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草莽江湖</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8px;">张 胜</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回顾自己的人生经历时,我曾经问过父亲这样一个问题:</p><p class="ql-block"> “爸,在你这一生中,什么时候最苦、最艰难?”</p><p class="ql-block"> 沉默……</p><p class="ql-block"> 显然,在这以前,他还没有从这个角度回顾过自己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是在上海做地下工作时吗?还是在长征途中?”我试图诱导他。</p><p class="ql-block"> 过了好一会,他才表情凝重地说:“不!在皖东北,在九旅,在生你的那个地方。”</p><p class="ql-block"> 他为什么会把在皖东北敌后组织抗日武装这段历史,看作是人生最为艰难困苦的时期呢?这仅仅是他个人特有的经历?还是深含着更大的全局上的背景呢?当年曾为中原局书记的刘少奇是这样回顾的:“国民党最初对敌后的形势估计得过分严重,他们惊慌失措,退却逃跑。那时敌后是空虚的。到了这时候,国民党逐渐了解了敌后的具体情形,又看到我们在华北敌后的大发展,它对于敌后的观念有了改变,觉得敌后还是可以经营的。国民党最初是不愿到敌后去的,而指令我们到敌后去抗战,他们自己站在后方。然而在此时,他们就大胆、积极地向敌后伸展,恢复他们在敌后的统治,并严格限制与排挤我们。形势对我们是非常危险的。”(注:《刘少奇自述》119页)</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要深入敌后,抢占华中,蒋介石也不是傻瓜,更有甚者,他都联想到,华中一旦被共产党控制,即使抗战胜利了,他要再回南京、上海恐怕都困难了。华中局书记刘少奇又说“这是和华北不同的道路。我们不独是在同敌伪的不断战斗中,而且也是在同反共顽固派的不断自卫斗争中,即是说,是在三角斗争中来建立敌后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注:《同上》122页)父亲解释说,华中抗日斗争的特点,是和敌、伪、顽的斗争。这里的敌,是指日军,伪是汪伪汉奸,顽则是指专门和我党搞摩擦的国民党反动派,也叫顽固派。</p><p class="ql-block"> 历史的事实是,刘少奇的这个先敌抢占华中的战略思想并没有被党内同志所理解。刘少奇在《自述》中继续回忆道:“1938年,党的六中全会决定了发展华中的方针,但这时发展华中的最好时机己经过去了。”但“还来得及补教。”可我们又“继续犯了一个错误,又失去了一些时机。”(注:《同上》117页)</p><p class="ql-block"> 刘少奇在这里指的是又犯了个什么错误呢?他说,我们估计日军攻陷武汉后将继续向内地发展,因此我们将着眼点集中于可能成为敌后的河南,而忽略了津浦路和淮南路以东现有的敌后广大地区。他的这个结论和我父亲当时的主张是一致的。他说,一直到1939年冬,才确定认识抗战的相持阶段到来了,在河南发展不可能了,才把中心移到津浦路两侧去。但这时,时机过去了,条件更困难了。国民党在敌后恢复了他们的秩序,而我们在那里则很孤立。他写道“形势对我们是非常危险的。“(注:《同上》119页)</p><p class="ql-block"> 皖东北,这是个不算太大的地区,相当京津唐地区,甚至还要小一些。用现在作战条令来衡量,也就是约合一、两个集团军的活动地幅,但对当时抗日战争中,敌我双方的兵力和部队的机动能力来说,建立一个旅一级的游击区已经是足够了。鬼子和伪军16000人,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县城和乡镇,共100多处,平均每个点不过百八十人,兵力相当分散。父亲回忆说:“国民党队伍都跑光了。这个地区从国民党统治变为日伪统治,但国民党的地方政权还在,只不过已经被大大削弱了。”</p><p class="ql-block"> 我是沿着父亲当年进入皖东北的路径寻访的。经涡阳的临涣集向东北,再从宿县的符里集和夹沟之间穿越京沪铁路(当年称津浦线),就进到皖东北地界了。现在这里已经是车水马龙,居民点、集贸市场星罗棋布,熙熙攘攘。为了体验当年的感觉,我特意将车开上了一条早已废弃的老路。</p><p class="ql-block"> 一组镜头:1939年的夏天。一个29岁的青年,着布衫,戴斗笠。手里拿着东西?或者没拿?这不重要。空旷的原野上依稀散落着村庄,两边的庄稼随风浮动,像大海的波涛,天好蓝,云好深。在战火纷飞中,告别了自己的同伴,只身走向敌营,没有武器,没有队伍……前面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p><p class="ql-block"> 是你一个人去的吗?