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事

亮堂堂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些年,那些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题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上了岁数容易怀旧。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该忘掉的往事怎么也忘不了,而现今该记的是无论如何也记不住,真是怪得很。这不,又想起那些年的那些事儿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于今而言,那些事儿不屑一提,没有什么教育意义,但它真实地记录、反映了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风貌。我权且硬性地分作两大类吧:其一是日常类,其二是工作员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日常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的童年是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初渡过的。从我记忆起,父母亲总是早出晚归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就是母亲也很少见她在家里多呆一阵子。多亏了那些年祖母在家里做饭照看我们,听她说父亲任生产队长,母亲是妇女组长,母亲直到1967年生我四弟后才不任组长了。可以想象,祖母对母亲的不粘家不顾家能少抱怨少责怪吗。后来,有几次父亲不想任队长,可中队、大队干部及工作员轮流着蹲家里做他的思想工作,最后总是又走马上任了。父亲做工作大概认真负责成绩显著吧,我们中队里四个生产小队指定性会议基本上就是在我们生产队举行,地点就在队部。印象深的有两次,并且都是晚饭后。一次是工作员同志给社员们讲国内外形势,说帝国主义怎么怎么的,修正主义又如何如何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们的朋友遍天下。另一次是忆苦思甜会,一位老人痛说自己过去的苦难,目的是让人们深切体会今天美好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教育并要求社员们珍惜今天的生活,进而热爱社会主义,大干社会主义。后来才知道,那位老人叫武海英,是我们生产队的,他主要是给社员们讲他在大同煤矿的苦难经历及“万人坑”,当时我们几个发小也挤了进去听。讲完后社员们还共同唱:“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再后来我上小学后在学校里也听过他给我们讲那段经历,依稀记得还有标语“罄竹难书日本侵略者!”“罪恶滔天万人坑!”“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高年级的学生还都做了笔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上两张是白家十字,下一张是当年君君和她姥姥住过的房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蛤蟆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蛤蟆车就是现在的黑色小轿车,但在我的童年时期可是个极其稀罕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大约是1967年深秋的一天下午太阳一杆子高的时候,在我们白家十字的西南角停有一辆蛤蟆车。不要说我们孩童,就是大人们也是近前转着大半圈看了又看,那是人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听大人们说这蛤蟆车很神奇,你一摸,它就吸住你的手再也不放开了,因而我们只能看看而不敢摸不敢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一会从路东几级石阶的街门处走出四五个人,前三个后两个。前面的三个我认识两个,一个是长我两岁的君君姑娘,另一个是她的姥姥。她姥姥60多岁,个子很高,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精干。另一个不认识,同样个子很高足有1.78米,是个很壮实的中年女性,剪发头,淡绿上衣,深蓝裤子,一手拉着君君,一手拉着君君的姥姥。我用孩童的眼光观察,这中年女性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并且跟祖孙俩关系不一般。后边跟着的两个中年男性手里都提着包,应该是陪同这位女性什么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紧贴这座院子的西墙角有一溜十几米长,高出地面六十公分的石阶。他们下街门石阶后转北慢走几步,中间女性指着靠墙的石阶回头对那两位男性说:“当年我们就是站在这上边教唱群众抗日歌曲、宣传共产党八路军抗日主张,还发动青壮年、群众支前参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一会,他们同坐蛤蟆车向北驶走了,不少男孩还追了很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晚饭时父亲说那是远在新疆任乌鲁木齐市妇联主席的吕雪梅回来接她母亲和女儿回新疆的,可祖孙俩不愿走,还是没接成。我说看见都坐上蛤蟆车走了,父亲说那是去北头街看亲戚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话还得从头说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吕雪梅是文水早期参加革命入党较早为数不多的几个女性之一,是英雄刘胡兰的入党培养介绍人。家乡解放后,她响应党的号召,北上新疆开展工作,后任乌鲁木齐市妇联主席。她母亲一直跟随她照看孩子,现下正照看未上学的二女儿君君。混沌初期,一些造反派不但到单位冲击吕雪梅,甚至还冲击到家里。其母亲性格暴烈,有两次与冲击者发生口角,吕雪梅担心节外生枝酿成祸端,遂安排祖孙俩回老家根据地——西城村暂避一阵子。西城,既有她的外婆家,又是她的第二故乡,她对西城具有很浓厚的情结。这样,祖孙俩就暂住到我家隔壁即位于白家十字东南角的这座院子里。一年后,情势稍有好转,吕雪梅遂回来接她俩返疆。祖孙俩说什么也不愿回去,吕雪梅无奈,只能无功而返。上文提到的两个男性,一个是吕雪梅的秘书兼司机,另一个是地方过来配合的一位干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再说白家十字。这是一个红色的革命的英雄的十字街。