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天拖南

飘然

生活中有时不经意的一个邂逅相逢，会让你突然陷入岁月蹉跎的回忆浪潮里，久久不能平静，特别是关于青春岁月的那些人，那些事，如同观看一部老旧的黑白电影般，带着那个年代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能自已。

2021年的五四青年节这天，参加朋友聚会时，我就有过这样的一番人生体验。

那天，朋友新居装修开工了，特意邀请大家参观，顺便在小区附近的餐馆聚会一下。

想不到朋友新居的地点是天拖厂的旧址所在地，天拖南商业区。这里可是我第一次参加工作的地方。餐前，朋友们漫不经心地散步时，我却深陷在故地重游的情感中不能自拔。

地面上，特别铺就着一条文字，标示着曾经的天津拖拉机新厂的诞生日：1959-12-15日。

那是新中国诞生十年后，许多国内工业开始起步建设的岁月。天拖厂作为国内首个大型农业机械生产厂正式运营。

天拖厂曾经诞生了新中国第一台铁牛拖拉机，那年月能够买到一台铁牛55，在公社里可是了不起的大事，许多人走路子要买铁牛，就在厂区招待楼里耗着，那里经常挤满了各地的业务员。我们车间的一位大姐，据说就是靠托人给公社买了一台铁牛才被选调进厂的知青。作为紧俏商品天拖厂可在全国很有名气。

我是在1974年下半年，初中毕业后，分配到了天拖厂办技校铸工班学习的，作为一名真正的产业工人，我开始了步入社会工作的第一个历程。记得我在当天的日记里不无自豪地写下，今天当我走进天拖厂的宽敞大门，我心潮澎湃，从此我就是工人阶级的一员啦。

在那个火红时代，我的同学们毕业后许多人都在上山下乡的时候，我能够分配到国营大企业工作算是幸运儿了，虽然进厂后才知道自己学的铸工专业是工厂里比较艰苦的工种，却也没有太多的抱怨，毕竟没有大学可读的年代，能够留城在大国营企业，成为领导阶级的一员，已经很让人羡慕和自豪了。

技校两年，我们就在天拖厂区内的一座二层楼房里学习，说是学习，其实三天两头的下车间跟班劳动生产。和学徒工差不多，跟工人师傅们吃住在一起，每天挥汗如雨地在钢花飞溅，粉尘弥漫的厂房里劳动。那工人阶级的自豪感很快就被现实打败了。

那时觉得天拖厂好大好大呀，从红旗路的东大门，到我们铸工最西头的车间骑车也有几里路，每天从技校到车间去都会搭乘过往的新组装入库的拖拉机。

好在学校楼对面就是拖拉机组装车间，许多开车的人都是我们钳工班的同学们，大家工种不同，关系还是不错的。记得那时我们铸工班最傲娇的是每天进车间劳动都有一份营养补助餐劵，可以在食堂买一份有荤腥的好菜，这在那个资源匮乏的时代，可是难能可贵的优待啦。别的工种的同学们很眼红我们的实习补助餐，每次吃到满满的一大勺红烧肉时，那份享受会抵消了车间里的辛苦付出。

记得1975年夏天，为了研制新型拖拉机向国庆节献礼，我和铸工老师傅连续加班半个月，吃住在厂里，把爸妈都急坏了，因为没有电话，还是托做厂医的楼下邻居回家给父母带的平安口信。当完成任务，看着新铁牛在广场上展出时，那喜庆的锣鼓和鞭炮让我以为自己真的是伟大的工人阶级而自豪得激动不已。

那时工厂开大会，号称六万职工的天拖厂区所有街道都是黑压压的人群，那阵势确实震撼。

还记得冬天里，我们几个同学劳动间隙，到车间后面的一个大水坑里溜冰玩，不小心落入冰窟里了，虽然水不深，却都成了落汤鸡似的，跑回车间后，工人师傅们边笑边帮助我们换衣服，烤火取暖。几个大姐不客气地拉下一个同学的裤子哈哈大笑起来。

落水的河坑，夏天时，却是钓鱼的好地方，我的师傅每天工余时，会叫上我一起去钓鱼，我的钓鱼爱好就是这么养成的。记得每天能够钓上来十几条上两的鲫鱼，转天师傅会带来熬好的小鱼让我吃的，那家熬小鱼的味道至今难忘。