父亲告诉我,还有一个向导,叫刘子吾,是宿县地下党的交通员;再一个是游击支队的民运科长刘作孚。后来,刘作孚换成了宣传科副科长刘玉柱。一行三人,穿越了鬼子的封锁线。</p><p class="ql-block"> 生活在太平盛世的人不懂得什么叫乱世了,当年在这里作过战的军委副主席张震用两句话作了概括了“三里一司令,五里一队长。”战乱中的皖东北大地。一时群氓蜂起、土匪啸聚、水寇出没、恶霸横行。</p><p class="ql-block"> 父亲他们一跨过铁路,就遇到一伙人,簇拥着,斜跨着盒子枪,看不清面目,但从走路的姿势看,胯胯的,不像是好人。是土匪!快跑。好在这时青纱帐起来了,也就是高粱地,皖东北叫绿豆秫秫,钻进去对方就不敢贸然进来了,父亲考虑,敌后侦察,免不了鬼子盘查,反复权衡,就不带枪了,可不带又有不带的麻烦,他说:“撞死在土匪手里才冤呢!”</p><p class="ql-block"> 肚子走饿了,到集镇上搞点吃的。在铁路边临涣集的一个小饭铺里,遇上了鬼子汉奸盘查。他说“我真想会会他们。鬼子这样分散,组织小分队突袭应该是不成问题的。”</p><p class="ql-block"> 第一站在宿县的时村歇脚,巧遇国民党泗县县长黎纯一带着百十号人的队伍过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不要以为就共产党懂得敌后游击战,国民党的零星小股也先我渗透进来了。既是友军,不妨一会,黎还是四川老乡呢,见是武汉八路军派来的高参,大地方来的,设宴款待。酒刚过三巡,就听枪声大作,说是鬼子来了,黎连告辞都来不及,拽着县大队就溜了。父亲说“他不行!”听得出,他根本不把这个异党的竞争对手放在眼里。军人就是军人,枪声很刺激。它让人兴奋,枪声里隐含着重要的信息,他迎上前去。果然,枪声给他引来了八路军115师苏鲁豫支队的营长梁兴初(注:原成都军区司令员),他带了一个营从山东蹿过来,和鬼子打了个照面。这是北方局所属的一支山东部队,而父亲是中共豫皖苏省委书记,属中原局。虽不是一个系统的,但他对外的身份是八路军115师政治部副主任,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高级参谋,也可以说是梁的上级了,何况他们在红军时期就很熟悉。他才得知,山东的八路军也在打皖东北的主意,时不时地派小股部队在这一带出没。梁还告诉说,我们的头头可是你的老熟人,谁?吴法宪;谁是吴法宪?就是吴文玉啊!</p><p class="ql-block"> 噢,吴胖子!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在中央苏区团中央工作时,吴年纪小,他们愿意带着这个活泼的小胖子一起玩。由彭明治、吴法宪带的苏鲁豫支队,是支正规的红军部队,长征路上一起走过来的,如今兵员齐整,装备精良。他这个豫皖苏省委书记,不过是个空头司令,谁知道那儿水有多深,既然您老兄一意孤行,就自己去蹚蹚吧。他现在该知道这里的凶险了,他真诚地说服梁能留下,共图大业。但梁实在为难,他们归山东方面节制,今晚就得返回,军今如山啊。父亲说:“我还是给吴胖子写了封信,并交代了电台沟通的办法。”</p><p class="ql-block"> 吴胖子还真不错!吴法宪真带着部队来接应他了。吴说,我给你开路。父亲说,那还不把人家都吓跑了,怎么搞统战?你就带人后面跟着吧。</p><p class="ql-block">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枪杆子的天下,有了吴胖子保镖,现在可以大大方方地拜会地头蛇了。许志远,当地恶霸,抗战后投靠国民党桂系,被任命为沦陷区灵璧县县长。雷杰三,许的嫡系,握有五六百条枪,横霸一方。他们在几里路外就布开了阵势,刀枪剑戟地欢迎新来到的友军代表。</p><p class="ql-block"> 是挺悬的!我说,国共两党是多年的仇家,就不怕人家下毒手?</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见到面倒是挺客气的”。其实,也就是要给他个下马威,有吴法宪的队伍蜷伏在身边,父亲解释道:“双方都还在摸底。”同时他也承认“对危险,确实也没有想那么多。”不久,对方终于动手了,我方人员江上青牺牲,那是后话了。</p><p class="ql-block"> 开张还是顺利的,但没多久,一纸调令,吴法宪被调走了。苏鲁豫支队的隶属关系本来就不顺,不是一个系统的,谁会听你招呼?全靠有熟人。父亲说:“算了吧,求人不如求己”。他又成了孤家寡人。好在苏鲁豫支队南下时收编了徐州附近的一支小游击队,头头是孙象涵,大概因为是后娘养的吧,反倒很配合,以后成了父亲创建皖东北天下时组建九旅的一支重要力量。</p><p class="ql-block"> 对吴法宪在困难时的帮助,父亲常会提起。我们小的时候,常来家里的客人不是很多,但吴胖子是一个。