红军东征,我红军战士身着便装来西城村做宣传工作,就是站在这石阶上宣传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和红军东征的意义;抗战初期,我文水县抗联妇救会、青救会、工救会干部吕雪梅、秦承德、段海青等来西城村开展抗日工作,他们曾站在这石阶上教唱抗日歌曲,动员青壮年、群众支前参战;我锄奸队员在这里镇压了伪村长;王智的“西药部”武工队在这里阻击过日伪抢粮队,也在这里阻击过阎政权抓壮丁;洪赵游击队马队长在这里给群众做过演讲:揭露蒋介石、阎锡山发动内战的阴谋,要广大人民群众擦亮眼睛做好迎战准备;太原战役期间,我后勤保障供给部在这里征集门板、担架、军鞋、粮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两张照片中的女性均为吕雪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2.解放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家紧邻的东院比较大,房屋也多,印象中住过两次解放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次是解放军野营拉练,住了不少子弟兵。大概附近住的也不少。清晨,从远处传来了军号声。不一会儿就能听到院子里“沙沙沙沙”的跑步声。到人们起床了之后,还伴有口号声:“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我好奇地搬了个凳子隔东矮墙向院子里望去,队伍已经解散了。有洗漱刷牙的,有打扫院子的,还有给房东挑回水来的,房东大娘给他们倒水……看着这一切,我不禁想起了“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人民子弟兵跟人民群众真是亲如一家,难怪人民群众见了他们格外亲,毛主席也号召“全国人民学解放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另一次是“三支两军”期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三支两军”是指混沌初期军队支左(支持当时被称为左派的群众的人们)、支工(支援工业)、支农(支持农业)、军管(对一些地区、部门和单位实行军事管制)、军训(对学生进行军事训练)。印象深的是每当开饭前,他们排队背诵毛主席语录和唱革命歌曲。背诵的语录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花绣花,不能那样雅致……”“……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也背诵“老三篇”(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片段,还背诵毛主席诗词“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唱的歌曲有“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是个仲夏星期天午饭时间的事。已有歇晌(午休)安排,因而车马一般要卸下来喂牲口草料。不知怎么搞的,一匹骒马竟垫脖子未下从东边的马房里跑出来直奔西边的白家十字街口。前边有三个女小学生,边跑边吓得“啊,啊,啊”直叫;男女老少不少人正在十字街口饭市儿上吃饭,见状已慌作一团。情势异常危急。此时正好从路南住解放军院的胡同口走出两位同志。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位同志一个箭步迎上去正好抓着了骒马的缰绳。可人的力气哪能抵得过骒马,这位同志连跑带拖硬拽的,足足拖拽了50米后,终于在将至十字街口处停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真是太悬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老爷庙原址上兴建的空中老爷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3.《三上桃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件事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农历九月二十六日是我们村的传统庙会,庙会期间老爷庙前的大戏场里总要唱几天多场现代戏。我们村本身就人多,又是过了农忙时节,所以来看戏的观众特别多,几乎是场场爆满。有一夜场是山西省晋剧院的《三上桃峰》,年龄尚小身材矮小的我,只能挤上场北边些的一台碾盘上,方可看得清戏台上的演出。记得是送马什么的,你推我让的,演员虚拟的牵马推让动作赢得了观众的阵阵喝彩声,因而我印象极深。结果没过了几个月,同是在这大戏场里竟贴出了很大很大的标语:“深挖毒草《三上桃峰》!!!”“万炮齐轰谢振华!!!”后来才知道,谢振华是山西省委第一书记、省革委主任。再后来还听说,在山西补选四届人大代表时出现了震惊中央的政治事件,说与谢振华有关。当时作为省委书记的王谦,在名额只有7个“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等额选举中,竟落选人大代表。据说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王洪文批示说,这是我党历史上罕见的共产党员不选共产党员的严重政治事件,要严查到底,绝不姑息。也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后来怎么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两年过后,有一次我往教师办公室送作业本,在门口书报架上看到了一篇批判《三上桃峰》的文章,大意是说《三上桃峰》是一株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为叛徒某某某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翻案的大毒草;它的出笼,是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在文艺战线上的反映;还说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这样的阶级斗争,今后还要长期地进行下去等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和谐园一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4.错喊口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是发生在我小学四年级即1972年冬的一件事,至今回想起来啼笑皆非忍俊不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冬闲变冬忙,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开渠深挖实现规划。时值隆冬,社员们劳动的革命热情丝毫未减,已不能一出勤两送饭,但早饭后出工直干到下午五点多太阳一杆子高时才收工。因都是步行,时间长了分量不轻的劳动工具——铁棍(主要是锻二十多公分厚的冻土表层)就不来回携带而随手埋地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可谁知就有人“惦记”着这几根铁棍,有分量能卖钱啊。