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敬畏

军哥玩回忆

　　虽受了三十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但我始终仍旧相信：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八九十年代，虽已改革开放，但在农村，特别是在我家乡的那种偏远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依然十分普遍。我的父母，忠厚老实，崇尚古朴民风，一直盼星星盼月亮般，想生一个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男孩。

无奈天意弄人，勤劳、本分、善良、虔诚，并不能感动天地。一连三胎，母亲都没能诞下“贵子”，父亲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母亲规避了欢声笑语的大街小巷。就在几近放弃的时候，1986年的冬天，母亲隆起的肚子终于产下了“带把”的我。

母因子贵，父以子荣。父母找回了曾经的自信与笑容，尽管我的学业、才智、能力、毅力、性格乃至长相都是万众中的不齐莠草，然而却被父母视为独一无二的珍宝。从襁褓之婴到而立之年，在父母的眼里，我永远是那颗最璀璨的星。

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命，与草芥无异，本应和众生同枯共荣。然而世界并不是总是那样顺其自然，理所应当，总会有那么一些意外与波澜。 同是石头，有的世世为路，供千万人践踏，有的偶然为玉，供千万代奉仰。

我是顽石，却得到了美玉般的厚待。身为贫民贱种，却被父母倾其所有，沉溺于王子般的殊荣。

于我而言，三十年前，我命运是我的守护神。出生后的三年，尽管算命先生说我小命难保，但死神还是败给了倔强的母亲，强大的命运。六年小学的三位班主任无一不认为我天资愚钝，只能子承父业，与土地相依，但命运让我击败全村半数同龄智友，荣升中学。中学六年，我继续浑浑噩噩，恩师每每面对慈爱的母亲，总是摇头叹息，高考放榜，我不出意料地名落孙山，正准备整理行装为打工启航，最后一刻，命运之神给我传来了最后一封大学补录通知书，本已注定走向劳役苦海的我，又一次幸运地走进了学习天堂。大学三年，逢考必过，提前一年光荣毕业，特岗、事业单位等考试一马当先。

被命运之神吻过的我，所目皆是良辰，所遇皆为贵人，事业与家庭，健康与爱情，虽没风风火火，但也算一路坦途。

天道轮回，曾经过分的幸福美满，终有一天需要慢慢偿还。我固然知道这是必然，却不分不清到哪一天是享福的结束，哪一天是还愿的开端。

2016年的秋天，最爱我的父亲不幸确诊为肺癌晚期，父亲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各种医疗器械像极了黑白无常，错综复杂的管线张牙舞爪，此起彼伏的警报让本就虚弱的父亲一次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无数次的检查，超高强度的放疗、化疗，庇护了我三十年的参天大树瞬间凋零，本已银发苍苍，几日几夜须发无存，看着在病床上与死神挣扎的父亲，我第一次向苍天发出虔诚祈愿，愿倾其所有，换我父一世康安！父亲努力蠕动泛白的双唇，挤出倔强的笑容，“各有各命，别说傻话，努力过好当下，便是对命运最好的馈达。”

二十余年求学迷津，不及父亲半世肺腑之言，努力过好当下，不论前途冬雪春花。

那一年，我申请将工作调回家乡，申请理由千千万，相比落叶归根，它们顿显苍白。

回家，是一种召唤，是一种慰藉，但召唤和慰藉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展，就好比你能预感什么，但你不能阻止什么。

我预感到命运之神不再垂青，毕竟庇护了我那么多年，他也许也累了。同父亲一样，未来的路需要一个人坚强地前行，我收敛了之前的风流倜傥，刺眼锋芒，如履薄冰，步步惊心。较之往前，我生怕有负学生，有辱母校，有愧父亲肺腑良言，所以教书育人，人际相处格外倍加用心。

2016年的十二月，父亲与病魔抗争五月，陷入胶着，病魔不撒手，父亲不放弃，父亲日渐消瘦，形同枯木，但他疲倦的眼，依旧指望着儿媳妇隆起的肚子，像极了三十年前的看我妈一样。我不能一直陪他，他也不需要我陪，如他所说，做好工作，照顾好媳妇就是对他最好的陪伴。我自然谨记在心！

七日傍晚，学校年级举行迎新同仁联欢会，我初回母校三月，虽是旧人，但是新仁，故而也算主角，酒过三巡，不知所以。命运不再幸运，相反成了我的死敌。酒，是喝了十年的酒，那晚心事重重，较之往常，有所克制，还不足酩酊；车，是骑了八年的车，较之往常，车技理应更好，车况更良（才买的，还没来得及落户）；路较之前的乡土泥泞也算康庄大道，车程也不足三里，说在家门口也行。

但偏偏！偏偏就在自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情况下，出事了！骑行不足一里地，自己与停靠在路旁的车辆相撞！撞也就罢了！偏偏不省人事！不省人事也就罢了！偏偏贵人换恶鬼！没人帮，没人扶，有的只是落井下石，一味地抹杀！再抹杀！像极了墙倒众人推，像极了树倒猢狲散！

于事件本身而言，饮酒驾驶，实属违法，无论结果如何，我甘受裁决。有人建议我找后门，托关系，只要肯放下面子，肯出钱，没有摆不平的事。 我自觉面子不值钱，我也从来没有觉得我有过什么面子，特别是触犯了法律之后，面子就更无从谈起了。但，问题是没钱！更为关键的是，三十年来的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思想在冥冥之中警策我：找后门，托关系，出钱、卖力可以摆平事，但摆脱不了因果！自己犯的错，就应该自己来扛！痛定思痛，脚踏实地地工作，努力过好每一天才是最好的补过！ 所以，放下包袱，背上责任，负重前行。

父亲告诉我：我们的好命好像不多了，不过，即使命运不再垂青，那我们也要学会自己给自己微笑。

五年了，父亲经历了太多太多病痛的折磨，但每天早晨篮球架下不怎么协调的投篮动作，让死神也为之沉默。夜深人静，我一次次独自舔舐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凌迟的旧伤，月落朝阳，整理行装，学习名家讲堂，继续发愤图强。五年来自认为不负学子，不负命！办公桌里的一堆堆奖状，莘莘学子的感恩感想，是我继续前进的光……

写在最后，命运有时对我们很慷慨，爱护有加，是我们的朋友，甚至胜于我们的爹娘。但有时又十分残酷无情，总在千万个不可能中，偏偏不幸地出现，喝水硌牙，门前撞车，坦途遭祸。滑铁卢的失败并不能否定拿破仑是军事天才，但却让这个日不落帝的国开创者永久地尘封历史舞台。我们总试图通过一切力量扼住它的咽喉，但结局往往像贝多芬一样，独自承受，至于朋友、甚至亲人，他们都只会将你推进它的血盆大口，能不能扛住，只看你是否足够坚强！

命运，它就是命运，春风拂杨柳，冬雪映残阳。我愿你一生良辰，星光璀璨，但你我都心知肚明，未来不是你我说了算！幸运时珍惜，不幸时珍重！敬畏天道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