他的夫人陈绥圻也是我妈妈战争年代的好友,曾有过一段生死相伴的经历,后面我还会提到他们。可“文革”后我们两家就形同陌路,父母每次谈起和吴、陈夫妇的往事,总会陷入深深的叹息。</p><p class="ql-block"> 灵璧县的许志运,雷杰三是一批地方势力。父亲说:“表面上殷勤,但我知道他们很难合作。”共产党是穷人的党,他把目光投向民间。许志远的副官倒是很热情,给父亲介绍了当地的开明士绅苌宗商和姚隆源,陈北余一伙。他们是许的后勤物资供应商,是靠许吃饭的,就像现在许多愿意和军队、政府做生意的商人一样,官商一体嘛!这帮人是个特殊的群体,平日里好习文弄墨,舞枪使棒,上联官府,下结豪強,标榜豪爽仗义,抱打不平,在地方上形成势力,待有些人气。他们办有一个龙源槽坊,题名“抗日大饭店”,南来北往之客,凡和抗日沾边的,一律免费食宿。临别还赠钱粮。有的书上描写苌宗商是胸飘长髯,衣着黑衫,骑头毛驴。父亲说起他:“是个大地主,民团团长,儿女都是共产党,小儿子苌征参加了八路军,不久前牺牲了,他对抗战有贡献,解放后安他任地方的水利委员会委员。”他们一听我父亲的来由,就大哥小弟的乱呼起来,再一神侃,立马折服,大有相见恨晚之势。父亲说“皖东北许多重大事项的议定,我都是在龙源槽坊筹划的。”说到这里,我想,假如不是在淮北,而是在漠北古道上,还不成了“龙门客栈”?刀客剑客,藏龙卧虎,浪迹江湖,看来古往今来皆有之。</p><p class="ql-block"> 他们得知我父要继续深入皖东北腹地,遍访当地的地头蛇们和豪强势力,便提醒说,去青阳一路,要走老周圩子,有个周汉波,是个抗日的士绅,仗义疏财。我插话,八成像《水浒》里的柴大官人吧?他们还告诫说,万不可走张楼,张楼有个张海生,生性凶残,暗中与日伪勾结,是个黑店,不少抗日人士都成了他的刀下之鬼。父亲说:“听了这话,我倒吸一口凉气。”</p><p class="ql-block"> “是不是像《水浒》里的祝家庄?”我打趣说。“不要打断我!”老爷子讲到兴头上,是不允许别人插话的。</p><p class="ql-block"> 从泗县往东40里就是皖东北专区的首府青阳了,今天这里叫泗洪。原来洪泽湖是安徽、江苏各占了一半,20世50年代统划给了江苏,青阳也随着给了江苏,名字也就改了。从泗县到泗洪的公路有一半在安徽,一半在江苏。这条路我走过,很特别,江苏境内相对繁华整洁些,一进安徽,整个一个脏乱差。泗县的人请客要专程跑到泗洪去,真惨。但父亲讲起这里,还是习惯叫青阳。据当年陪他同行的刘玉柱回忆:“根据苌宗商的指点,我们过老周圩子,住在周汉波家。接着就巧遇了到宿灵两县视察工作的杨纯和她的随行人员邓青(女)。”(注:《刘玉柱纪念文集》)</p><p class="ql-block"> 刘玉柱回忆中提到的这个女人杨纯,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她当过周恩来总理的秘书,在我党众多的妇女干部中,她没有甘心当“夫人”,而是一路从政,官做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长的位置。据说。当年可帅了。剪着短发,挎着手枪,当过游击队长,她是中共山东分局派过来的,职务是中共皖东北特委书记,公开身份是国民党皖东北行政公署的民运科长。我父亲当年什么样?画家芦芒随郭沫若组织的抗日宣传队曾来过这里,解放后俩人重逢,他凭着记忆给父亲画了幅油画。画布上的人戴了顶破旧的斗笠,低低的,阴影遮住了大半个脸,透过斗笠的网眼,射出的目光是冷冷的,摄人魂魄。像个游侠?下脚注了几个小字:八路军、新四军代表张爱萍在皖东北。现在的一些女同胞看了说:“哇噻,好啊!”</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杨 纯</b></p> <p class="ql-block"> 据有些书上描写:杨纯带着随员邓青正巧和张爱萍打了个照面。见是两个女子,扮相举止不凡,透着一股英气,在这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也会有如此气度之女子?但人家毕竟是个女流,哪里好死死盯着的。张爱萍遂将头一低,擦肩而过。不想,那女子却回过头来,喝道:站住!张愕然;是路西过来的?不等回答,又抢道:哈,你是张爱萍!……杨纯真是快人快语。</p><p class="ql-block"> 这个说法很有戏剧性,我后来看到父亲1959年对安徽党史办同志的谈话记录:他(苌宗商)告诉我很多情况,大庄区的区长石(名字打印不清),是抗战的,好人。还有一个女同志叫陈光薇(杨纯),八路军派来的。于是我找到了她。语言直白,平铺直叙,现实生活总归不如小说描写得那样浪漫。</p><p class="ql-block"> 原来在党政委员会争论彭雪枫支队向西还是向东发展时,国民党皖东北专员兼保安司令盛子瑾,接受了他的秘书,我地下党领导人江上青的建议,派吕振球持盛函到彭雪枫部,寻求与我合作抗日。父亲奔赴路东,彭遂将这个关系介绍给他,并附上了给盛子瑾的亲笔信。