一夜之间,七八根铁棍不翼而飞。大队保卫(治保股)接到报案后迅速赶往现场,仔细查看最后锁定几个嫌疑人。“脚底数赖人”,也确实就是那三人所为,为首的叫畅广生。保卫人员马不停蹄赶往畅家,只几下就从柴垛中搜出了已裁成两截用铁丝捆着的铁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个年代,这可不是小事。拉纲上线,这是对社会主义极其不满,破坏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破坏社会主义建设。于是大会批小会斗,并且每次出场都要“吭哧吭哧”地扛上那捆很有很有分量的铁棍,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偷回家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天下午,天气很冷,学校举行以“揭批以畅广生为首的盗窃犯斗争大会”。会场设在正殿办公室(办公室用的是原来关公庙的正殿)后面的空场内,主席台紧靠办公室墻后,师生们面西而坐。随着一声“把盗窃犯畅广生等人揪上台来”,这三人没有人揪,而是扛着重重的铁棍来到了主席台的最前边,放下铁棍后面师生而立,作低头认罪状。揭发批判者依次在主席台发言。临到尾声有一项议程,共同振臂高呼口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直到今天我也没明白那次领口号者被指定为我们班,而这个人选竟落到我的头上。尽管我是班长,但生性内向木讷懦弱胆小不擅长这个,可班主任王爱英老师指定我,又不好推辞。只记得她把写有口号的一张纸递给我,让看看有没有不认识的字,我说没有。她叮嘱我,要大胆声音要宏亮。我谨记在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临我出列上主席台喊口号了。天气很冷,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紧张的,感觉声音还有点儿颤抖,但总体自我感觉良好。其中有一句是“打倒畅广生!”我脑瓜一激灵,喊成了“打倒闫广胜——”大部分同学振臂高呼“打倒闫广胜——”话音刚落,有部分同学及老师们就现出疑惑惊愕的神情,甚至还有发笑的。说实话,当我意识到喊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在此时,贫管会代表(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委员会代表,常住学校)一个箭步跨上主席台。那是一副很严肃的面孔,他用很严肃的眼神在审视会场的同时,发出了一道铿锵的命令:“严肃!”随即轻声对我说:“喊下一个。”此时我才回过神来,喊出了下一个口号,但自我感觉肯定不如之前的声势和效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闫广胜何许人?他是我家斜对面的邻居,时正在本校任民办教师,我一激灵把“畅广生”喊成了“闫广胜”,并且还是“打倒”,对于不知底的学生们也就罢了,而对于知底细的学生及老师们不产生诧异不发笑才怪呢。也多亏了贫管会代表及时给我解了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每每想起这件事,总是哑然失笑,也许这是我平生最富有戏剧性的一幕滑稽讽刺剧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上世纪30年代和70年代师生在老爷庙正殿办公室前合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5.检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也是同年冬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这是说穿衣服的事,在那些年很普通。但我上边是两个姐姐,大姐穿过二姐穿没什么,再传给我就有点那个了。这不,一件暗红格棉袄很正常地“幸运”到我身上。尽管一千个不情愿,但别无他法。有一次活动课结束后上厕所,上两届的个淘气鬼男生叉在厕所门口就是不让我进去,说我是假小子,致使我尿到裤子里。冰封大地滴水成冰寒冷刺骨,那滋味那感受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把这件事报告给我的班主任王老师,其结果是,那淘气鬼受到了他班主任的严厉批评,并在他们班内做了检查,算是为我“伸张正义”,他应受到的“惩罚”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两天后的星期五,轮我代表我们班在校门口值班,主要是监察各年级(班)上下学特别是下学的组织纪律情况,做好记录,学期完总结评比。我在身穿暗红格棉袄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彩——记不清穿的谁的棉鞋,太大,就在后帮上用针线缝捏了个口子,恰巧早一天玩耍时鞋底与鞋面离帮了,有两寸长,我不敢告诉母亲,怕她骂我,遂用麻绳与脚缠绑。我站在校门口的高台上,全校千余名师生都要接受我的“检阅”。我觉得没有一个人不看我,倒感觉不是我“检阅”他们,而是他们每个人在“检阅”我。那绝对是一个绝妙的滑稽小丑形象——瘦瘦的矮矮的丑丑的,暗红格棉袄,前开口麻绳缠脚后捏鼻的大头鞋。尽管当时自己还未10周岁,但朦朦胧胧中已萌生出原始的那种自尊心和虚荣心。尽管天寒地冻,但我的脸肯定是红红的热热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回家后,我把这两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母亲。她听着听着就把我搂在怀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任凭外面北风潇潇雪花飘飘,她还是那样呆滞地凝望着。懵懂幼小单纯的我读不懂母亲的眼神是忧郁?是怜悯?是无奈?是自责?还是……</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6.栽麦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农业社在抓革命的同时仍不忘促生产。“一出勤两送饭,晚上还要加油干!”而“苦干加巧干,产量翻一番!”不但是响彻云霄的口号,而且是付诸实践的路标和指南。就是半上午半下午小憩的空隙仍不忘政治学习。往往是政治队长牵头,社员们围拢来念语录念书读报:“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美帝亡我之心不死,苏修妄想演变我们”“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大干就更不用说了。记得是一个深秋的夜晚,皓月似盘挂天边,红旗飘飘彩旗猎猎,高音喇叭一会儿播放豪壮激越的歌曲,一会儿现场广播通讯报道。尽管天已寒凉,仍有不少劳动者赤臂上阵——青年突击队深翻土地。