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

辞赋

北冥有鱼

你说，南冥有一片很大的海。北冥对你来说太小了，你没有自由。

北冥，似乎真的已经只剩下你所驻足的海岸了。

我说，那里可以有真正的自由吗。

你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我仿佛已经问过你很多次这个问题了，但你似乎从来没有回答过我。

年年岁月轮回，我等待着轮轮的六月，却从来没有再遇见过那片叫做南冥的地方。

又是一年六月，你又站在熟悉的海岸上。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你，不再抱有期待地却还仍报以一丝希望地望着你；直到看见你满意地点头。

回眼望去，海天一色的北冥，海浪正在无声地淹没着你伫立的海岸，看似平静的波涛却迭浪起伏，试图让你沉睡于这片北冥的海；卷起鳍背，海浪在我翻涌的片刻一点点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我知道，我即将化身为鹏。

当所有的海浪湮没过我的身躯，仿佛是沉溺于这片北冥的海；不着留一丝痕迹的，神秘的海浪下，我的鱼鳍化为鸟翅，生于海天，却不如海天般深蓝，一如璀璨如我曾仰望过的星河，黄灿如昼。

我依稀看见有蝴蝶在浪尖挣扎着，真是拘束啊，根本无法攀至我欲穷其的高度。我颇是有些狂妄，它怎知我这翅膀竟达千里，我若不想沉于海，挥挥手便可飞去，这等自由，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所领悟的。

我听闻风来的吹响，御势扶摇而起，随着起风的方向敛翅起跃，舒而张开双臂，翅膀与海浪紧紧相连三千里，激起的海浪溅起道道的垂帘，似乎就像我与北冥之间的薄膜；我迎风再凌云几步，那泛着海浪的薄膜碎裂，我像是得到真正的自由般欣喜，鸣于长空，歌之九天。

俯瞰世间，恍惚间，那海天一色的海面仿佛是我所在的天空一般；我仿佛还在海里看着那层隔着薄膜的天，明明伸手就可以碰到，却感觉遥不可及——正如我现在所看地面那般，那层淡淡的薄雾依然存在。

我蓦然意识到，无论如何，生于海天之间，根本没有绝对的自由。我曾作为鲲无数次沉沦海底去突破海的深处，却发现根本无法触及海之深；如今我作为鹏再次绝顶云天之上，却发现根本无法抵达天之阔——一瞬间，我竟不知道这样的飞行是否还有意义。

我突然又看到了那只在浪尖挣扎的蝴蝶，不对，是你。我没来得及好好问他为什么骗我，自己却在莫名中坠落；我有些惘然，徒劳地扑棱着无力的双翅。

我坠入了海底，我又变为了鲲。我愤怒地拍打着海浪，我质问着你我想要的南冥去哪了。

你笑看直冲于海天之间的云浪，吹了一口气。

云浪猛然倾塌，眼前的光景又在留连转换；北冥的荒芜变得生机，仅存一块的海岸也变成了海间矗立的云山，四周的海面又仿佛没有变，只有那一块云山之上的字，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这里是南冥。

我有些迷惑地望着你，脸上写满了不解。

你诡异地笑着，轻轻伸手拂过我的眼睑，地说着：“你想要的南冥，自始至终，一直在这里。当每一块充满生机的南冥变为毫无生机的北冥，那都是因为，这片海，活着一只渴望自由的鲲；它对无拘束的自由的贪婪，让它变为了鹏，也让它失去了家园。你对自由的渴望，打搅到了我化为蝴蝶徜徉在这海天的美梦了。所以，你之所以只能凌风而起于六月，不是因为六月的风大，是因为上古春秋一年，是五百年的人间，我想借此消磨你的贪婪；你之所以一直找不到你的南冥，是因为你根本不会记得，你自己始终生活在那个名叫南冥的北冥；

我一开始的满意地点头，不是对你内心希翼的肯定，而是我终于看见了你眼里冷落的光。

而且，你不过是我做过的一个梦罢了。你知道真相了，我也该放手了。”

你一转身，空气里只留下一只蝴蝶；我拼命地呼唤你，激起了浩瀚的波涛，掀起了海浪的滚动，使天海相连。

但最终直到我看见周围的海浪逝去，我知道，我消失在了你的梦里，你松开了梦境的绳索。

我悲鸣着，悲鸣着这一片北冥的故事；感慨于每一个六月，回忆于每一次风起，忽然我多想留在北冥，我想再感受一次在海里翻涌的感觉。

我消失在了我跃起的瞬间，盛望了一条鲲的最后。

“啊——”庄周从睡塌处缓缓起身，打了一个大哈欠；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没睡醒的他，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

夕阳正在下沉，余晖开始斜射入阁内。

“看来某人要从朝廷上下班了啊。”他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