</p><p class="ql-block"> 通过杨纯这条线,父亲认识了江上青,江立即安排父亲来和盛子瑾会面。在皖东北,盛是国民党的最高长官,父亲是共产党方面的最高长官,皖东北国共两党最高层的接触由此开始。</p><p class="ql-block"> 盛子瑾,黄埔军校六期生,精明自负,常以三国周公瑾自诩,故名子瑾,人称“粉面金刚”。早在六安任县长时,就与中共领导的抗日游击队配合,把日军从六安城赶跑了,由此名声大噪。盛子瑾的夫人杨文蔚是军统戴笠的人,承命监视桂系。盛子瑾这次调皖东北敌后任职,是桂系的一个阴谋,假借日本人之手除掉这个隐患。盛子瑾何尝不明白,他到皖东北后,上受省政府打压,下遭许志远等地方势力顽抗。迫于形势,他当然需要借助共产党的力量站稳脚跟,迅速坐大。</p><p class="ql-block"> 父亲这方面又何曾不是这样呢?孤身只影,除了八路军代表这块牌子,他还有什么? </p><p class="ql-block"> 他有杨纯和江上青,在他们身上体现出党的力量在敌后的渗透。杨纯对我父亲说,我来安排你给盛子瑾的军政干部训练班讲课;江上青说,我来邀请盛子瑾到场,父亲表示自己新来乍到的不了解情况,杨纯说,那我给你出题目、给你准备材料总行吧。父亲还记得,她出的题目是,“处于敌后的皖东北地区能不能建立抗日根据地?又怎样建立根据地?”杨纯还找了本盛子瑾写的《我的目前主张》。说,你参考一下,或许会起些作用,并嘱咐讲课时一定要提及到。</p><p class="ql-block"> 父亲当年做的《巩固团结,坚持皖东北抗日游击战》的报告还保存着,收集在他的军事文选中。报告分析了皖东北对敌斗争形势,重点阐述了“建立和巩固皖东北抗日民主统一战线的问题。”旗帜鲜明地提出共产党的主张:一、制定皖东北地区全民抗战的纲领性文件《共同决定》;二、共产党拥护在专署领导下执行《共同决定》;三、净化抗日力量,土匪及各派力量中的腐化、动摇、欺压人民者一律在打击之列;四、为促进抗日力量的发展,各组织、团体、党派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发展不受干扰。</p><p class="ql-block"> 这个报告正式向盛子瑾传达了共产党方面的立场。它的实质是:只要盛专员抗战,共产党就坚持支持拥戴;以净化抗日队伍的名义,配合盛一起打击皖东北地区的反动地方势力;同时,为自己今后的发展预留了空间。</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份充满了政治智慧的文件。用现在的话说,是“互利双赢。”</p><p class="ql-block"> 讲课那天,盛率公署的许多人来听,父亲不时地引用盛的主张,盛子瑾果然”龙颜大悦”,赞许说,真是个济世之才,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这不能不归功于这位幕后的女英雄。</p><p class="ql-block"> 共产党方面作出的承诺是:</p><p class="ql-block"> 拥戴盛专员为领导皖东北抗战的领袖,恪守维护当地政府的利益。</p><p class="ql-block"> 积极配合国民党安徽第六区抗敌指挥部,和李宗仁第五战区第五游击区打击日伪军的作战行动。</p><p class="ql-block"> 双方议定的条件是:</p><p class="ql-block"> 准许八路军、新四军在皖东北公开设立指挥机构。</p><p class="ql-block"> 灵璧、泗县二区由共军负责掩护,执行当地行政。也就是说这两个县由共产党行使行政管理权,但接受专区的领导。一国两制嘛!多说一句,灵、泗二县是许志远等地方势力的地盘,他盛子瑾插不进去,干脆给你共产党算了。</p><p class="ql-block"> 另划泗宿公路以南及洪泽湖边为共军活动区,共同建立洪泽湖根据地。说白了,是给你点势力范围,别到我的核心区来闹腾。 </p><p class="ql-block"> 再有,民运工作由我方派出干部;保安司令部政治部由共方一人担任。责成当地士绅吴敬轩每月向共军提供军饷法币1万元,共军不就地筹粮。这一条极为关键。</p><p class="ql-block"> 最后,由双方组成设计委员会作为协议执行的权力机关;并吸收各界爱国人士和社会名流参与,共谋抗日大事。</p><p class="ql-block"> 谈判成功!皖东北各阶层团结抗战的新局面形成了,起码大面上是这样了。第一步,站住脚了。有名分,有地盘、有资金,和现在办公司的条件差不多。</p><p class="ql-block"> 这一下可就惊动了国民党上层,岂能容你坐大!</p><p class="ql-block"> 1939年7月29日,当地反动地主武装柏逸荪、王铸九伏击了盛子瑾的队伍。中共党员江上青和他同行,不幸遇难,同时牺牲的还有我党干部朱伯庸等8人。烈士的遗体被丢进濉河,而盛子瑾反倒侥幸逃脱,这就是轰动一时的“小弯子事件”。