火热的年代,每个人都能经过战斗的洗礼,浴火重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当时我们生产大队在村北辟有近百亩土地作科研试验之用,称“实验田”“试验田”,并成立“科研组”。这边是全国植棉能手王继成的“植棉试验田”,那边是“水稻高产试验田”;这端是引进南方的“蔬菜试验畦”,那端是“水果嫁接实验基地”……我升入初中时被编入12班,我们班有个很具有特殊意义的名称——“职业班”,后改为“科研班”。记得有一星期多的时间就在这试验田里移植冬小麦(俗称栽麦子),也不知道第二年产量如何。时已深秋寒冷刺骨,手冷脚凉得很,前面栽种后边水浇,几乎没有半点空闲。同时,我们几个小组还展开劳动竞赛,哪组都不甘落后,每个组员当然更不甘落后。每当腿酸腰困精疲力尽时,站起来伸伸懒腰展展双臂,顿感疲劳消除了不少,而每每看到对面墙壁上的标语“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以粮为纲,全面发展”“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时,信心倍增劲从中来。确实有时候精神食粮胜似物质食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遗憾的是,不知道第二年那产量如何。多少年后,我也问过相关人员,都没有得到确切答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上一张照片内容为“以粮为纲全面发展”,下一张为“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二、工作员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说的工作员是指那些年配到农村基层帮助农业生产或“学好文件抓住纲,定让产量翻一番”或“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用以“抓革命,促生产”,或“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工作队员。他们大多来自省城,有机关干部,有厂矿领导,也有知识分子,还有刚刚毕业的知识青年……有人说那是1975年9月党中央国务院召开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发出“全党动员,大办农业,为普及大寨县而奋斗”的号召之后的事儿,但我印象之前就有工作员。因为1973年、1974年夏,我每天中午下学后领三粉面,午饭便是三粉面与高粱面的混合面食。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微胖女工作员在我家配饭吃,母亲给她吃的午饭是包皮皮(白面包着高粱面),而稍后我们全家吃的是三粉面与高粱面混合的铲片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印象中工作员是有层次的,有的蹲守大队部,而更多的是深入基层各生产小队。他们与社员们常常是在一起的,说是同吃同住同劳动,但实际上是有别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首先说吃。那些年人们很艰苦,能吃饱肚子就算不错了,一年到头白面吃不了几顿,甚至大年初一初二是白面饺子,之后就是白面掺和玉米面了,就是高粱面、玉米面也是青黄不接。但给工作员吃的就不一样了,谁家都是尽拣好的给他们吃。我想:农民敦厚纯朴善良好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己贫穷困顿落后苦难的一面总不想展示给人看,这也许是中国农民的共性吧。就上文说的那位女工作员在我们家配饭吃吧,早饭除共用豉豉饭外,母亲还给她炒了个“小炒细粉”,红面谷垒(现在人们称拨烂子)也是单独油炒的;午饭是包皮皮浇豆腐另加凉拌菜;晚饭也是给另加个凉拌菜。一日三餐都是她独自一人坐在土炕桌上吃,这个规格和级别可与赶庙会唱大戏招待我老舅、舅舅、姑夫们相比,我们全家是得不到这种享受的。不过,人家也不是白吃,吃罢饭临走前要付款,主人总是推辞一番,最后人家放款于桌上才离去。送客返回,细数饭款:斤四两粮票三毛钱(也有人说七两粮票三毛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再说住。一般对工作员安排住宿总是找条件比较好的院子、房屋及住户。既不能口无遮拦胡侃乱说,也不能吵吵嚷嚷让人家休息不好;既要待人热情说话得体,又要干净整洁给人家留有好印象。这样,就不可能配饭在谁家就住在谁家了,应大多农户不具备这个条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关于劳动,可想而知。能随社员们上地劳动就不错了,想想看,机关厂矿学校工作学习的人,对农业生产劳动能熟悉到什么程度,又能实际干活到什么程度。其实,队长、组长包括社员们都是让他们做些苦轻简单点力所能及的事儿。有时候尽管他们也想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甩开膀子大干一场,怎奈找不到切入点,更不用说力不从心有劲用不在刀刃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同吃同住同劳动虽然如此,但人家的理论水平与农村干部及社员们相比,何止是更胜一筹。田间劳动小憩间我听过他们对“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理解,也听过他们对“抓革命,促生产”及“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阐述,也听过他们讲解过对“三年翻一番,粮食过长江”宏伟目标的憧憬向往及实施措施。晚饭后队部的忆苦思甜会上,听过他们对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也听过他们讲解“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全靠毛主席”“饮水思源”“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也听过他们的谆谆教诲:一定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这是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换来的,不能忘了本,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在批斗地富反坏右会上,听过他们对这些坏分子的心理分析,也听过他们讲解在社会主义这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始终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始终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也听过他们对我们的时刻提醒: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反动派是屋檐下的葱,皮干腐烂心不死,一不小心他们就要复辟,我们就要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所以我们要提高警惕,擦亮眼睛,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尽管这些事过去半个世纪了,然而,与工作员有关的几件事,回想起来仍发生如昨历历在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讲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是父亲任生产队长那年春夏之交一天晚上的事,当时口号“打倒美帝!”