归零了。至于那个零画的圆不圆，好看与否，绝对没有人会象阿Q.那样计较的，就象没有人会在意那碗汤的稠稀多少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讲，人一辈子孜孜以求的公平，只有在死亡到来的那一刻才会感觉到。

听说山西最近有一轮阴雨天，也都只是听听罢了，从不会放在心上的。咱虽然是农民的儿子，现在却没有半分土地，如果想要回老家盖个窝，一寸宅基地也不会批给你的，所以渐渐地对土地有些麻木不仁了。整天宅在家中，楼也不用下去，不象别人赶飞机火车去签约，或者驾着车去自助游，因此从不考虑下雨对出行有没有影响。太阳公公下班，月亮婆婆上班，一推饭碗就上床躺着，等待那可怜的睡意到来。这一天就这样马马虎虎就过去了，圆满不圆满也算又将生命消耗了一截。

下雨了，下雨了。五岁的小蜜蜂在客厅大声呼叫着，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喜悦。接着是老伴的声音，今天还真的给下雨了。我睁开眼睛，扫扫窗玻璃，看到玻璃上出现了几道深褐色的泪痕，外边的几盞路灯也在明灭中不停变化，比起往日那呆板的昏黄似乎多出了一些活泼的气息。此时此刻，我就象河沟中躺着的一条奄奄一息的频临死亡的鱼，慢慢地在冰冷的雨滴敲打下活了过来，灰色的眼睛开始泛出生命的光亮。我翻身起来，打开窗户，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在这清凉潮湿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泥土的清香，分辨出了杏花和杨花榆钱的不同感觉。突然间我感到压抑在心底深处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争先恐后着一股脑的涌出来扑向夜空。雨脚如麻，淅淅沥沥，我感觉自己又回到儿提时代，留着锅盖头，穿着红肚兜，赤脚踩的雨水噼噼啪啪地响，不一会所有的小伙伴象燕子一样飞出来，围着圈儿踩着雨唱儿歌。“滴答滴答，下雨了，种子说我要发芽；麦苗说我要长大。嘀嗒嘀嗒”。那时候我们是最快活的小生命，我们没有没完没了的作业，也没有数也数不清的补习班。我们就如欢快的鸟儿飞来飞去，到处都是我们快乐的身影。我回头看了一眼客厅，五岁的外孙女小蜜蜂，在妈妈严厉的目光监视下，一边写作业，一边偷偷地瞄着窗玻璃上的泪痕。我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收回来望向窗外那道被灯光修饰的五彩斑斓的雨帘，心一瞬间就飞出去很远很远。柳荫下是避雨的好地方，也是村子里年轻男女的天堂。呢侬低语和沙沙沙的细雨声交织在一起，就如一曲爱的乐章，间或有一声两声蛙鸣打破了单调和沉寂，几道轻轻划过的闪电又给那乐声镀上了一层浪漫和金光。雨本来就是柔情的，无论春雨夏雨还是秋雨，无论是西湖畔的斜风细雨，还是大漠深处那金光闪耀的太阳雨，都和情爱联系在一起，敲打着青春期男女们的心扉。

这是一场迟到的春雨，慢腾腾地一路延误到夏天，这是一场夏天的及时雨，让夏天变得容光焕发多姿多彩。我没想到这场雨说来就来，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忸怩作态，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雷声大雨点小，我最痛恨的莫过于网络中的那些一攥一把水的虚假广告，还有影视中的那些小鲜肉们她妈的演绎的地糊弄人的爱情。我想起了杜老夫子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诗是好诗，雨更是好雨。我猛然间就象案板上待死的鱼一样，拼足劲来了个360度的鲤鱼打挺，一骨碌从床上蹦起来，飞快地冲进夜雨中，就如那年看着她坐着红色的轿车离开村子时，我在雨中拼着命追出去老远老远。夜雨中，我隐隐听得身后老伴和女儿的一串惊呼：疯了，终于疯了。外孙女哭着喊我：姥爷，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