用现在的话说,这是一次恐怖袭击。据掌握的材料看,柏,王的背后是许志远,许又是秉承桂系安徽省头目李品仙的旨意。刺杀的直接对象是盛子瑾,江上青是误杀。为什么?皖东北共产党的势力发展得太快、太猛了。盛子瑾这小子为了坐大自己,居然纵容共产党?</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江上青</b></p> <p class="ql-block"> 江上青,中共皖东北地下党负责人,1927年参加革命。和父亲一样,江上青来皖东北前,也深知环境之险恶,临行时作《自祭》联一副:“拼得瘦骨埋锋镝,常使英雄祭血衣。”以示誓死之决心。不想此联竟成谶语,9个月后他就遇难了,时仅28岁。他的牺牲,是我党在皖东北根据地初创时期的重大损失。大业方兴,折我大将,这个打击对父亲是沉重的。 </p><p class="ql-block"> 江上青是中国共产党第三代领导人江泽民总书记的养父。上世纪80年代初,在国防工业系统工作的江泽民找到我父亲,请他为江上青烈士题写碑铭。父亲回忆说:“”记得好像是在什么会上。晚饭后,有人敲门,是江泽民同志。他说请我为江上青同志写个墓碑,我问,他是你什么人吗……”当父亲知道这个背景后,大恸。江上青牺牲的那年,江泽民才13岁。江泽民同志后来成为了中国共产党的总书记,牺牲的烈士啊,你可以安息了,中国革命,后继有人。1999年12月31日,江泽民总书记在我父亲90岁生日前夕赠诗写道:“皖东风雨舞长缨,一片丹心日月明。”父亲去世后,江泽民又填词书赠我的母亲,他用诗的语言赞颂老一代革命者们:“百战千征,碧汉英雄路。”</p><p class="ql-block"> 历史如此沉重,后人岂能忘却?</p><p class="ql-block"> 这时的父亲,虽然作为皖东北地区八路军、新四军最高代表,但只是个光杆司令。在这次恐怖行动后,陇海南进支队的政治部主任李浩然担心父亲的安全,硬是派了王东保带了一支40人的队伍,给这位省委书记警卫。王东保后来是从大军区副司令的位置上离休的,他的夫人林浩同志是一位文化修养很高、观念超前、充满朝气和实干的妇女干部。他们的儿子王小雷曾是我的榜样,他“文革”前就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报名参军,成为全军的标兵,后不幸因公牺牲。</p><p class="ql-block"> 动乱中的中国只认枪杆子。父亲说,在他读中学时,学生中就以对政府的态度分成两派,用“文革”语言来说是造反派和保皇派,不用说,共产党当年肯定是造反派。两派学生由赛球到辩论,最后发展成武斗。在殴斗中,保皇派首领吴以柯拔枪示众,枪响两声,把在场的人全征住了。这件事对我父亲印象太深了。后来陈毅以党代表名义来达县,召见当地的党、团组织领导人,我父亲提出来要搞枪。陈毅大惊,说学校又不是战场,你个中学生要枪干什么?3年后他们在中央苏区重逢。陈毅已不记得他了,提起当年要枪的事,陈毅大笑,原来就是你这个家伙!看来。枪比人更惹眼。</p> <p class="ql-block"> 要拉队伍,可不是像电影里那样,登高一呼,贫苦百姓纷沓而至。军队是要花钱的,就是军饷,千八百人的队伍每日三餐,军装,被褥,武器,药品……总不能当土匪去抢吧。我的三叔,当时也在淮北一带工作,他给我描述了当时的情景:穷人有的是,要招兵,满大街没饭吃的都会抢着来。但枪一响,准保跑的一个都不剩……</p><p class="ql-block"> 与盛子瑾谈判的最大成效,是有了地盘有了钱。《三国演义》刘关张三结义,起兵哪来的钱?国学大师南怀瑾考证,是大商人张世平给的钱。曹操起兵是“陈留孝廉卫兹,以家财资太祖”。刘邦则是靠的吕后的娘家给钱。我们老爷子起兵是盛子瑾让大地主吴敬轩给的钱。各有各的路子。</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他看中了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赵汇川,一个身高马大的汉子,同字脸,讲起话来声如洪钟。1933年参加革命的共产党员,因与组织失去了联系,他在自己的家乡拉起了一支队伍,打出宿县抗日游击支队的旗号。为了争取合法地位,后经江上青斡旋,编入盛子瑾的麾下,番号六抗三支队。六抗,是国民党的番号,即国民党安徽省第六专区抗敌指挥部下属的第三支队。父亲是一眼就看上赵汇川了。赵在学生时期曾组织过一个篮球队,取名”赫赫”,四个“赤”字,可见其之激进。后来参加了吉鸿昌的抗日同盟军,平定堡一战负伤六处,可见其之勇猛。</p><p class="ql-block"> 赵行,但他的部队不行。这是一支隶属国民党地方编制,而由共产党为领导骨干的“四不像”部队,起自民间,带有浓厚的游击习气和家族色彩。父亲有文:“着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向他们灌输红军建军的传统和经验,建立政治工作制度、严格训练管理,密切军民关系等,使之逐渐和八路军、新四军一样。”