“打倒苏修!”喊的震天响。晚饭后,随着一阵哨响之后,人们陆续来到生产队部——白家堂。我也随大人们钻了进去。那晚主要是听工作员讲当前的国内外形势。白家堂位于白家十字正东两百米处,坐东面西,院子不大,中间社员们坐着,周边站着,堂门外还站着不少人。记得在正殿门前高出地面30公分的基面上置一张双人学生桌,一男一女两位工作员坐在桌后,正殿门顶几乎是在他俩的头顶上吊着一盏电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首先是男工作员讲话。他50多岁,戴着副眼镜,满口普通话,讲话中不时配以手势,很具有说服力和感染力。他说伟大领袖毛主席高瞻远瞩高屋建瓴,分析国内外形势作出了“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指示。接着他解释说“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是对“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具体化。先说备战……会场鸦雀无声,黑压压几百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足见人家理论水平之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女工作员40岁左右的样子,微胖,讲话声很柔和富有磁性,同是普通话。当时没有收音机电视,有线广播的声音常常是伴随着“沙沙沙沙”的声音,故而现在听这位工作员普通话讲话,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她讲了两个方面。其一是着重从农业生产如何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多产增收以防不测作讲解。她说,如果真的打起来,我们如何能够做到“手中有粮,战争不慌”?当然是要搞好农业生产,从土地里要粮食,所以大家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同心同德,团结一致……依稀还记得政治队长插了一句“人哄地皮,地皮哄咱的肚皮”之类的话。第二方面是要响应“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好人好马上三线”,做好宣传动员支持“三线建设”工作。当时我不懂“三线建设”,难道还有一线二线、四线五线?多少年后才明白,那是新生的共和国经历的一场不得已而为之的自卫保民的伟大创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先说三线。这里说的是区域,它是指当时经济相对发达并且处于国防前线的沿边沿海地区向内地收缩划分的三道线。其中一线指位于沿边沿海的前线地区;二线指一线地区与京广铁路之间的安徽、江西及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四省的东半部;三线指长城以南 、广东韶关以北、京广铁路以西、甘肃乌鞘岭以东的广大地区,主要包括四川(含重庆)、贵州、云南、陕西、甘肃、宁夏、青海等省区以及山西、河北、河南、湖南、湖北、广西、广东等省区的部分地区,其中西南的川、贵、云和西北的陕、甘、宁、青俗称为“大三线”,一、二线地区的腹地俗称为“小三线”。三线建设,指的是从1964年起我国政府在中西部地区的这13个省、自治区进行的一场以战备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三线建设是中国经济史上一次极大规模的工业迁移过程,发生背景是中苏交恶以及美国在中国东南沿海的攻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56年之后,中苏由于在意识形态等方面发生了很大分歧,引起了苏联极大不满,单方面撕毁合同、撤走专家、逼还抗美援朝时期购买军备所欠下的债务,并且还策动新疆分裂分子举行武装叛乱。随着中苏关系的进一步恶化,两国长达7300公里的边境线,出现了空前的紧张局势,苏方在边境陈兵百万,直至发生了“珍宝岛事件”。之后,苏共中央政治局还讨论了要用外科手术式核打击消灭中国核基地的计划。北部湾事件后,美国全面介入越南战争,把战火燃烧到我南疆。时美国第七舰队公然进入我台湾海峡,又挟迫我周边国家签订条约,结成反华联盟,并在这些地区建立军事基地,对我国东、南部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印度、日本、韩国等国对我国也持敌对态度。国际形势是岌岌可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从军事角度看,我国70%的工业分布于东北和东南沿海一带,这样,一旦战事起不止是显得脆弱,而且很可能要瘫痪。东北的重工业完全处于苏联的轰炸机和中短程导弹射程之内;沿海地区的工业区完全暴露在美国航空母舰的攻击范围内。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迅速开始了“三线建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两个月后,我大哥跟我们生产队的几位强劳力响应“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号召,打起背包,跋山涉水,奔赴深山峡谷、大漠荒野,风餐露宿、肩扛人挑,用艰辛、汗水甚至生命修建通往大西北的铁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学校也常常进行“战事演练”。有一次晚饭后紧急集合,在学校东的大操场中,师生演练如何防御核武器。匍匐在地,闭眼,两肘托地,两指塞耳,屏住呼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当时在文水县城西南马西公社附近建起的“八七三飞机场”应该也是三线建设的项目吧,记得每天飞机在空中演练不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也许那晚听完讲话后睡得太迟了,第二天凌晨学校的钟声响过两次后还不想起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白家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2.说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是“九一三”事件后第二年麦假期间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时年我10周岁才小学三年级,学校放麦假让我们参加夏收劳动,我们能做的就是拾取麦穗。