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红屑语

许沫

情，是一种“分定”吗？

红学家周汝昌在《红楼梦的真故事》中说：“宝玉娶宝姐并非自心情愿，虽说事到临头，身不由己，却又深悟人生命运，情之与缘，乖互分合，并不像一心拟想的那么幼稚简单。他悟到：情是一种’分定’。如龄官画蔷之例，那是任何别人替不了，夺不去的；但缘却十分古怪难测，正如曲文歌唱的那样——若说没奇缘，如何今生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令人难解，也令人难以承受。”

对于宝玉来说，这一生短短的18年没有娶到林妹妹，是他的椎心绞腹之痛，终生遗憾，心中的创伤难以平复。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难违抗，更何况王熙凤又巧使“掉包计”事先给宝玉造成了既成事实，不接受也得接受。所谓“金玉良缘”最终战胜了“木石前盟”。难道这不是一种“分定”？“有情人终成眷属”看来也未必都如此。

黛玉在这场婚姻保卫战中，一开始就处于下风，在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写薛家初到贾府，有这样的交代：“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纪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美丽，人人都说黛玉不及。那宝钗却又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深得人心。就是小丫头们，亦多和宝钗亲近。”你看宝钗黛玉还没开始较量，在贾府上下人们的心里就给分出了高下。什么“容貌美丽”、“品格端方”、“行为豁达、“随分从时”，而宝钗的“深得人心”更为宝钗加分不少。在第八回“贾宝玉奇缘识金锁，薛宝钗巧合认通灵”有一段文字写道：“……宝玉掀帘一步进去，先就看见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发髻，密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葱绿绫子棉裙，一色儿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见奢华，唯觉雅淡。”这段描写虽没写宝钗的容貌多么美丽，但仅从衣服打扮上，则把宝钗的雍容华贵，娴静贞淑的气质表现出来，透出宝钗典雅自然之美，是个典型的封建社会大家闺秀的淑女形象。而宝钗在文学修养，诗词写作也不逊于黛玉，更不必说园中诸裙钗了。宝钗之聪慧，见识之过人，也丝毫不让须眉。按说“金玉良缘”非宝钗宝玉莫属，应该是天作之合。可是造化弄人，宝玉只是欣赏宝姐姐，钦佩宝姐姐而已，压根就没有想过爱宝姐姐，更遑论做她的夫婿。宝玉有通灵玉，宝钗有金锁，在别人看来，认定这是命定婚姻的象征物，而宝玉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是觉得好奇罢了。宝玉一心想的是林妹妹，他与林妹妹志同道合，心灵相通。在第三回“托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中，宝玉与黛玉初见面时“黛玉一见便大吃一惊，心中想到：好生奇怪，倒象在哪里见过的，何等眼熟……宝玉则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看着面善，心里倒象是久别重逢的一般……”初见面就心灵相通，觉得似曾相识，起了惊异之感，撞出了火花，震撼了各自的心灵。在进大观园之前，两个人昼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止同息，言和意顺。不曾想突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偏偏还有一个金锁，宝玉有一块玉，正应了金玉良缘的预兆，从此打乱了宝玉与黛玉心中的平静。再后来又出现了一个史湘云，她有个金麒麟，这又增加了黛玉的烦恼与担心。

黛玉从不规劝宝玉去学什么仕途经济，对宝玉不愿与官宦打交道表示理解，宝玉说的一些“混话”从来都不以为然；而宝钗与湘云等则不然，当湘云对宝玉说：“你就是不愿意考举人进士，也该常会会那些为官作宦的，谈讲谈讲那些仕途经济，也好将来应酬事物，日后也有个正经朋友。”宝玉听了“便大觉逆耳”，毫不客气地说：“姑娘请别的屋里坐坐吧，我这里仔细肮脏了你这样知经济的人。”宝钗也当他面说过仕途经济的话，他也不给面子，“咳了一声，拿起脚就走了。”宝玉当着湘云和袭人的面就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吗？要是她也说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当黛玉听到这些话后，又惊又喜，又悲又叹，认为自己的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黛玉与宝玉两情相悦，黛玉为宝玉而悲啼；宝玉为黛玉而痴迷。黛玉为宝玉往往心生妒忌、猜疑、试探，乃至生病；宝玉为了让黛玉了解自己，相信自己，不断在黛玉面前发狠起誓，表决心，两人不断发生摩擦、呕气，这是什么？这就是爱情，是掏心掏肺的爱情，是以血以泪所要争取的爱情。

宝玉与黛玉倾心相爱，但在封建，礼教思想束缚下，彼此都不敢大胆直白吐露爱情的心声，他们只能以曲折的方式，不断暗示，试探对方，大有非黛玉不娶，非宝玉不嫁的决心。问题是偏偏薛宝钗有金，那金项圈上分明錾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与宝玉那块通灵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相配。这分明是封建社会婚姻的象征，给了封建社会卫道者以口实：宝玉与宝钗的婚姻是天生注定，是天意，是“分定”的。宝玉与黛玉的爱情就这样被扼杀了，最后以悲剧结局，以失败告终。

2021.5.14长春许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