他征得盛子瑾同意,借口护送他,把赵汇川的部队拉到彭雪枫部队去参观学习,以连为单位开展结对活动,并派了一大批干部充实进去,最终将这支部队改造成一支真正的人民军队。</p><p class="ql-block"> “傲然携手天下事,与我义气走江湖。”从此,赵汇川带领着初建时最早的这支部队,跟随着我父亲转战江淮战场。父亲说起赵汇川来,总是要加一句:“一员虎将!”全国解放后,他又和父亲一起创建海军,后任北海舰队副司令。他的这段出自草莽的曲折经历,在“文革”中肯定难逃一劫。在革命小将的眼里,共产党、八路军都是样板戏里那样的,怎么会有这么乱七八糟的故事?赵小父亲3岁,因备受折磨,先我父亲去世。父亲说过:“我和赵汇川相识相知57年,是生死之交。”他的夫人马如珍为他出了一本纪念文集,由父亲题写书名《汇川大海》,取其名字“汇川”,意寓风吹浪涌汇入大海。父亲与创业时期这些老同志的友谊,一直延续了他们的一生。赵汇川去世时,父亲为他写了一幅挽联:</p><p class="ql-block"> 八十三载革命路,身经百战,大智大勇,功勋卓著,一身正气奔大海;</p><p class="ql-block"> 五十七年战友情,并肩抗倭,同创海军,患难与共,满腔悲痛送汇川。</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的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天快亮时,一下睡过去,梦见赵汇川一身戎装,带着一支部队,牵了两匹战马,上前对父亲敬了个军礼说,大将军请上马!遂后两人纵马飞驰而去……</p><p class="ql-block"> 梦,许多人认为荒唐,但我信。</p><p class="ql-block"> 就是这支赵汇川支队,成为夺占皖东北最早的也是最基本的力量,后来编为9旅27团,解放战争中的华野21军63师189团。另外还有两支队伍:</p><p class="ql-block"> 徐州沦陷后。周围十多个县,一下子涌现出大大小小上百个群众自发的游击队,他们就是陇海南进支队的前身。只要听听他们的名称,就不难想像起家时那种原始的、草莽的特征了:邳县青年义勇队;睢宁救国团;沭阳三县联防自卫队;上马台民众自卫队;铜山抗日游击队,等等,五花八门。山东、安徽、江苏三省交界处的三不管地区,也叫邳睢铜三角区,那里的青洪帮头面人物夏慕尧把他400人的抗日义勇军交了出来。国民党上校军官胡大勋回到家乡铜山组织了200人的队伍,拥有70条枪,两挺重机枪。一门迫击炮,也加入进来,编成机炮连。徐海行署蔡少衡把行署常备队交过来,编为第八大队。开明士绅朱庆轩组织了400人的队伍,编为独立第4营。这样,陇海南进支队,在一年的时间里,即由300人发展为3个团、7个营。共7000人。1939年9月,八路军山东军区成立苏皖纵队,江华任司令,向华中地区渗透,陇海南进支队编入其中,由江华带进了皖东北。这支队伍的一部分留下来,编入了我父亲的队伍,番号9旅26团,也就是解放战争中的21军63师188团的前身。</p><p class="ql-block"> 再一支是铜山县桃山集的抗日游击队,由孙象涵统领。最初只是80个人,从铁路警察哪买了几支枪就起家了。后来并入萧县游击支队,八路军苏鲁豫支队南下时被收编过去,整编为游击7大队,由吴法宪带过津浦路,进入皖东北后,改为八路军苏鲁豫支队独立大队。父亲管这个部队的领导人孙象涵叫孙大炮,说他配合的最为得力。独立大队后来扩编为9旅25团,是21军63师187团的前身。</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九旅的前身。这样的“乌合之众”能打仗吗?</p><p class="ql-block"> 鱼沟,1940年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在九旅刚刚3个月大的时候,那时还不叫九旅,还没有来得及给它起名字,就投入了和侵华日军主力部队的一场生死的博斗,这对久经沙场的我父亲来说,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他至今回忆起来情绪上还难免有些激昂。</p><p class="ql-block"> 为了扫灭西部的敌人,半个月来连续打了13仗,部队异常疲惫,父亲说,他决定在西北部山区暂做休整。我那年到现地去考察时己是夏天了,沿灵璧至徐州的公里蜿蜒而过,周围的山不高,确切地说是丘陵,军事上称为中等起伏地。植被茂盛,尤其是高粱长起来后,有很好的遮蔽作用,皖东北像这样的地方不是很多,应该说是个隐蔽休整的好地方。鱼沟是个集镇,在它的东南方十来里的地方,事情就发生在这里。</p><p class="ql-block"> 据父亲回忆,日本人还是发现了他们,随即调集大部队开始合围。情况来得突然,必须马上转移,直奔东南的洪泽湖地区。这是个大吊角,部队利用夜暗,轻装简从,从鬼子尚未形成的合围缝隙中跳出去,应该是游刃有余的。