记得是正午,在麦场的麦垛旁我们排着长队过秤登记。烈日炎炎汗水淋淋,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正是龙口夺食的最佳时机。忽然听得旁边有几位社员在间憩闲谈,一个说林彪吴法宪怎么怎么,一个说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敬爱的周总理如何如何。一阵话语声过后,又一个大概意思是说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有的人优点比较明显,有的人缺点多些,末了他说就是毛主席还说自己有缺点错误呢。当时不知道我自己的哪根神经不对了,竟接口说道,就是嘛,毛主席还说他也有错呢。没想到我的这句话恰巧被路过的生产队“红炮手”听了个真真切切。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红炮手的职责是什么,猜想应该是思想觉悟高,能向上级反应社员们思想状况敢于直言的人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左手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右手指着我的鼻子:“你说,毛主席有什么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争辩道:“是我老师给我们说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你老师是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脑子一激灵,闪现出体育老师一次跟我们劳动时说谁都会有错,包括毛主席也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他也会有错的。但眼前这架势我能说老师的名字吗?于是,我焉了,无语,呆呆地看着我称某某大伯的“红炮手”。此时,走过来一位瘦高个戴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我知道他是人们称“老焦”的工作员。有一次晚上在队部我听他讲过“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还有“路线(xia)是个纲(ga),纲(ga)举目张(zha)”;一次学校开校会他也讲过话,教育我们要走又红又专的道路,做一个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革命事业的接班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看某某大伯抓着我的衣领,问怎么回事,“红炮手”俱以情告,老焦让“红炮手”松了手:“算了吧!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行,污蔑伟大领袖毛主席,得送保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一听,心里慌了。保卫即现在的治保股,那时我对保卫的印象就是训人、罚款甚至打人。故而我用祈求的眼神看看老焦,又看看“红炮手”。同时,不知是天热还是骇然的冷汗,后心与衬衣已紧紧地贴在一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确实很害怕,隐隐约约觉得闯祸了,闯大祸了。自己平常木讷内向不善言语的,怎么竟会这样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纳闷间,在生产队任组长的大哥过来了。听了“红炮手”的一通放炮后,他把“红炮手”和老焦拉到一边,如此这般后示意我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顿午饭吃得很不是滋味。大哥对我说:“以后不要瞎说。”知情后,正在削红面铲片片的母亲说:“有些话不能瞎说,会闯祸的。”背靠炕尾圪蹴着的父亲一边“吧嗒吧嗒”抽旱烟,一边悠悠地说:“你不说话别人不会把你当哑巴的。”这样,算是对这件事的结束。但我还是惴惴不安,以至于之后的多少日子还是恐慌不安忧心忡忡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不知道大哥与“红炮手”是如何沟通的,但老焦肯定起了主导性作用,因为老焦的话语主张,“红炮手”静下心来不可能不当回事儿。</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3.联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些年生养五六个孩子很普通平常,王家就是这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根据安排,今天工作员配饭到王家。工作员是位女性,年近40岁,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皮肤白皙,面色红润,戴着副近视眼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的多,一笑一颦给人甜甜的感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王家最大的女儿上小学了,最小的儿子还未周岁。男人上地劳动,女人在家纯照看孩子操持家务。午饭时分了男人还没回来,饭也基本上做好了,但等工作员来了下面。五个孩子在屋子里闹腾得不亦乐乎,当妈的确实管不过来。突然小儿子在炕尾的油单(农村土炕上的铺衬物,一般最低层是席子,中间是毡子,最上面是油单,是在厚布的一面通过几道油漆工序制成,表面光滑且绘有图案)上拉下了,女主人忙吩咐大女儿作处理。巧得很,女工作员已进院了。看看工作员将要进门,情急之下,女主人拿了个碗把幼屎扣罩住了,而这一幕正好被从不大的窗玻璃旁而过的工作员看了个究竟。女主人忙吩咐大女儿引几个孩子出去玩耍,她自己洗手下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女工作员坐炕头上,眉头紧锁,不时瞅瞅炕尾的扣碗,若有所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饭端上来了,女主人很是殷勤,尽显地主之谊。女工作员慢慢进食,真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几次反胃几近呕吐。为消除心理因素,她索性几次调醋,其结果还是反胃得厉害。放碗疾步门外呈呕吐状,还好,没吐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女主人不知就里,还以为女工作员有身孕反应,想安慰又觉得生疏,但还是忍不住带有点怯怯地:“大妹子,哦,工作员同志,你……是不是双(chu)身子(方言,指怀孕)了?”顿了顿又说,“是不是饭菜不……不合胃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工作员左手抚胸右手摆了摆软软地说:“没事,有点不舒服。