记得铸工车间还有一个福利让人眼馋，每到伏天车间就有冷饮供应，当然不是今天的包装饮料，而是在食堂外一个制冷饮的屋子里，用人造冰泡上一大池子酸梅汤，里面还有苏打水，接个水龙头在墙外，供大家饮用，因为铸工是高温作业，伏天的这种冷饮很受工人们欢迎，每天除了上班时间随便喝外，许多师傅都会自带保温瓶，下班了灌满两壶冷饮骑车回家，那可能是一家人喜欢的东西，搁在今天也许你会不屑一顾，那些年可是邻居家羡慕的福利待遇。可惜我家离厂区很远，骑车要走四十多分钟路程，到家后保温瓶内的冷饮也不凉了。

记得当年的大礼堂，我们班排练的长征组歌很精彩，我和一个女同学负责朗诵，我的朗诵特长也是那时被发现的，随后我被借调到厂广播室，经常播报新闻还朗诵过雷锋之歌，为我以后从事播音主持工作打下了基础。

记得厂区外围就是家属区和工人单身宿舍区，经常有露天电影放映，占座打架，和姑娘们调情嬉闹，都成了我们男职工的娱乐节目。

记得我技校毕业时，正好赶上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我工作的铸工新生产线设备刚安装完就被砸坏了，我们只好到山东拖拉机厂去实习，那里有和我们同样的一条进口的铸件生产线。这才有了自己人生第一次因公出差，爬泰山的旅游经历。多年后我再登泰山还想起那些工厂生活。

当年在山东实习时的同学们，留下泰山游玩的照片，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哪里？

这是我们天拖铸工自动浇筑流水线班组的部分年轻工人，在泰山中天门的合影。那时我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随后我参加了全国第一次恢复高考的考试，从此离开了天拖厂，开始了我人生新的历程。天拖厂从此成为我经常梦回的地方，那里留下了我的初恋和青葱岁月。

这是我和车间的王同学当年高考后，即将离开天拖厂时特意拍摄的工作照，那时的铁牛还是很时髦的农业机械。

如今的天拖商业区就是在当年的天拖厂区的四个角区分布的一片商业住宅建筑，中间还特意保留着原来大车间的一些厂房，改造成娱乐场所和商铺，餐饮店，墙上装饰着当年工厂的一些标示物。提醒你这里曾经是新中国大工业的缩影。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像天拖这样的大厂怎么就黄了呢？改革开放就没有给国营企业带来生机吗？后来听说天拖几经波折，现在成为和美国合资的一家公司，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老天津人引为自豪的天拖厂，如今变成一片繁华的居民区了，只有地铁和公交车线路上还有天拖站的地名，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大国营企业。

朋友的太太年轻时也在天拖厂工作过，按理说我们还是工厂的同事呢，一打听，她是在八十年代初进厂的，我那时早已离开工厂了。听她聊起工厂最后下马解体的结局，看着今天物是人非的旧址所在地，那个火红时代的国营企业的辉煌历史，在改革开放浪潮冲击下，渐行渐远，只剩下商业点缀的蛛丝马迹，如今在这里居住漫步的人们，可曾知道这里过去的岁月峥嵘。

记得多年前，天拖厂还没有最后解体前，我们技校老同学回厂区搞过一次毕业三十年聚会，在当年的大礼堂聚餐，卡拉舞会，我抽空开车到老校区和老车间转转，车间已经停产一片荒芜杂乱不堪，我们小线班组的更衣间还在，我当年留下的铁皮柜居然也在屋里，那锈蚀斑驳的样子，仿佛看到自己失去的青春身影在眼前，让我热泪盈眶。

酒席歌舞间，当年的老同学都在追忆往昔，当年的同学有的当上厂领导了，有的下岗失业了，有些像我一样的，离开工厂各奔前程了，如今再聚会都是青春不再的白发人啦，我们聊着分手后的经历，聊起谁和谁成了夫妻，谁和谁最终分手啦，谁当了厂官，贪污腐化不管老同学死活啦，多年恩怨纠葛，有人差点打起来。如今又是多年过去了，不知同学们过的怎样了？听说几个同学已经驾鹤西去了，是不是走得急了点儿？

走在当年的老厂区，已经分不清早年厂区的道路和环境啦，只有往事如烟般的思绪伴随着我。

都说喜欢怀旧是人老的特征，走在曾经留下青春痕迹的地方，怎能让我不思绪万千，这顿饭吃得，我是苦辣酸甜五味俱全。“好好活着吧，好日子不多了!”主人公的这句口头禅，此刻让我深有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