但哪晓得走到鱼沟附近时,被邳睢铜地委书记李云和拦住。他恳求部队无论如何要多留一天,好掩护地委机关的同志们转移。又是地方政府机关!这几乎和三年前陕北青阳岔遇到的情况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当时是胜利班师,没有敌情顾虑;而这次是被鬼子围堵,网一旦撒开,再要逃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但我父亲说,在这样的情况面前,他是没有任何选择的。</p><p class="ql-block"> 多留的这一天,就是差点要了他命的一天。</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哪里有把自己同志丢下的道理。我给部队动员,决定在这里阻击敌人,掩护地委机关先撤出去。第二天一早,鬼子就围上来了。石村方向是敌人的主力,当面的鱼沟是敌一个中队。我叫赵汇川在石村顶住,自己带一部分先消灭鬼子这个中队。鬼子没有想到我们会出击,一下子就被打散了,一部分躲进围子里。我组织攻坚,迫击炮也用上了。鬼子火力很猛,也很顽强,一直打到中午。我真有些急了,在鬼子合围圈里,久拖不决是很危险的。这时,石村那边枪声越打越近了,我感到不对头,赶过去看看吧。一出高粱地,就和鬼子迎头撞上了,几辆坦克和大股部队包抄上来。这时赵汇川他们也撤下来了,正面敌人攻得很凶,顶不住了,一连连长也牺牲了。这形成了腹背受敌。我说快往山里跑,不要管队形了,分散开往山里撤,越快越好,越分散越好。赵这边撤了,但鱼沟那边露出了空当,敌人从背后卷击过来怎么办?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又没有通信工具,没有时间了,叫通讯员也来不及了,我就拼命往回跑,叫鱼沟那边的部队赶快撤。也是分散开来往山里撤,越快越好。那是一片上千米的开阔地。敌人的机枪猛扫,每一声都像打在我心上,但没有办法了,我们没有对付坦克的武器,只有尽快通过去。眼看着部队都撤出去了,我身边只留下几个警卫员。敌人的两辆坦克追上来,紧咬着不放。那是个大平原,有些庄稼,跑得我累坏了,没有了力气。实在跑不动了,他们就架着我跑,我说放下我,你们快跑。他们怎么能听,这样又拖又拉……正巧,前面横了条大沟,坦克过不来,救了我们。我想这下不知要牺牲多少同志了,但清点人数,一个不少,怪了?当夜,我们就转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打一个中队的鬼子都如此费劲?</p><p class="ql-block"> 遗留在档案中油印的字迹告诉了我许多连父亲自己也遗忘的事实:</p><p class="ql-block"> 部队的逃亡从末停止过(两个月差不多逃跑300余人),而战斗伤亡也是不断的有。</p><p class="ql-block"> 在部队中进行了两次审查,洗刷了一些面目不清者,进行了党的教育。战士质量提高了。但最近又有了变化,就是俘虏成分大大增加。26团俘虏占40%~50%,其一连占到70%;27团占35%~40%;25团也占30%。</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都是本地土医生,不愿随队伍上火线,怕死,不能使伤员早些止血,形成死亡率加多。卫生员都是小鬼,打起仗来就发抖,把棉花药品都丢掉。</p><p class="ql-block"> 27团2营通讯员牟长俊(未用真实姓名)听说鬼子来了,就把枪丢了。</p><p class="ql-block"> 25团1营3连通讯员,张楼战斗,连长要他送信,他说你枪毙我也不去。</p><p class="ql-block"> 25团3营9连、26团2营5连,黄圩战斗中,擅自撤退,致使战斗受损失。</p><p class="ql-block"> 干部逃亡严重,26团教导员刘民显等十余名,27团逃亡排长以上数名。</p><p class="ql-block"> 全旅除10个老干部外,其余全是新的,能力弱,经验差,但一般政治上还进步。</p><p class="ql-block"> 干部质量不强,军事技术差,尤其射击更差。27团及独立大队东西梁庄战斗,共消耗子弹7000余发,只打死敌人八九十人,平均射死一个敌人需77发子弹,这是相当的浪费。</p><p class="ql-block"> 部队组建时有两个错误:一、只要能够发展,什么人都要,以为只要发展起来,再派干部去洗刷。但并无干部去掌握部队,所以,发展了3000多人,但并未能大部分巩固下来,且纪律很坏,造成以后整理时很大困难。据大概统计,从产生到现在,共发展了10000多人,但现在只有5000多人,只能巩固一半多些。</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部队的素质。那么作战方法呢?档案文件告诉我们:</p><p class="ql-block"> 用四轮车造土坦克,加上土坯,三四个人隐在后面推,轻机枪可以射击。