谢谢大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五个孩子跟院子里其他伙伴们在树荫下玩得正开心,童稚的“咯咯咯”爽朗的笑声不时穿进屋子里,他们哪里知道屋子里发生的这幕情景,也哪里知道此时工作员同志五味杂陈的内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多少年后我思忖这件事:是不是联想的作用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4.拌吃炒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是发生在“一出勤两送饭,晚上还要加油干”岁月里的件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夫妻俩都参加生产劳动,工作员配饭到他们家,做饭的重任就落到了年迈的老两口身上。这天晚饭是豉豉饭拌炒面,除一碟现咸菜外又加了个凉拌菜,也算不错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没有电灯,昏黄如豆的煤油灯置炕桌边。工作员是位中年男性,身强体壮,看上去有使不完的劲。他盘坐桌旁独自用餐,老两口在板柜前的长条凳子上坐着不时闲聊着陪工作员进餐。话题扯得较远,老伯念过两年初小,很关心国家大事,因而跟工作员很能聊得来,从原子弹爆炸到卫星上天传来《东方红》,从珍宝岛事件到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工作员拌好炒面吃了几口,感觉味道口感怪怪的,难以下咽,遂问老伯炒面如何制作。老伯抽着旱烟袋悠悠道来:用沙土把玉米炒熟,然后磨成面,也很简单;如果能适量地加些黄豆,口感更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伯不无自豪地说:“俺们这是加了不少黄豆的,去年自留地的回茬黄豆长得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工作员越吃越觉得不对劲,每吃一口都得咸菜、凉菜帮助下咽,但又不好意思说什么。最后实在吃不下去了,颇抱歉地说:“很不好意思,大伯大娘,我剩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伯忙站起来说:“没事,没事的。不过,工作员同志,你得吃饱,等会儿还要深翻土地劳动,吃不饱怎能受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饱了,饱了!午饭我不是吃的那么多吗?放心,吃饱了。”然后付款离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两口收拾桌子准备吃饭。老伯端起剩下的少半碗炒面感觉气味怪怪的不像炒面,一尝,更不对了:“老婆子,你看——你闻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呀!这是高粱面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你——”老伯责怪起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我又不是故意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原来在板柜的一入口处并排放着两个敞口袋子,一个是高粱面,一个是炒面,昏灯瞎火的,大娘给盛错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5.蹲守堰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到后来大干社会主义普及大寨县的那两年,政治思想工作及劳动制度落实抓得更紧了。每个生产队的政治队长和工作员就是这两项工作的落实者,大会小会包括上下午劳动间憩都要作突出强调。每天早晨政治队长与工作员都要蹲守堰口考勤社员们的出工情况,不得迟到早退,有事请假,若有违反,轻则批评教育,重则开会作检查甚至扣工分。总体来说,工作员是认真不折不扣的执行者,政治队长因是本村甚至是本生产队的,视实际情况有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打掩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天清晨,几度哨声长鸣后,社员们陆续扛着锄头出堰口上地劳动了。到出勤时间下限时,政治队长跟工作员蹲守在堰口,看看有没有迟到的社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一会儿还果真从村边走过来一个男社员。从扛锄头的情势看,明显是没精打采萎靡不振的样子,已经到两位领导跟前了还是不紧不慢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你怎么现在才上工?”女工作员是河北人,山东直隶人说话生硬,听起来像放机关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嗯?”男社员似乎有点没听懂的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工作员同志问你怎么现在才上工。”政治队长一字一板地给解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嗯。我甚时候早过?”男社员说着锄头下肩看似准备歇息的样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在说什么?”看来女工作员没听懂男社员的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政治队长见状,忙把锄头拿起来放其肩连拽带推地:“去吧,去吧。肚里不舒服就歇会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工作员不解其意:“哎,哎,怎么……”手指男社员的背影对政治队长说,“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唉!”政治队长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解释道,“他这个人不太了然,就是脑子不够用,昨晚拉了一晚上肚子,一点精神都没有,这不是他强打精神上地的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哦,这样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个社员也确实是不太了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上一张是白家堂,下一张是白家十字)</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6.茄子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是发生在邻村的个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个村庄的社员比较活套,尤擅长屠宰,有句顺口溜:“刀子一扎,太原一刮(跑之意),票子一沓(ta)。”