一直推到外壕边,几次都发生了作用。</p><p class="ql-block"> 还有火鸡,造法是用老百姓养的母鸡,满身倒上油,先燃上尾巴,着草既可烧起来。</p> <p class="ql-block"> 利用竹竿手榴弹……</p><p class="ql-block"> 自己造铁弹,用土炮射击,经实验,普通砖墙中炮后即可穿透。</p><p class="ql-block"> 土毒瓦斯,是烧辣椒粉,塞进炮楼内,使敌人吃不消,我即可接近。(注:以上均摘自《九旅作战文件汇编》)</p><p class="ql-block"> 这时的抗日战争,已经打了两年多了。早在一年前,林彪率由红1军团和红15军改编的八路军115师,一仗歼灭了日军1000余人,这就是著名的平型关战役。同级的战友们,许多都在抗日的战场上取得了辉煌的战果。杨成武率领由红1师改编的晋察冀军区的部队,在黄土岗消灭了日军侵华中将阿部规秀;陈锡联率领由红四方面军第10师部队改编的八路军769团,夜垄阳明堡机场。就是由南方八省健儿组建的新四军也都大多有红军部队的坚实基础,陈毅和傅秋涛的一支队,由湘赣边的红16师和湘鄂赣红军抗日游击支队1500人构成;张鼎丞和粟裕的二支队由闽西红军和闽粤边红军游击支队,以及浙南红军挺进师构成;张云逸和谭震林的三支队由闽北红军独立师和闽东红军及红10军团部分组成。与他相隔只有百里之遥的彭雪枫部队,现在也已经可以和敌人进行营团规模的作战了。翻开战史的序列表,八路军总部、115师、129师、晋察冀、晋冀鲁豫、太行山、吕梁山,等等,有多少父亲同时期的战友,在正规部队里,有领导,有机关、有武器、有后方,甚至还有医院、干部学校、杂志刊物,可他呢?偏偏要一意孤行,脱离主体,游离于大部队之外,来到这个鬼地方,单枪匹马,刀耕火种,白手起家,他这是何苦呢?</p><p class="ql-block"> 命运注定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要经受磨难的。</p><p class="ql-block"> 华中抗战的战略地位早已被历史所证明,现在的历史书上,连篇累牍地记述着众多的领导人对发展华中的英明决策。但我就不明白,既然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当年就不能给老子一支像样的部队吗?现在的历史书只告诉我们一条信息:所有的人都是正确的,我真的为我的父亲难受。还是彭雪枫够哥们,在刘少奇的指示下,借给了我父亲一个团,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了。</p><p class="ql-block"> 母不嫌儿丑,即使是这样一支杂牌军,父亲对它充满了深情,他在当年的作战情况的总结上写到:“这支部队虽然是游击兵团,战斗力不是很强,然而他不仅是坚持皖东北的一个主要力量,而且这块根据地基本上是他创造出来的,他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地区,始终在那里与敌、伪、顽、匪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注:张爱萍《关于九旅工作的报告》)</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军队是很讲传统的,但讲传统,就免不了血统。出身,是荣誉,也是本钱。上过井冈山,参加过长征,又是在领袖和著名的将帅统领下,参加过著名的战役,自然会被作为主力培养和加强,部队建设,干部提拔,通常都会得到更多的重视和机会。但九旅呢?它不是红军爸爸和红军妈妈所生,它只是一个孤儿。它来自于民众自发组织的各色各样的游击小组,鱼龙混杂、群龙无首,没有人搞得清他的种族和血统。可怜的九旅,它在混沌的世界中呱呱坠地,自己在草莽中艰难地慢慢长大。</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九旅还不足3个月呢!但这并不丢人,以一支这样的部队,去抗击如此强大的敌人,这正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坚忍不拔。为人民的利益勇于牺牲,正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我敬重他们。</p><p class="ql-block"> 1988年,我参与组织兰州军区西部-88演习,军委首长和全军的大军区司令员、集团军军长们都来观摩了。这支由九旅成长起来的集团军,它的坦克集群,伴随着装甲履带巨大的轰鸣声滾滾而来,它扬起的沙土,遮天蔽日,连太阳都黯淡无光。我想到了皖东北,想到了鱼沟,想到了九旅……我亲爱的战友们,还记得你们的创始人和前辈当年被日寇的坦克追逐的情景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