可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那几年,可苦了这个大队的社员们。有劲使不上,有擅长用不上,看着沓沓的票子赚不上,心头的那个憋屈那个急啊真没法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天早晨,还是政治队长跟工作员蹲守堰口查出勤。不多时走来几个持劳动工具的社员,工作员见不紧不慢的情状,气不打一处来。昨晚才开了会,要求准时上工加油干,全公社排名不能总是守后卫吧,再看看这几个人的精神头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怎么?不能早点起床精神点,昨晚开会怎么强调的?”同时手指这几个社员,“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这能走到全公社的前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政治队长顺势说:“快走,快点走, 其他社员们劳动有一阵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时一个社员嘟嘟囔囔而又真真切切地说:“正经的倒茄子气,卡(方言,整顿治理)人可有两下子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茄子气其实是茄子紫,家乡方言,略带贬义,大意是说不大行不咋地,还指说的好听而与实际不符,有言过其实的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工作员听不大懂这些农村方言,他猜想应该是不满意之类的话语,遂问政治队长:“他说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政治队长当然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实话以告,这还了得。于是心平气和地给作解释,说这个社员是说,你这样说话行事他们都能理解,都是为了大家好,建设社会主义不大干苦干,不流汗掉皮哪能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茄子气是什么意思?”他用手比划着,“是不是蔬菜的那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看来工作员对“茄子气”听真切了,但他不知其意。这下政治队长犯难了,实话实说是社员出篓子,不实说吧,日后一旦工作员弄明白自己也要出篓子。索性豁出去了,过了这阵子再说。他悠悠解释道:“是咱们平常吃的蔬菜。在我们这里,茄子菜是一道好菜,价格不贵口感特好。茄子气是夸奖说好的意思。”看看工作员很有耐心地听着,就接着说,“你看,秋后天气冷了,茄子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不怕风吹雨打,也不怕雪霜严寒。”最后一句话,他自己也觉得说失口了,于是愣愣地看着工作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工作员听得很入神,似乎明白了,接口道:“那它代表了坚韧顽强,纵有风雨雪霜千难万险,也不怕困难排除困难勇往直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政治队长略显僵硬地强装微笑地点了点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明白了!我们现在就是需要这种精神。”工作员喜形于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出勤两送饭,晚饭回村家里吃。尽管是漆黑的夜晚,人们还是很自然地团聚到饭市儿上吃饭,边吃边聊,胡吹海侃海阔天空上下五千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突然,大队高音喇叭传来了工作员铿锵有力带有鼓动激励性的讲话声:“……社员同志们,我们就是要发扬茄子气精神,不怕困难和挫折,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争取三年内建成大寨县……过去我们有茄子气精神,今天同样要发扬茄子气精神,今后更要发扬茄子气精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黑暗中听得不少人在骂“日你的,把你的臭饭喷到我碗里,我还吃不吃了?”“操你祖宗的,喷我脸上了……”“哎呦呦……”大概是连碗带饭掉地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知道有多少人笑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饭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没想到两年后,才14岁还没铁锹把锄把高的自己,响应“全党动员,大办农业,为普及大寨县而奋斗”的号召,也积极投身到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在不忘“学号文件抓住纲,深揭猛批四人帮”的同时,也在为“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添砖加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不觉过去近50年了,真是弹指一挥间。回想这些趣闻轶事甚至是糗事,难免有些忍俊不禁啼笑皆非,甚至不可思议荒唐无比,但那是实实在在的经历。不过,那些年社员们敦厚纯朴善良默默无闻的品行,爱国家爱集体的共产主义风格,为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而穷则思变的意识和举措,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还有“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人定胜天”“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雄心壮志和坚强意志,都是我记忆中的珍宝,都是我们今天应该学习的,也都烙印在我的心中。还有,历次农业运动所铸就的促进农田基本建设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产,为之后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乃至后来的促进三农的发展建设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过去未来共斟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怀念那个年代!</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021.05</span></p>